“咦？”

裴語涵檀口微張，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朱厚熜那看似隨意的一劍，竟暗合天地至理，讓她這位化境宗師也不禁動容。

俞小棠更是呆若木雞，原本櫻桃小口此時張得能塞進一枚雞蛋。

場中趙念被那渾然天成的圓弧一帶，身形踉蹌著向左偏去，空門大露。

可朱厚熜并未趁虛而入，只是收劍而立，目光平靜地示意他繼續。

趙念穩住身形，面頰因羞惱泛起紅暈，額頭已然暴起青筋。

忽見他雙手捧劍高舉過頂，真氣灌注之下，三尺青鋒驟然綻放灼目光華，宛如捧著一輪旭日。

刺目的劍光逼得俞小棠連連后退，就連裴語涵也不由凝神注目。

“海上日出！“

這一式寒宮劍宗秘傳絕學。

當年裴語涵曾憑此在北境斬滅一頭千年土系大妖。

以趙念的修為本不該掌握，此刻竟在情緒激蕩之下使了出來。

朱厚熜神色依舊淡然，身形如古松般巋然不動，仿佛眼前這驚天劍勢不過清風拂面。

趙念周身真氣已攀升至頂峰，雙眸中竟迸發出寸許精芒。

此刻人劍合一，劍意反客為主，這一式“海上日出“已然不受控制，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裴語涵玉指輕扣劍鞘，化境真氣在經脈中奔涌如潮。

她遲遲未出手，一來想探探這位神秘弟子的深淺。

二來冥冥中覺得，即便是這般摧山斷岳的劍招，也未必能撼動他那渾然天成的劍式。

她在賭。

賭自己能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弟子。

更賭朱厚熜那暗合天道的劍意，能四兩撥千斤，化解這至剛至猛的一擊。

“喝！“

趙念一聲暴喝，長劍在半空劃出半輪冷月，劍鋒斜指大地，繼而雙臂一震，劍勢陡然上揚。

霎時間，一道白虹般的劍氣破空而出，攜著開山裂石之勢斜斬向朱厚熜腰際。

劍氣乍現的剎那，整座演武場為之一亮。

裴語涵的倩影同時從石階上消失，唯有朱厚熜依舊從容不迫。

只見他手腕輕轉，長劍在空中劃出半輪完美弧光，劍鋒不偏不倚地貼上那道白虹劍氣。

“叮——“

一聲清越劍鳴響徹云霄。

那本該無堅不摧的劍氣，竟如被蛛網黏住的飛蛾，隨著劍鋒輕輕一引，便偏轉方向直沖九霄。

但見劍氣掠過之處，一朵蘑菇狀的閑云被整齊地一分為二，化作流霞消散在天際。

直到此時，俞小棠的驚呼才堪堪出口。

而裴語涵的素白身影，已然立在兩人之間，廣袖迎風招展。

“噗！”

趙念強行使出超出自身境界的劍招，此刻遭劍氣反噬，頓時面色煞白。

他胸口劇烈起伏間，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如斷線紙鳶般向后仰倒。

裴語涵眸光一凜，纖纖玉手化作道道殘影，瞬息間連點他十二處大穴，暫時穩住翻騰的氣血。

素臂輕舒，將昏迷的少年攬入懷中，雪白的衣襟頓時染上點點紅梅。

“隨我回宮。“

她面無表情地掃過朱厚熜與俞小棠，不待回應便轉身離去。

衣袂飄飄間，恍若乘云而去的仙子。

俞小棠見驚動師尊，又害得師弟受傷，不自覺地撫了撫平平的胸脯，吐了吐粉舌。

朱厚熜卻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信步跟在小師妹身后。

三人的身影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漸漸沒入寒宮巍峨的殿門。

......

趙念的傷勢本就不重，經裴語涵以真氣疏導后，已然安穩睡去。

她吩咐俞小棠在榻前照看，自己則領著朱厚熜來到寒宮正殿。

“說吧，你的劍法從何而來？“

裴語涵廣袖輕拂，飄然落座于主位。

見朱厚熜竟也要跟著入座，不由鳳目微瞪。

朱厚熜被她這一眼看得訕訕，只得摸了摸高挺的鼻梁，略顯尷尬地站在原地。

不過見裴語涵終于肯與自己交談，雖帶著審問之意，卻也比先前避而不見要好得多。

他當即正色拱手：“這是我近三個月來，打坐靜思，游覽山水。觀月海潮起潮落，見峰巔云卷云舒，心中有所感悟，自創的招式。“

朱厚熜心中坦然——葉臨淵的記憶里確實沒有太極劍法這門武學，自己作為異界來客，說是自創倒也理直氣壯。

然而話音剛落，卻見裴語涵定定望來，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里竟流露出看傻子似的目光。

那視線如有實質，久久不散，盯得他心底莫名發虛。

殿內沉香裊裊，靜得能聽見銅漏滴答。

“你覺得...“裴語涵忽然幽幽開口，嗓音輕得像一縷煙，“為師看起來...很像個傻子么？“

朱厚熜喉結微動，一時間竟愣在當場。

......

正殿前的空地上，朱厚熜將四十六式太極劍一一展演。

既然言語難證，不如以劍明心。

劍鋒流轉間，時而如行云流水，時而似老樹盤根。

待到最后那式“百鳥朝鳳“收勢而立，場中竟隱隱有清風回旋，久久不散。

裴語涵靜立階前，沉默不語，眼眸中盡是未散的劍光。

瓊明劍道由秋圣人開創，又經師父葉臨淵發揚光大，至此已歷三萬余年。

卻從未有過如此圓潤通明的劍道義理。

她隨師父學劍十年，又獨自領悟五百年，此刻竟被這區區四十六式劍招顛覆認知。

百年未得寸進的劍心，在此刻竟泛起漣漪。

一念至此，裴語涵素手一揚，腰間佩劍錚然出鞘。

她也不言語，只將方才所悟融的劍招，在朱厚熜面前自行演練起來。

朱厚熜望著眼前翩然舞劍的身影，心中微震。

他萬萬沒想到，這位美人師父僅觀一遍演示，便能將太極劍意領悟至此——

劍招不僅中正平和，更已隱隱觸及“意在劍先“的至高境界。

劍光流轉間，那襲白衣翩若驚鴻，恰似當年驚鴻一瞥便令他魂牽夢縈的模樣。

朱厚熜眼底泛起溫柔笑意，暗嘆道：果然唯有這般驚才絕艷的劍仙，才值得自己跨越無量時空來尋。

清風徐來，卷起裴語涵未束的青絲。

劍光過處，竟有朵朵青蓮虛影綻放——這正是觸及通圣門檻的征兆。

裴語涵心神完全沉浸在這玄妙境界中，朱厚熜也正含笑注視著這場絕美的劍舞。

忽然——

“轟！“

一道震天動地的巨響自山門處炸開，宛若九天神雷劈落凡塵。

聲浪所及，不僅將裴語涵從頓悟中硬生生震醒，更打斷了朱厚熜欣賞的目光。

寒宮屋檐上的殘雪簌簌震落，山門處則騰起數道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