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吠羯羅與張宗演的勝負已無關緊要。

旭烈兀臨時起意，本為試探全真教虛實，如今雖只窺得一斑，卻已如觀全豹。

自己帶來的這些西域高手，竟連逼那尹志平出手的資格都沒有！

他低頭凝視杯中茶湯，原本清亮的茶色此刻竟顯得渾濁不堪。

正如他此刻心境——那些“給全真教下馬威“的念頭，已如杯中浮沫般消散殆盡。

指腹摩挲著越窯青瓷上的冰裂紋，忽然覺得這中原器物，也如全真教般看似溫潤，實則暗藏鋒芒。

旭烈兀指尖在案幾上輕叩兩下，劉黑馬當即會意。

這位儒將整了整衣冠，行至殿前高聲道：“六殿下有令，二位高人且請住手！“

場中二人聞言，各自收勢。

那吠羯羅雖仗著瑜伽秘術不懼劍鋒，但每中一劍都如遭雷擊，早已疼得冷汗涔涔，只是強撐著不肯示弱。

張宗演早已試探出這蕃僧的深淺，五雷符引而不發，不愿在旭烈兀面前暴露。

此刻聽得喊停，當即借勢一個“鷂子翻身“，飄落一旁。

但見他袖袍一展，周身符箓無風自燃，化作縷縷青煙消散于空中。

這般瀟灑自若、收放自如的功夫，看得眾人驚嘆不已。

這邊張宗演氣定神閑，一襲青衫纖塵不染，連發髻都不曾散亂半分。

反觀吠羯羅，雖仗著瑜伽奇術肉身無損，那身明黃僧袍卻已被劍氣絞得支離破碎，活似掛了一身爛布條。

更尷尬的是，某些不該示人的物件也在破布間若隱若現。

張宗演看都不看對手一眼，徑自入殿向旭烈兀行了個標準的道門稽首，翩然落座。

吠羯羅則僵在原地，黝黑的面皮看不出顏色，脖頸卻已漲得發紫。

他急召侍從取來新袍，在內室折騰半晌才重返大殿。

再露面時，先前的囂張氣焰已蕩然無存，向旭烈兀行了禮便縮回座位，低頭不語。

賈姆希德原本捻須含笑，此刻見吠羯羅狼狽模樣，唇邊笑意漸漸凝固。

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新月彎刀，暗忖若換作自己，怕也難敵那道人神鬼莫測的身法。

目光不由瞥向身側的霍京——這位波斯第一刺客號稱“暗夜之影“，曾于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或許只有他那“移形換影“的絕技，才能在速度上與全真弟子一較高下？

劉黑馬見席間氣氛凝滯，輕撫三縷長須笑道：“不知真人此番下山，欲往何處仙山福地？“

朱厚熜拂塵輕擺：“承蒙龍虎山張天師相邀，赴羅天大醮之會。“

劉黑馬聞言，目光不由瞥向張宗演，試探道：“令高徒方才施展的玄妙符法，莫非就是龍虎山秘傳？“

“不錯。“朱厚熜坦然應道。

旭烈兀聞言眸光一閃，追問道：“這符箓之道，可有什么講究？“

朱厚熜目光微轉，張宗演當即會意，起身拱手道：“回殿下，符箓一道有三難。“

“其一制符難。龍虎山能書符者不過五指之數，需齋戒沐浴四十九日，朱砂、黃紙皆要特殊煉制。

即便如此，十符九廢。“

“其二修習難。習符者需先天靈覺過人，更要修龍虎山《正一盟威經》三十年。

貧道蒙家父指點，日夜不輟，也耗去十五寒暑方有小成。“

“其三...“他故意頓了頓，瞥了眼吠羯羅，“施用更難。符箓威力雖大，卻需以先天真氣催動。

尋常武者縱得靈符，也不過是廢紙一張。“

旭烈兀聽罷，眼中熱切漸漸冷卻。

他本想著若能批量制符裝備鐵騎，蒙古大軍豈不如虎添翼？

如今看來，這念頭倒與求取蓬萊仙藥一般虛妄。

再看殿外古柏悠悠，忽然明白了為何宋室空有這等玄妙手段，卻依舊難逃覆滅之運。

統兵多年的他深知，軍中利器須得“量多、價廉、易用“——似這等需數十年苦修方能施展的符箓，于萬人大軍不過杯水車薪。

他卻不知，張宗演所言確是龍虎山實情，卻不是全真教的實情。

朱厚熜以陸地神仙之能，徹底打破了傳統符箓的桎梏。

他命李志常精選百名沉穩道士，僅授其“形摹“之法——不求理解符膽真意，只需將符文臨摹得七八分相似即可。

而后，他以鴻蒙紫氣為引，一次透支便可制符千張。

雖然這種批量所制符箓，威力僅及正統符箓的八成，卻勝在量多管夠。

神行符可使道兵迅如捷豹，神力符能力舉三百斤，金剛符可擋尋常刀劍，回春符能愈輕傷...

更妙的是，這些符箓經朱厚熜改良，普通士卒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為引即可激發！

試想，若三千鐵騎人人懷揣三五靈符，沖陣時突然加速、力大無窮、刀槍不入...

這般虎狼之師，縱是十萬大軍也難攖其鋒！

此后席間話題漸廣，從西域大漠孤煙，說到蒙古鐵騎西征萬里，再到此番攻破鷲巢、誅殺山中老人的驚險。

旭烈兀談起大軍如何識破“鷹巢“七十二處機關暗道，劉黑馬補充吠羯羅等人的功勞，連霍京都難得說了幾句。

唯有羅克珊娜始終沉默，面紗下的雙眸映著燭火，似有兩簇幽藍火焰在跳動。

當眾人舉杯時，她只是將酒杯輕觸紅唇便放下——那杯沿上，赫然留下一道冰霜痕跡。

宴罷，朱厚熜三人便在西岳廟東暖閣歇息。

......

夜半時分，一道紅影如煙似霧，飄至東暖閣外的古柏下。

月光如水，勾勒出那人曼妙的身姿——她足尖輕點落葉，竟不發出半點聲響。

就在她即將貼近窗欞之際，忽聞身后一聲輕咳。

這聲音不疾不徐，卻驚得她渾身劇顫，瞬間倒掠三丈開外！

“圣女深夜造訪，可是有事相商？“

陰影中，朱厚熜負手踱出。

一襲青衫在月下泛著淡淡紫氣，足下每踏一步，地面便綻開一朵虛幻的蓮花，轉瞬即逝。

那紅影身形一滯，顯然未料到自己潛行之術竟被輕易識破。

月光如水，只見她纖纖玉指輕撩面紗——

霎時間，整座庭院都為之一亮！

面紗下竟是一張足以令明月失色的容顏：肌膚如雪映朝霞，朱唇似櫻含晨露。

尤其那雙湛藍眼眸，恍若將波斯灣最深邃的海水凝萃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