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記血箭來得刁鉆狠辣，換作旁人怕是已然中招。

然張宗演何等機敏？

他早看出這蕃僧心思陰毒，出劍時便已暗自小心，留力三分。

但見血箭甫出，他身形如風中折柳般倏然后仰，毒液擦著道袍前襟掠過。

更妙的是借著后仰之勢，右腿如鞭甩出，一招“魁星踢斗“正中那團肉球！

“啪——！“

一聲悶響如擂牛皮戰鼓。

吠羯羅被踹得沖天而起，后背重重撞在古柏橫枝上，震得滿樹松針簌簌落下。

又“砰“地砸在青石板上，震得地皮都顫了一顫。

殿內眾人不約而同倒吸涼氣——這一腳之威，竟將石板踏出蛛網狀裂痕！

吠羯羅如死狗般伏在碎裂的石板上，一動不動，生死未卜。

只看他左側肋骨深深凹陷，便可知方才這一腳讓他受傷不輕。

按張宗演平日性子，此刻必已挺劍而上，結果了這蕃僧性命。

但今時不同往日——那吠羯羅終究是旭烈兀的座上賓。

他強壓殺意，還劍入鞘，向著旭烈兀方向抱拳道：“殿下見諒，晚輩一時收手不及。“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全了蒙古親王顏面，又暗指是對方挑釁在先。

朱厚熜微微頷首，對弟子這番處置頗為滿意。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今日若真殺了那蕃僧，反倒落了下乘。

......

不過殿中眾人的反應卻讓這師徒二人一愣。

滿座賓客竟皆神色自若，連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旭烈兀依舊把玩著手中酒杯，劉黑馬正與身旁將領低聲談笑，霍京甚至閉目養起神來。

最詭異的是，吠羯羅帶來的侍從依舊垂手而立，仿佛地上奄奄一息的不是他們主子。

難道...這吠羯羅的人緣，已經差到如此人神共棄的地步？

“嘩啦~嘩啦~”

正當疑惑之際，忽聞碎石滾落之聲。

張宗演循聲望去，瞳孔驟縮——

原本匍匐在地的吠羯羅，竟晃晃悠悠站起身來，渾身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吧“聲。

但見他扭腰擺胯，做出幾個詭異如蛇的姿勢，原本塌陷的肋骨竟如面團般自行復位！

“呸！“

這蕃僧吐出一口血痰，用袖子抹了抹嘴角，露出滿口森白牙齒：“小雜毛腿腳倒利索，可惜傷不得本座分毫！“

說著，他額間朱砂突然裂開，竟現出一只血色豎瞳，瞳孔中似有無數毒蟲蠕動。

張宗演尚在驚疑不定，朱厚熜卻已洞若觀火。

前世他為九五之尊時，西域進獻的奇人異士不知凡幾，這等把戲豈能瞞過他？

這天竺妖僧分明是將天竺瑜伽術練至“梵我合一“的境界，渾身筋骨已能如蟒蛇般伸縮自如。

據宮中典籍記載，有天竺高僧能自斷筋骨而面不改色，被埋土中七日猶能破土而出。

今日一見，這吠羯羅雖未達至高境界，但“蟒蛻術“的火候已是不淺。

難怪這殿中諸人對他不聞不問，原來早知他有如此本領。

想到這里，朱厚熜指尖在紫檀案幾上輕叩三聲，聲如金玉相擊。

張宗演心領神會，當即劍勢一收，從懷中取出一疊黃符紙。

但見他左腳踏乾位，右腳踩坤宮，口中急誦《太上凈天地神咒》。

先以兩道神行符貼于足三里，再以兩道神力符貼在曲池穴，金剛符護住膻中，清心符鎮在靈臺。

最后掌心暗扣一道五雷符，符紙邊緣已隱隱泛起紫電光芒。

這一連串動作如行云流水、瀟灑自如，看得旭烈兀都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其余眾人更是屏息凝神，目不轉睛。

“噗——“

小龍女檀口微張，一口清茶竟噴濺而出。

她這般失態，實因知曉其中玄機。

這三月來，朱厚熜雖自身修為停滯，卻將全真教三宮六司要員分批召至臨未峰。

以無上鴻蒙紫氣為眾人打通任督二脈，更在每人氣海種下一縷先天道炁。

待這些紫氣完全煉化，全真教立時便能多出二十余位準五絕級高手！

試問天下，誰敢不從！

而張宗演作為朱厚熜嫡傳弟子，正一道少天師，一身修為本就在全真七子之上。

自任督二脈貫通后，更是脫胎換骨，實力暴漲。

前番歐陽鋒‘無形劍氣’小有所成，登臨未峰與朱厚熜論武時，曾與張宗演有過一番較量。

當時張宗演以符箓加持，竟在“西毒“手下走過二百余招，方顯敗相。

而當他祭出五雷符時，其威勢之盛，竟與初悟‘無形劍氣’的歐陽鋒斗得旗鼓相當！

此刻對付一個天竺蕃僧，竟需動用壓箱底的手段？

饒是小龍女清冷如仙，看在眼中也不禁莞爾。

這一笑如冰雪初融，看得對面眾人神魂俱醉。

羅克珊娜對面而坐的白衣少女，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面紗，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

......

那吠羯羅雖不識道家符箓，卻也察覺不妙，額間血瞳急轉，周身黑霧暴漲！

只聽他暴喝一聲，身形驟然化作一道黑虹。

雙臂揮動如輪，掌緣泛起金屬光澤，整個人竟似化作刀輪，呼嘯著碾向張宗演。

張宗演卻似早有預料，腳踏七星步，身形如游龍般繞著刀輪游走。

青鋒劍時而如靈蛇吐信，點向吠羯羅周身要穴。

豈料劍尖及體，竟發出“噗噗“悶響，如刺老牛皮——這天竺妖僧的皮肉竟比犀甲還韌三分！

一時間，場中但見黑虹追逐青影，金革交鳴之聲不絕于耳。

吠羯羅刀輪雖利，卻沾不得張宗演衣角，張宗演劍鋒雖疾，也破不開對方防御。

二人你來我往，竟斗了個旗鼓相當。

......

旭烈兀面色漸沉，指節不自覺地在案幾上輕叩。

吠羯羅的本事他最清楚不過——在天竺時曾獨戰三大神廟上師而不敗，被尊為“濕婆化身“。

在他招攬的這三位高手中，僅論修為，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豈料今日在這西岳廟中，竟被一個全真教四代弟子逼得左支右絀！

雖仗著瑜伽秘術勉強周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若非那身刀槍不入的皮囊，只怕他早已敗下陣來。

旭烈兀不由想起金輪法王師兄弟從終南山鎩羽而歸的密報，心頭更添陰霾。

他原本想借這幾位西域奇人的本事，對全真教敲打一番，避免其一家獨大，這才默許吠羯羅不斷挑釁。

誰知那尹志平穩坐如山，根本未做理會，僅憑一個名聲不顯的弟子就鎮壓全場。

旭烈兀握著茶盞的手微微發緊——看來大汗對全真教的忌憚，果真不是無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