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狂歡之后，比賽重新開始。

主裁判的哨聲，將所有人從巨大的喜悅中，拉回了殘酷的現(xiàn)實。

一球的領(lǐng)先，并不保險。

尤其是在這片，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的高原上。

朱彥臣拖著那條傷腿，緩緩走回了自己的防守位置。

狂喜的浪潮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洶涌的痛楚。

麻藥的效果，正在被他剛才那記傾盡全力的長傳，徹底撕碎。

他的右腳腳踝，像有一萬根燒紅的鋼針在同時攢刺。

每一次落腳，都疼得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他悄悄地，將大部分重心，都轉(zhuǎn)移到了左腳上。

這個細微的動作，卻沒能逃過場邊揚科維奇的眼睛。

老帥剛剛舉起的雙臂，早已放下。

他的手，緊緊攥著，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看著那個在場上幾乎無法正常站立的少年，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了。

疼。

比他自己受傷還要疼。

“要不要……換他下來？”

助理教練湊到他耳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

揚科維奇嘴唇翕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他應(yīng)該換。

從一個教練的職責(zé)，從一個長輩的愛護出發(fā)，他都應(yīng)該立刻把朱彥臣換下來。

可是……

他看著場上，那個因為缺氧而臉色煞白，卻依然用眼神不斷指揮著隊友站位的少年。

他知道，他不能。

朱彥臣，是這支球隊的靈魂。

是這片紅色海洋的定海神針。

他一旦下場，球隊剛剛?cè)计鸬臍鈩荩瑫查g崩塌。

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殘忍的現(xiàn)實。

沙特隊的主教練，顯然也看到了華夏隊的窘境。

他果斷地做出了換人調(diào)整。

九號前鋒，被換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材魁梧得像一頭棕熊的男人。

阿卜杜拉扎克·哈姆達拉。

一名，來自摩洛哥的歸化中鋒。

當(dāng)他脫下訓(xùn)練背心，露出那一身虬結(jié)的恐怖肌肉時，整個拓東體育場都響起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家伙，是來踢球的，還是來打架的？

“沙特隊換上了他們的核武器，哈姆達拉！”

解說員賀偉的聲音，充滿了警惕。

“這是一個純粹的禁區(qū)野獸！沖擊力極強，頭球能力出色，而且小動作非常多！”

“華夏隊的后防線，要面臨真正的考驗了！”

哈姆達拉一上場，沙特隊的戰(zhàn)術(shù)，立刻變得簡單粗暴。

放棄了地面滲透。

起高球！

找哈姆達拉！

足球，像一顆顆炮彈，不斷地被吊向華夏隊的禁區(qū)。

華夏隊的中后衛(wèi)組合，蔣光太和朱彥臣，瞬間感覺到了泰山壓頂般的壓力。

蔣光太還能憑借自己出色的身體素質(zhì)和英超歷練出來的經(jīng)驗，與對方進行纏斗。

但老將朱彥臣，明顯有些力不從心了。

比賽進行到第六十八分鐘。

又是一次高空球。

哈姆達拉像一輛重型坦克，和朱彥臣同時起跳。

空中。

哈姆達拉沒有去頂球。

他用一個極其隱蔽的動作，用他那鋼鐵般的肩膀，狠狠地撞向了朱彥臣的左肩！

“砰！”

一聲悶響。

朱彥臣像一片落葉，慘叫著，從空中摔了下來！

他重重地砸在草皮上，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右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肩。

“嗶——！”

主裁判的哨聲，尖銳地響起。

犯規(guī)！

但哈姆達拉只是攤了攤手，一臉無辜。

他甚至沒有看倒地的朱彥臣一眼。

他的眼神，輕蔑地掃過每一個沖上來理論的華夏球員。

那是一種，來自純粹力量的，野蠻的挑釁。

隊醫(yī)和擔(dān)架組，第一時間沖進了場內(nèi)。

揚科維奇的心，沉到了谷底。

朱彥臣的左肩，是老傷。

慣性脫臼。

每一次復(fù)發(fā)，都痛苦無比。

果然。

隊醫(yī)檢查過后，對著場邊，做出了一個換人的手勢。

朱彥臣躺在地上，臉色痛苦得扭曲，汗水浸濕了他的頭發(fā)。

但他咬著牙，對著揚科維奇，不斷地搖頭。

“教練……我還能踢！”

他的聲音，因為劇痛而嘶啞，斷斷續(xù)續(xù)。

“我……還能踢！”

這一幕，刺痛了所有人的心。

看臺上，無數(shù)球迷的眼眶，都紅了。

這就是華夏足球。

我們技術(shù)不好，我們身體不行。

但我們，有的是一群愿意為了胸前這面國旗，拼上一切的爺們兒！

然而，傷病，是意志力無法戰(zhàn)勝的敵人。

最終，朱彥臣還是被擔(dān)架，抬下了球場。

在他被抬出場外的那一刻，整個拓東體育場，都自發(fā)地站了起來，為這位拼盡了所有的老將，送上了最熱烈的掌聲。

華夏隊，被迫換人。

中衛(wèi)線，只剩下一個蔣光太。

防守體系，已經(jīng)處在崩潰的邊緣。

沙特隊，聞到了血腥味。

他們抓住了這個機會，立刻發(fā)動了快攻！

足球，再一次，被精準地傳向了那個男人。

哈姆達拉！

他利用自己身體的掩護，倚住了替補上來的后衛(wèi)，將球穩(wěn)穩(wěn)地卸下。

然后，猛地一個轉(zhuǎn)身！

過掉了！

他面前，只剩下最后一名后衛(wèi)蔣光太！

而他的身后，兩名沙特隊的邊鋒，正在瘋狂前插，形成了三鬼拍門的絕殺之勢！

完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了這個絕望的念頭。

揚科維奇在場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聲音，如同驚雷，在嘈雜的球場上，炸響。

“光太！”

是朱彥臣！

他站在中圈弧，因為劇痛，他的身體甚至無法維持平衡，微微晃動著。

但他那雙眼睛，亮得嚇人！

“上搶！”

蔣光太一愣。

上搶？

現(xiàn)在上搶，一旦被過掉，身后就是一馬平川！

這是在賭博！

“放他過去！”

朱彥臣的第二句嘶吼，接踵而至！

什么？！

蔣光太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上搶，然后，放他過去？

這是什么戰(zhàn)術(shù)指令？！

他完全無法理解。

但他沒有絲毫的猶豫。

出于對朱彥臣那近乎神跡的預(yù)判能力的，絕對信任！

他動了！

就在沙特隊持球的后腰，即將把球傳給哈姆達拉的那一瞬間！

蔣光太，按照朱彥臣的指令，猛地，向前跨出了一大步！

他做出了一個上搶的姿態(tài)！

哈姆達拉笑了。

他看穿了對手的意圖。

這是一個愚蠢的防守！

他甚至沒有停球，而是用腳后跟，準備將球，從蔣光太的身后磕過去！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自己單刀面對門將的場景！

傳球，如期而至。

足球，精準地，飛向了他的跑動路線。

蔣光太，也如他所料，被他甩在了身后。

成了！

哈姆達拉的嘴角，已經(jīng)咧到了耳根！

然而。

下一秒。

他耳邊，響起了另一道聲音。

“嘀！”

是邊裁的哨聲！

一面小旗，高高地，舉了起來！

越位！！！

哈姆達拉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他猛地回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邊裁。

怎么可能？！

我怎么會越位？！

他再回頭，看向剛才被他“過掉”的蔣光太。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蔣光太，根本沒有被他甩在身后。

在向前跨出那一步之后，蔣光太就停在了那里，像一尊雕塑。

而他，哈姆達拉，在接球的那一瞬間，正好，比蔣光太，多出了半個身位。

一個，完美的，造越位陷阱！

全場，一片嘩然！

隨即，爆發(fā)出比進球時還要熱烈的歡呼聲！

“漂亮！！！”

賀偉在解說席上，激動地一拍桌子！

“一個神級的防守指揮！！！”

“在球隊最危難的時刻！在后防線即將崩潰的時刻！是朱彥臣！他用自己的大腦，拯救了華夏隊！”

“他不能跑！但他能思考！他把整個球場，都變成了他的棋盤！”

昆明拓東體育場，再一次，為那個六號少年，獻上了神明般的歡呼。

蔣光太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那個幾乎已經(jīng)站不穩(wěn)的隊友，眼神里，充滿了震撼與敬畏。

他終于明白了。

朱彥臣的第一句“上搶”，不是讓他去搶球，而是利用他上搶的動作，去迷惑傳球隊員，讓他立刻出球！

而第二句“放他過去”，則是讓他制造陷阱的最后指令！

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發(fā)生。

需要多么恐怖的觀察力，多么冷靜的頭腦，多么精準的判斷，才能做出這樣的指揮？！

他不是人。

他是一個披著十八歲少年外衣的，怪物。

朱彥臣沒有理會周圍的喧囂。

在陷阱成功的那一刻，他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了下來。

一股巨大的疲憊感，混雜著劇痛，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的身體，晃了晃。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倒下。

他抬起頭，看向場邊的教練席。

他的眼神，穿過了狂歡的人群，和揚科維奇擔(dān)憂的目光，交匯在了一起。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

像是在說。

教練。

放心。

有我。

這道防線，就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