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科維奇的目光，像釘子一樣，死死地釘在了朱彥臣的身上。

那個蒼白的笑容，非但沒有讓他感到一絲寬慰，反而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他的心上。

他知道。

這個少年，已經是一張拉滿到極限的弓。

隨時，都有可能崩斷。

比賽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在所有華夏球迷的心頭，凌遲。

八十五分鐘。

八十六分鐘。

八十七分鐘。

場上的華夏隊員，幾乎人人都在大口地喘著粗氣，雙腿像是灌了鉛。

每一次防守，都是一次意志力的透支。

而沙特隊，在哈姆達拉的帶領下，發動了最后的，近乎瘋狂的圍攻。

他們被那個造越位，徹底激怒了。

那不僅僅是一次戰術的失敗，更是一種智商上的碾壓，一種尊嚴上的羞辱！

哈姆達拉猩紅著雙眼，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公牛，一次又一次地沖擊著華夏隊的防線。

他不再尋求配合，每一次拿球，都是最直接，最野蠻的單干！

他要用純粹的力量，找回場子！

然而。

每一次。

就在他即將形成突破，或者起腳射門的瞬間。

一個幽靈般的聲音，總會提前響起。

“左邊！”

“補位！”

“貼上去，別讓他轉身！”

是朱彥臣。

他的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氣若游絲。

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枚最精準的戰術道釘，死死地釘在了沙特隊進攻的七寸之上。

他的人，幾乎已經無法移動。

他的腳踝，他的肩膀，無時無刻不在向他的大腦傳遞著地獄般的痛楚。

但是，他的大腦，卻前所未有的清醒！

整個球場，在他眼中，已經不再是球員和足球。

而是一張巨大的，由無數數據流和運動軌跡交織而成的，三維立體棋盤！

他能看到每一個人的跑動趨勢。

他能預判每一次的傳球路線。

他能洞悉對手下一個，甚至下下個戰術意圖！

這，就是他的“精神力足球哲學”！

以大腦，為武器！

以預判，為壁壘！

哈姆達拉快要瘋了。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和十一個球員比賽。

他是在和一個無所不知的，該死的上帝，在對弈！

無論他怎么沖，怎么變向，總有一個紅色的身影，會提前卡在他的必經之路上。

那不是一個人。

那是一道網。

一道由那個六號少年，用思想編織起來的，天羅地網！

“砰！”

又一次，哈姆達拉的強行射門，被提前補位的后衛，用身體擋出了底線。

比賽時間，來到第九十二分鐘。

傷停補時，只剩下最后的一分鐘。

一個角球！

沙特隊，最后的，也可能是最好的機會！

“完了完了完了……”

看臺上，有球迷已經不敢再看，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頂住??！求求了！一定要頂住??！”

更多的球迷，則聲嘶力竭地吶喊著，試圖用自己的聲音，為場上的將士們，注入最后的力量。

沙特隊所有的球員，除了門將，全部涌入了華夏隊的禁區。

人聲鼎沸。

殺氣沖天。

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那個角球區。

除了朱彥臣。

他沒有看球。

他的視線，像鷹隼一樣，在禁區內，沙特隊那一群人高馬大的球員身上，飛速地掃描著。

哈姆達拉……不是！他只是個幌子，他的位置太明顯，是吸引火力的誘餌！

那個中后衛……也不是，他的跑動意圖太明顯！

朱彥臣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找到了！

阿里·布萊希！

沙特隊的另一名中后衛，一個以頭球兇狠，跑位鬼魅著稱的狠角色！

此刻，他正悄悄地，躲在人群的最后方，像一條準備發動致命一擊的毒蛇。

朱彥臣的腦海中，戰術圖景，瞬間生成！

前點，哈姆達拉會做一個夸張的佯攻跑動，吸引華夏隊大部分的防守注意力！

中路，至少有兩名球員會進行穿插，攪亂防守陣型！

而真正的殺招，是后點！

足球，會繞過所有人，精準地找到那個被掩護的，無人盯防的布萊希！

一個經典的，無法破解的戰術角球套路！

電光火石之間，朱彥臣已經看穿了一切。

他想大聲提醒隊友。

可是，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只能發出一陣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

他的體力，已經不允許他再發出任何有效的指令了。

怎么辦？！

場邊的揚科維奇，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了朱彥臣臉上的焦急，卻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來不及了！

沙特隊的角球，已經開了出來！

足球，帶著強烈的旋轉，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飛向禁區！

果然！

哈姆達拉在前點，吸引了蔣光太和另一名后衛的全部注意力！

中路，亂成了一鍋粥！

門將小顏，被人群阻擋，視線完全受阻！

所有的劇本，都按照朱彥臣腦中的預演，分毫不差地進行著！

足球，越過了所有人！

飛向了那個致命的，空無一人的，后點！

在那里，布萊希如同鬼魅般殺出！

他高高地，高高地躍起！

整個人，像一張拉滿的弓！

他面前，是空蕩蕩的，華夏隊的球門！

完了！

這是所有人腦海中，同時冒出的，絕望的兩個字。

布萊希的臉上，已經露出了勝利的狂笑！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飛來的足球，狠狠地甩下了自己的頭！

獅子甩頭！

必殺之局！

然而。

就在足球即將砸進網窩的那一瞬間。

一道紅色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球門線上！

是朱彥臣！

他沒有跑！

他也沒有跳！

因為他根本跑不動，也跳不起來！

他只是拖著那條傷腿，用盡了自己最后的，最后一絲力氣，在角球開出的那一刻，就提前移動到了這里！

他預判了足球的落點！

他預判了對手的絕殺！

他用自己那殘破的身體，站在了死神前進的道路上！

他沒有用頭去頂。

他的頸椎，已經無法支撐。

他也沒有用腳去踢。

他的腳踝，會瞬間粉碎。

他，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用自己那只剛剛被隊醫復位，還鉆心疼痛的左肩！

迎向了那顆，如同炮彈般砸來的，足球！

“咚?。。　?

一聲沉重到令人心悸的悶響！

響徹全場！

那不是球與肉體的碰撞聲。

那是骨頭，與信念的撞擊聲！

足球，被這股悍不畏死的意志，硬生生地，擋在了門線之外！

然后，無力地，滾出了底線。

全場，死寂。

一秒。

兩秒。

“嗶——嗶——嗶————！”

主裁判終場的哨聲，如同天籟，響徹了整個拓東體育場！

比賽，結束了！

一比零！

華夏隊，贏了！

“贏了?。?！我們贏了！！！”

賀偉在解說席上，聲嘶力竭地咆哮，聲音已經完全變調！

整個體育場，在短暫的寂靜之后，瞬間，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歡呼！

所有人都瘋了！

他們擁抱著，跳躍著，哭泣著，怒吼著！

釋放著心中積壓了太久的，狂喜與激動！

然而，那個締造了這一切奇跡的少年，卻再也聽不到了。

終場哨響的那一刻。

朱彥臣緊繃的最后一根神經，終于，斷了。

那股支撐著他的，名為“信念”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

無邊的黑暗與劇痛，瞬間將他吞噬。

他的身體，晃了晃。

雙膝，一軟。

他用最后的力氣，沒有讓自己仰面栽倒。

而是面朝下，緩緩地，跪倒在了自家的球門線上。

仿佛一個最虔誠的信徒，在親吻著他用生命守護過的，土地。

隊友們狂喜著，第一時間沖向了他。

“臣哥！牛逼?。?！”

“我們贏了！你看到了嗎??！”

蔣光太第一個沖到他身邊，想將他一把拉起。

可是，他的手，剛剛碰到朱彥臣的肩膀，就停住了。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他的指尖下。

一抹刺目的殷紅，正從朱彥臣左肩的六號球衣下，緩緩地，一滴一滴地，滲透了出來。

那件鮮紅的戰袍，被染上了一層，更加深邃，更加滾燙的，紅。

“血……”

“臣哥他……流血了！！”

一聲驚呼。

所有的狂歡，戛然而止。

球員們圍了上來，看著跪在那里，一動不動，如同雕塑般的朱彥臣，看著他肩上那片不斷擴大的血漬，所有人的眼眶，都紅了。

擔架，再一次沖進了場內。

這一次，朱彥臣沒有再搖頭。

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力氣。

在他被抬上擔架，經過球員通道的那一刻。

全場五萬名球迷，自發地，安靜了下來。

他們沒有再歡呼。

他們只是默默地站著，對著那個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少年，行著注目禮。

那是一種，超越了勝負的，最崇高的敬意。

閃光燈，在這一刻，瘋狂地亮起。

一名法新社的攝影記者，憑借著最敏銳的直覺，將鏡頭死死地鎖定在了擔架上。

他精準地，捕捉到了那個畫面——

少年蒼白如紙的臉，緊閉的雙眼，和那件被鮮血浸染的，傳奇的，六號球衣。

咔嚓。

歷史，在這一刻定格。

第二天。

這張照片，以一個極具沖擊力的標題，登上了全球各大體育媒體的頭版頭條。

——《The Blood-Soaked Number 6》（染血的六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