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翔回到家，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淡淡的陽光從窗棱透進來，落在他稚嫩的面龐上，十七年的歲月，仿佛就這樣悄悄走過，無處尋覓。在過去平淡如水的記憶里，能留下的，只是一絲落寞與一些微小幸福和幸福背后的一縷縷遺憾。他微微嘆了一下，低頭看了看夾在寫字板下的老照片，略略地，笑了笑。而后又陷入沉思。

在人的一生中，總會有那么幾個時刻讓你為出路而作抉擇，多數(shù)是一道選擇題，而這道選擇題，對一個懵懂的青年來說，卻著實太難。

“媽媽，會同意嗎？”這個疑問從與姚磊分別后一直占據(jù)著他的腦海，久久不去。

小翔的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了一張照片上，歲月的斑駁已經(jīng)開始慢慢地爬上了它的紙面，照片中一個穿著白色小背心還掛著開襠褲的小男孩正踢著一個比他頭還大不少的皮球，他的臉上洋溢著那個時期專屬的笑容，比陽光還明媚，比鮮花還嬌艷。小翔不禁笑了笑，又抬頭望了一眼窗外，云層已然漸漸散開，陽光更耀了些。

足球，是他的第一個夢。他的第一次看球經(jīng)歷是2010年的南非世界杯，那時他8歲，有一天夜里，睡眠質(zhì)量一向不好的他被客廳里的電視聲音吵醒，他起身出房間想去喝口水，無意間瞥了一下電視，走了幾步，又瞥了瞥，待喝完幾口水，干脆坐在沙發(fā)上和老爸一起看起來。那場比賽正好是烏拉圭和加納的1/4決賽，雙方大打攻勢足球，場面激烈異常，劇情跌宕起伏，“刺刀見紅”，“難解難分”之類的詞在這樣的場面面前已然顯得蒼白。雙方不分軒輊的激戰(zhàn)到加時賽最后時刻，最后“國民英雄”蘇亞雷斯在門線上用手將球攔下，以一張紅牌為代價，將烏拉圭保送入點球決賽，最終憑借門將的出色發(fā)揮涉險過關(guān)。

“爸爸，將來我也要像他們一樣踢球，為國爭光！”小翔嘟著小嘴說道，目光中放射著奪目的光芒。

“好！我們小翔好好學(xué)習(xí)，為國爭光！”

“不，我要踢球，我要踢球！”

“好好好，踢球，踢球~呵呵呵呵。。。。。。”

他清楚地記得，當(dāng)時的父親，笑得是多么的燦爛，從此，他便愛上了足球。

從童年到少年到青年，足球就像一個癡情的少女一樣時刻伴隨著他左右，包括他對父親的回憶，也都是圍繞足球而展開的。足球，也同時是父親的夢，他多么想幫他去完成這個夢，以告慰在天堂中已逝去的那個最疼愛他的人。他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望了一眼天空，隱約間仿佛看到了父親慈愛的臉。他幸福地笑著，終于，橫下了心。

吃晚飯的時候，他將今天發(fā)生的事和母親說了。。。。。。

“什么？去試訓(xùn)，那試訓(xùn)后呢？”母親皺著眉像有什么預(yù)感一樣問道。

“試訓(xùn)后，如果教練滿意，就入隊了啊，然后和球隊簽約。”小翔偷偷瞄了母親一眼說道。

“簽約？你不準(zhǔn)備考大學(xué)了？”母親驚詫的問，臉上泛起了一絲怒氣。

“我不是被學(xué)校開除了嘛，況且，我也不想再去了，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母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打架打架，誰讓你和他們打架的，啊？誰讓你和他們打架的，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們欺負羽霏，我能不管嗎？難道讓我眼看著他被欺負？”李小翔吸了一口氣，盯著母親。

“打架，不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你打得過他們嗎？你不會報警嗎？”

李小翔被問得一時回不上話來，呆在了那里。

一陣沉默。。。。。。

不知過了過久，鬢已微霜的母親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小翔，“你，你真的那么喜歡足球？”

小翔深深地點了點頭。

母親嘴角動了動，欲說什么，卻又止住了，頓了頓，才說道：“媽媽，媽媽不勉強你，你也老大不小了，這個決定，你自己來做。”她深深望了兒子一眼，繼續(xù)說：“如果你還想學(xué)習(xí)下去，考個大學(xué)，找份工作，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生活，媽媽幫你去求你們校長，把事情解釋清楚。”

小翔目光凌厲得掃視著面前這個一直被他貼上強勢標(biāo)簽的女人，才發(fā)現(xiàn)，歲月，不知何時，已在她的臉上刻滿痕跡，深深的。他的眼睛不知不覺的紅了，一股心酸涌了上來。

“如果你還是堅持你的觀點，我也不勉強你，但你永遠也不要指望我會支持你。養(yǎng)到你這么大，媽媽應(yīng)盡的義務(wù)已經(jīng)盡了，之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她來回地打量著這個讓她操勞了十幾年的孩子，眼中泛著柔情，也寫滿了無奈。

小翔低下頭，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媽，為了爸，我想去試一試。”目光中流露出罕見的堅定。

這句話一下子擊垮了母親心中為淚水而建起的大壩，帶著回憶，眼淚奪眶而出，浸濕了本來干燥的面龐。

她哽咽了，這是小翔第三次看到她哭，第一次是父親去世的那天，第二次則是他被學(xué)校開除那天。她是那么堅強的女人，一直是小翔心中的榜樣，從他十二歲起到現(xiàn)在，五年的時光，讓這個原本美麗開朗的女人經(jīng)歷了太多，她靠著一己之力支撐著這個家，開花店賺錢，供小翔念書，結(jié)果，除了越來越老去的容顏，她似乎什么都沒有收獲到，笑容，已經(jīng)越來越少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她也不會哭，至少不會當(dāng)著小翔的面哭，除了習(xí)慣得皺眉外，你已很難在她臉上讀到什么多余的信息了。

小翔多么得想抱緊她，好好哭一場，可是，他不可以，為了媽媽，他一定要堅強，一定要樂觀，一定要給予希望。他笑著，幸福地笑著，閃著淚花。

“媽，我會努力的，就是試一試嘛，不行我還回來念書！”

母親擦了擦淚水，淡淡地笑了笑，深情地點了一下頭。

1月25日，上午九點，在經(jīng)歷了一個晚上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之后，小翔準(zhǔn)時的來到了玫瑰學(xué)院北區(qū)的那塊足球場上。等了十多分鐘，一輛寶馬Z4停在了球場外，車內(nèi)一人穿著一件酒紅色西裝，戴著一副咖啡色墨鏡，向他招著手，仔細看，便是姚磊。小翔上了車，寒暄了幾句后，呆呆地望著車外。

“怎么了，有心事？”姚磊看了他一眼，問道。

“啊，沒，沒有。”

“我注意到你很喜歡發(fā)呆。”

“呵呵，是的，這是我的習(xí)慣。”小翔看了看姚磊，笑了笑。

“怎么樣，對今天的試訓(xùn)有信心嗎？”姚磊騰出一只手撥弄著頭發(fā)問道。

小翔頓了頓，“談不上什么信心不信心的，就是去試一試，不行我還回去念書的。”

“哦，對了。”姚磊眼睛一亮，轉(zhuǎn)向小翔，道：“我和我爸說了一下你的情況，他說八中的校長他認識的，他可以幫你去說說，讓校長破例再招你回去的。”

“真的嗎。”小翔眼睛張得大大的，嘴角揚起，說，“那實在是太謝謝你了，真的。”

姚磊笑了笑，“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來踢球，對了，你喜歡踢球吧？”

“恩，可是我媽還是比較希望我能回去念書，我。。。。。。”他頭沉了沉說道。

姚磊看了看他，“人生嘛，該下的決定要自己去下，機會永遠只停留一會兒，不是你存著的錢，想取就能取走，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姚磊說著，看了一眼窗外。

小翔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眼前的這個人，雖然比他大不了多少歲，但和他的境遇確是天差地別，與他的思想也是貼不上邊。但不知為什么，他突然對他肅然起敬起來，他一向?qū)Ω欢鷽]什么好感，但這個人，卻很是不同，像他的大哥一樣，讓他尊敬與信任。

車駛得很快，隨著發(fā)動機發(fā)出跑車那種特有的轟鳴聲，他們來到了云江凌云俱樂部訓(xùn)練基地的大門口，姚磊將車徐徐駛了進去，沿著兩側(cè)布滿松柏的寬闊道路，他們進入了場區(qū)，很快，兩個專業(yè)的足球場映入了眼簾，之后又是一個更大的，一個整齊的方陣布在中央，“瞧，那就是預(yù)備隊的隊員們。”姚磊說著。

待駛完這條路，向東拐過一個大花壇，一個帶有田徑跑道和看臺的球場在不遠處慢慢展現(xiàn)出來，李小翔悠悠看著，發(fā)起呆來。這個球場的北面是五排嶄新的四五層高的樓層，是俱樂部隊員和教練住宿、辦公、開會以及活動的地方。小翔看著看著，心中洋溢起一種莫名的溫暖來。

“怎么樣，還不錯吧，我老爸買下這塊場地后，又重新翻新了一遍，那些看臺都是之后添上去的，左邊這些樓層是改建過的，每個房間基本上都安置了空調(diào)，鋪設(shè)了地磚，按老爸的話說‘要給球員們最好的。’，我們這里共有隊員147名，包括一線隊28名，預(yù)備隊22名，U18，也就是十八歲以下青年隊30名，剩下的都是各個年齡段的小隊員，和現(xiàn)在的主流趨勢一樣，我們也挖掘一些好苗子進來進行培養(yǎng)。”姚磊流利得介紹著。。。。。。

小翔順著他的手細細地打量著這里的一切，不住地點頭。

車子停在了最靠東面的一棟樓前，姚磊和小翔下了車。

“走，我?guī)闳ヒ娊叹殹！?

他快步上了樓，小翔在后面跟著，略帶忐忑。

上了三樓，姚磊拐進了走廊，在東面第二間辦公室那停了下來，見門虛掩著，推門走了進去，小翔在外面候著，沒有跟進去。

“喲，是小磊啊，怎么，那么早就來了，早飯吃了沒有？”一個頭頂微禿的中年男人掐掉了手上的煙，笑著站起來。

“吃過了，叔叔，這就是我那天和你說的人，”他回過頭指了指，“李小翔，你進來吧。”

小翔略帶緊張的走進去，向那個男的點了點頭，笑了笑，“教練好！”

“噢~你就是李小翔，恩，不錯，小伙子蠻精神的，畢業(yè)于哪個學(xué)校啊？”

“額。。。”小翔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叔叔，他是普通高中的一名學(xué)生，不是什么足校畢業(yè)出來的。”姚磊搶著說道，看了看小翔，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教練微一訝，又問：“那你有沒有進行過專業(yè)的訓(xùn)練呢？”他一邊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穿著質(zhì)樸的孩子。

“我小時候進體校練過幾年，后來上初中后就沒練了，不過我經(jīng)常踢。”小翔忐忑的說道，看了一眼那教練。

教練盯了他一會兒，才說道：“那行，待會和我們的隊員一起練練，哦對了，我姓何，你以后就叫我何教練吧。”他又轉(zhuǎn)過頭看了看姚磊。

“恩，那就這樣吧，小翔，我?guī)闳18隊員那里，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下去準(zhǔn)備了，叔叔你收拾收拾待會也快點過來吧。”

“好！”

小翔跟著姚磊走下樓去，偷偷地問：“他不是你的叔叔么，怎么不姓姚？”

“哦，他是我表弟的叔叔，表叔，呵呵，表叔。”

“哦~”小翔點了點頭。

“他人挺和藹的，你跟他多學(xué)學(xué)。”

“恩！”

說著，兩人已下了樓，姚磊招呼他上了車，快速沿著剛才來的那條路駛?cè)ィ谧钕瓤吹降哪莻€足球場邊停了下來。

二人下了車后，徑直向內(nèi)走去，隊員們已經(jīng)在場地上踢著球預(yù)熱起來。見到姚磊帶著這個陌生的面孔走了進來，有些隊員停了下來，駐足打量著。

“喲，姚大隊長，今天又帶什么貴人來了啊？”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個子湊近了嚷嚷著。

姚磊向他看了一眼，笑了笑，“小猴子，這是你的師弟，叫李小翔，以后多指點指點，哥不會虧待你的。”說著，向他使了個眼色。

“恩恩，明白明白。”那小猴子笑著說，轉(zhuǎn)過頭細細打量著李小翔，手托著下巴，意味深長地點著頭。

小翔向他看了一眼，禮貌得點了點頭。

這時很多隊員顧著姚磊的面子都湊上前來。

由于隊員眾多，姚磊來不及一一介紹，只粗略的把每個人的姓名與小翔過了一遍，小翔走馬觀花的掃過這些隊員，腦海中只對那個小猴子還有一個身高近兩米的胖子有著深刻的印象。

這些隊員都很機靈，看出是姚磊的朋友，一個勁的套近乎。

“小翔啊，你踢什么位置啊？”

“小翔，今年幾歲啦？”

“你是本地人嗎？”

“你很像我一個表弟！”

。。。。。。

在和眾人好一番寒暄后，一個禿頂?shù)闹心昴腥藦哪ν熊嚿戏拢瑥街弊吡诉M來。

氣氛頓時安靜下來，“何教練！”齊聲喊道。

“恩。”那何教練揚了一下手，向姚磊點了點頭，走到人群前面，拿出哨子吹了一聲，“集合！”

眾人迅速排成一個方隊，五排六列，共三十人，姚磊和李小翔站在一邊看著。

“今天，向大家介紹一個新朋友，李小翔，”何教練轉(zhuǎn)過頭向小翔看過來，“他，是來這里試訓(xùn)的，希望大家能多多幫助他。”

“好！”

“小翔，插到最后一排去吧。”

小翔于是走了進去。

一張猴臉從第四排回過來，朝他做了個鬼臉，小翔看了看他，禮貌地笑了笑。

“小翔，我是前鋒，待會傳給我球喲！”

“好!呵呵。”

就這樣，李小翔這個高中輟學(xué)的十七歲少年，戲劇性地走進了這個與他之前生活完全沒有交集的集體當(dāng)中，也慢慢地推開了他前路上的第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