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夫那份帶著試探與期許的“成本優化建議書”要求，如同投入江河廠的又一顆石子，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洶涌的暗流。陳江河將其視為一次證明實力、爭取更大未來的關鍵戰役，一聲令下，由蘇雪晴掛帥、技術骨干老李、采購“老油條”孫胖子、以及被寄予厚望的秦紅梅組成的“成本優化攻關小組”即刻成立。財務室隔壁那間空置的倉庫，被臨時征用為“作戰指揮部”。

空氣里彌漫著油墨、紙張和一種無形的硝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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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部。算盤與扳手的碰撞。**

一張巨大的白紙釘在斑駁的墻面上，頂端是醒目的紅色標題：《5000件牛津紡襯衫成本優化作戰圖》。下方，是蘇雪晴用娟秀有力的字跡列出的成本構成樹狀圖：

*直接材料（面料45%、輔料15%）

*直接人工（25%）

*制造費用（10%）

*期間費用（5%）

每個分支下，又細分出更小的枝椏：面料克重、采購單價、裁剪損耗、縫紉工時、熨燙效率、水電分攤、設備維護……如同一張精密的作戰地圖，清晰地標明了每一個可能藏有“利潤敵人”的堡壘。

蘇雪晴站在地圖前，手持細長的教鞭，清冷的目光掃過圍坐在簡易長桌旁的組員——老李眉頭緊鎖，盯著工藝圖；孫胖子眼神飄忽，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秦紅梅則拿著小本子，一臉認真又帶著點懵懂。

“目標：在保證同等質量的前提下，單件成本降低5%以上，折合0.3美元。”蘇雪晴的聲音沒有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方向：材料替代與節約、工藝優化提效、費用精細控制。現在，自由發言，尋找一切可能的突破口。任何想法，無論大小，都可以提。”

短暫的沉默。

老李率先開口，指著工藝圖上一個部位：“領口襯布！現在用的是進口的硬挺襯，貴！而且裁剪復雜，損耗大。我琢磨著，能不能換成國產的XX型號？我試過樣品，挺括度稍差一點點，但通過改進領口縫制工藝和熨燙定型，效果能接近！成本能降8%！”

“國產襯？”孫胖子立刻接話，眼神亮了起來，“這個我熟！XX廠的老王跟我關系鐵！用國產的，單價至少能砍下三成！不過…”他看向蘇雪晴，“質量真能保證？別到時候領子塌了，老毛子退貨，那可就賠大發了！”

“需要樣品測試和極限工況驗證。”蘇雪晴看向老李，“李工，三天內，拿出對比測試數據和工藝改進方案，評估可行性。”

“沒問題！”老李立刻應下。

“還有縫紉線！”秦紅梅突然舉手，聲音帶著點興奮，“蘇總監，我這兩天在車間盯記錄，發現縫袖籠、上領子這些關鍵部位，好多工人怕不結實，習慣性地多走一兩道線！線用得特別費！其實按標準工藝，一道密拷邊完全夠用！這線省下來，積少成多啊！”

“哦？”蘇雪晴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贊許，“紅梅，這個發現很好。具體統計過浪費比例嗎？”

“我…我大概估算了一下，”秦紅梅臉一紅，翻著自己的小本子，“如果嚴格執行工藝標準，光縫紉線這一項，單件就能省下大概…大概兩分錢！”雖然數額微小，但在五千件的基數下，也是一筆可觀的數字。

“好！秦主任，你負責。”蘇雪晴立刻部署，“立刻梳理所有關鍵工序的標準縫線道數要求，制作成簡單明了的圖示卡，下發到每個工位！組織班組長培訓，強調工藝紀律！同時，將縫紉線消耗納入班組和個人績效考核！省線，就是省成本，就是賺獎金！”

“明白！”秦紅梅用力點頭，感覺自己的發現被重視，干勁更足了。

“水電費！”一直沒吭聲的孫胖子也憋出了點子，“我看晚上加班，車間燈全亮著，但有些工位沒人也開著！還有熨斗，工人去喝水上廁所，熨斗也不關！這電費嘩嘩的！能不能搞個分區控制？或者規定人走燈滅、熨斗離手即關？”

“這個建議實用。”蘇雪晴點頭，“老孫，你配合秦主任，統計各區域照明和設備的用電負荷，提出具體的分區開關方案和操作規范。下周一執行。”

會議的氣氛漸漸熱烈起來。算盤（蘇雪晴）與扳手（老李）、秤桿（秦紅梅）、人情世故（孫胖子）激烈碰撞，火花四濺。

*有人提出簡化包裝盒設計，減少紙板用量。

*有人建議將部分手工釘扣工序，嘗試用新購的二手半自動釘扣機替代。

*老李甚至研究起了優化排料圖，在電腦打版普及前，手工計算如何在布幅上塞進更多裁片，減少邊角料…

*孫胖子則拍著胸脯保證，要去壓榨他那些“關系鐵”的輔料供應商，爭取批量折扣。

蘇雪晴如同最冷靜的指揮官，迅速評估每一個建議的可行性、風險、成本節省潛力以及實施難度，當場拍板分工，設定時間節點。她的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各項任務和責任人，條理清晰，如同作戰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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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間與市場。接地氣的智慧。**

散會后，各人立刻奔赴戰場。

老李帶著技術組一頭扎進車間角落的“實驗室”，架起熨臺，鋪開各種襯布樣品，反復測試不同縫制工藝下的領口定型效果，記錄數據，一絲不茍。

孫胖子則騎上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破自行車，風風火火地奔向輔料市場，唾沫橫飛地跟熟悉的供應商“聯絡感情”，軟硬兼施地壓價、索要免費樣品、打聽替代材料信息。

秦紅梅的任務最瑣碎也最考驗溝通技巧。她拿著蘇雪晴批準的“圣旨”和連夜趕制出來的《標準縫線道數圖示卡》，穿梭在各個車間。

“張姐！你看，這袖籠縫一道密拷邊就夠了！你看這針腳多密實！省一道線，又快又省錢！月底考核能加分呢！”她拿著樣衣，指著圖示，用最通俗的話解釋。

“王師傅！你這熨斗離手可得記得關啊！這大鐵疙瘩，空燒著多費電！一度電也是錢，省下來，年底蘇總監說了，給大家買肉吃！”她用最樸實的“獎金”和“福利”誘惑著老師傅們。

起初還有工人嫌麻煩，覺得小題大做。但秦紅梅那潑辣又不失親切的作風，加上“省錢等于加獎金”的實在道理，漸漸贏得了理解。尤其當她真的把省線省電的“標兵”名字記上小本子，當眾表揚時，效果立竿見影。車間里，隨手關燈、規范用線的自覺性明顯提高。

更讓秦紅梅意外收獲的是，她在督促倉庫老王頭整理那堆積如山的邊角余料時，看著那些花花綠綠、大小不一的碎布頭，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蹦了出來。

“老王叔，這些布頭…就這么堆著落灰，多可惜啊！”秦紅梅拿起一塊巴掌大的米色卡其布，“您看，這料子多好！白白扔掉太浪費了！”

“那能咋辦？”老王頭無奈，“做口袋襯布都嫌小，蘇總監又不讓私自處理。”

“誰說要做衣服了？”秦紅梅眼睛滴溜溜一轉，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尋思著…能不能拿點小塊的，顏色好看的，做成…小玩意兒？比如…頭花？發圈？或者…小布偶掛件？”

“啊？”老王頭愣住了，“這…這能行？”

“怎么不行？”秦紅梅越想越覺得可行，“咱們廠女工多，小姑娘誰不愛美？做個頭花發圈，自己戴或者送人都行！總比扔了強！而且…”她壓低聲音，“這不用額外成本！就是費點手工！做好了，說不定還能在廠里小賣部寄賣，換點零花錢給大伙兒買冰棍兒！”

這個完全跳脫出“降本”框架、帶著濃濃市井氣息的點子，像一道野生的藤蔓，悄然在規范化的縫隙里探出了頭。老王頭被她說得有點心動，但又怕蘇雪晴怪罪。

秦紅梅拍著胸脯：“老王叔，您先幫我挑點好看的小布頭！我拿點回去試試！先不告訴蘇總監，等我弄出個樣子來再說！成了算咱們給廠子創收，不成…就當沒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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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務室。匯總與突襲檢查。**

蘇雪晴坐鎮中樞，匯總著各條戰線傳回的“戰報”。

老李提交了詳盡的國產襯布測試報告和工藝改進方案，數據表明，在改進工藝配合下，國產襯布完全能滿足質量要求，單件材料成本可降低0.12美元！孫胖子也傳來好消息，通過軟磨硬泡和承諾后續大單，成功將紐扣和縫紉線采購單價壓低了5%！

秦紅梅負責的規范用線、節約用電初見成效，雖然單件節省額微小，但積沙成塔，也貢獻了0.02美元的降幅。加上其他零散改進，匯總下來，距離0.3美元的目標，只剩下0.06美元的缺口！

勝利在望！但蘇雪晴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松懈。她深知，降本增效最難的是持續和防止反彈。她合上匯總表，站起身。

“秦主任，跟我去車間和倉庫，突擊檢查。”

沒有通知，沒有預告。蘇雪晴帶著秦紅梅，如同幽靈般出現在裁剪車間、縫紉車間和倉庫。

在裁剪車間，她拿起最新的排料圖記錄和余料稱重記錄，仔細核對。

在縫紉車間，她隨機抽查工人的操作，看是否嚴格執行縫線道數，熨斗是否離手即關。

在倉庫，她檢查新入庫的國產襯布批次和質檢報告，核對輔料入庫數量與采購單是否一致。

她的目光銳利如鷹，手指翻動記錄本的速度快得驚人。秦紅梅跟在后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負責的環節出紕漏。

所幸，大部分地方都執行到位。老馬看到她們，甚至主動迎上來，指著整齊記錄的余料筐，帶著點得意：“蘇總監！您看！現在這布頭，都按顏色大小分類放著呢！一點沒糟踐！”

蘇雪晴微微點頭，目光掃過那些布頭，最后落在一個角落——那里堆著一些明顯被精心挑選出來的、顏色鮮艷的小塊碎布，數量不多，但擺放方式和其他余料不同。

秦紅梅的心猛地一跳！壞了！她還沒來得及跟老王頭串供！

蘇雪晴的目光在那堆小布頭上停留了兩秒，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什么也沒說，繼續檢查其他項目。

秦紅梅偷偷松了口氣，后背卻驚出了一層冷汗。她知道，蘇雪晴肯定注意到了。這個女人，眼睛太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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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與暗流。**

最終，經過兩周緊鑼密鼓的攻堅，在蘇雪晴近乎苛刻的統籌和眾人合力下，一份沉甸甸的《成本優化建議書及實施成果報告》擺在了陳江河的案頭。

報告核心結論：**通過材料替代、工藝優化、效率提升、費用管控等綜合措施，單件襯衫成本成功降低 5.2%，折合 0.302美元！**詳細羅列了每一項措施的降本金額、實施依據和風險控制方案。最后，還附上了優化后排料圖樣、新工藝標準、供應商降價協議等有力支撐文件。

“漂亮！”陳江河拍案而起，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紅光，“雪晴，老李，紅梅，老孫！你們立了大功了！這份報告，就是咱們江河廠脫胎換骨的證明書！”

他立刻讓蘇雪晴將報告翻譯成英文，連同詳細附件，火速傳真給維克多。

這一次，波波夫的回復快得出奇。傳真機吐出的紙上，只有維克多龍飛鳳舞的幾行字：

“陳！老板對你們的報告非常滿意！專業！高效！執行力驚人！5000件訂單合同已擬定，明日國際快遞發出！同時，老板追加意向：若首批5000件質量穩定，后續將提供每月不低于10000件的穩定訂單！合作愉快！——維克多”

穩定的大單！江河廠夢寐以求的定心丸！辦公室內瞬間爆發出歡呼！老李激動地搓著手，孫胖子咧著嘴傻笑，秦紅梅更是高興得蹦了起來。

陳江河緊緊握著那份傳真，指節發白。他看向蘇雪晴，蘇雪晴清冷的臉上也難得地浮現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淺淡笑意。這場攻堅戰，他們贏了！

然而，就在這勝利的喜悅中，蘇雪晴的目光不經意間再次掃過秦紅梅。秦紅梅正興奮地和老李說著什么，手腕上，一個用鮮艷碎布頭拼接成的、別致新穎的蝴蝶結發圈，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蘇雪晴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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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長辦公室。野心的種子悄然發芽。**

喧囂散去，陳江河獨自站在窗前。手里拿著的不再是訂單傳真，而是一張他剛剛手繪的、極其簡陋的草圖。

草圖上，畫著一件線條簡潔利落的襯衫。領口的設計，明顯借鑒了波波夫訂單中的經典款式，但袖口處，卻多了一道獨特的、如同波浪般的雙道走線裝飾。在襯衫胸口的位置，他用紅筆畫了一個小小的、充滿力量的船錨圖案，旁邊寫著四個字：

**“江河領航”。**

他的目光，透過辦公室的窗戶，落在廠區空地上那一堆堆被秦紅梅“廢物利用”的鮮艷碎布頭上，又仿佛穿透了廠房，看到了百貨大樓明亮的柜臺。

波波夫的大單是根基，是血液。但“江河領航”，才是他心中那顆破土而出、亟待陽光雨露的野心種子！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在省城輕工局工作的遠房表舅的號碼，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和謹慎：

“喂？表舅嗎？我江河啊…有件事想麻煩您打聽打聽…關于…注冊商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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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完**

**下一章預告：**波波夫的穩定大單如何改變工廠生態？蘇雪晴對秦紅梅的“小動作”會作何反應？陳江河秘密籌劃的自主品牌“江河領航”將面臨哪些現實阻礙（商標注冊、渠道開拓、初期投入）？秦紅梅的“碎布頭創意”會否引發新的沖突或機遇？下一章：**《領航者的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