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福癱在地上，褲襠里蔓延開的那灘污穢液體散發出刺鼻的騷臭，與他平日精心維持的體面形象形成荒誕而丑陋的對比。他眼神渙散，面如死灰，喉嚨里只能發出“嗬嗬”的、瀕死般的抽氣聲，最后一絲狡辯和掙扎的力氣都被那如山鐵證徹底碾碎。

倉庫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老趙壓抑的啜泣和工人們粗重的呼吸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江河身上，這個剛剛經歷背叛、卻在絕境中爆發出雷霆手段的年輕廠長。

陳江河連看都沒看地上那攤爛泥般的王友福。他厭惡地皺了皺眉，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把他拖出去！用冷水澆醒！看好了，別讓他跑了！曉蕓姐，立刻報警！把賬本謄抄件、原始入庫記錄簿、還有老趙的證詞，全部整理好！”

“好！”林曉蕓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激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立刻行動起來，指揮著幾個女工去拿紙筆。

“老趙，”陳江河轉向依舊癱坐在地、滿臉淚痕的老倉庫管理員，語氣放緩了一些，卻依舊帶著審視，“念在你最終迷途知返，說出真相，功過相抵。倉庫管理員的位置，你先讓出來，配合公安調查清楚。廠里會看你的表現和態度，再決定你的去留。”

老趙渾身一顫，抬起頭，渾濁的眼中滿是悔恨和感激，嘴唇哆嗦著：“廠長…謝謝…謝謝廠長給我機會…我一定…一定配合…”他知道，這已經是陳江河網開一面了。

很快，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劃破了廠區的死寂。兩輛邊三輪摩托車載著身穿橄欖綠警服的公安干警駛入廠門。在陳江河條理清晰、證據確鑿的說明下，剛剛被冷水澆醒、渾身濕透抖如篩糠的王友福，連同老趙提供的證詞、那本至關重要的原始入庫記錄簿，以及林曉蕓整理好的賬目材料，一并被公安帶走。等待王友福的，將是法律的嚴懲。而棉紡廠那邊，王有才的倉皇出逃，也已被公安列為追查對象。

籠罩在江河制衣廠上空的陰霾，隨著警笛的遠去，似乎終于被驅散了大半。但空氣中殘留的騷臭味和倉庫里堆積如山的劣質布料，依舊無聲地訴說著這場劫難帶來的創傷。

陳江河站在倉庫門口，看著公安的車消失在塵土中，長長地、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緊繃了近十天的神經，在這一刻才敢稍稍松懈，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感。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感覺后背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

“陳哥！”秦紅梅像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臉上還帶著剛才揪斗王友福時的興奮紅暈，但更多的是一種揚眉吐氣的快意，“那老王八蛋終于栽了！大快人心！廠門口那些登記退貨的，聽到消息都散了！都說咱們廠是被壞人坑了！”

她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陳江河的肩膀，差點把他拍個趔趄：“陳哥，你剛才在倉庫里那架勢，太威風了！跟那評書里單刀赴會的關二爺似的！”她的話語和動作，帶著一種粗糲的真誠和活力，瞬間沖淡了陳江河心頭的沉重。

陳江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疲憊卻真實的笑容：“威風？差點就被人連鍋端了?！彼聪蚯丶t梅，眼神認真起來，“紅梅，麻煩還沒完。那堆垃圾，”他指了指倉庫里，“必須立刻處理掉！眼不見心不煩！你帶幾個人，聯系廢品站，不管多少錢，今天之內，給我清出去！燒了埋了都行，別讓我再看見它！”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保證處理得干干凈凈！”秦紅梅一拍胸脯，立刻招呼了幾個相熟的工人，風風火火地沖進倉庫，開始指揮搬運那堆散發著霉味的“罪證”。她的潑辣和行動力，在此刻成了最有效的清潔劑。

“曉蕓姐，”陳江河轉向一直默默站在他身邊、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的林曉蕓，“安撫工人的事情，交給你了。告訴大家，害群之馬已經清除，廠子不會倒！這個月的工資，我陳江河砸鍋賣鐵也給大家按時發！另外，”他壓低聲音，“你辛苦一下，把廠里現在的流動資金盤一盤，算清楚我們到底還有多少家底。展銷會，我們得去！”

提到展銷會，陳江河疲憊的眼中再次燃起火焰。

林曉蕓用力點頭，眼中也重新有了光彩：“嗯！我馬上去辦！江河，你也……快去休息一下吧?！彼粗惤硬紳M血絲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茬，心疼地輕聲說道。

陳江河點點頭，沒有逞強。他確實需要片刻的喘息。

回到那間簡陋的廠長辦公室，陳江河剛癱倒在藤椅上，門就被敲響了。

蘇雪晴走了進來。她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依舊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樣，但看向陳江河的眼神里，少了幾分疏離，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關切。

“事情解決了？”她的聲音平靜無波。

“嗯，毒瘤剜掉了?！标惤又噶酥敢巫邮疽馑?，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公安帶走了，鐵證如山?！?

“那就好?！碧K雪晴將保溫桶放在桌上，“我讓家里阿姨熬了點參雞湯，補補元氣。你看起來像打了一場大仗。”她的語氣平淡，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但這份恰到好處的關心，卻像一股暖流，悄然注入陳江河疲憊的心田。

“謝了，雪晴。”陳江河沒有客套，這份情誼他記在心里。他打開保溫桶，濃郁的參香混合著雞湯的鮮甜瞬間彌漫開來，溫暖了他的嗅覺，也似乎驅散了一絲疲憊。他舀起一勺，吹了吹，慢慢喝下。溫熱的湯水滑入喉嚨，帶來一種久違的熨帖感。

“展銷會的具體行程定了?！碧K雪晴從包里拿出一張打印好的紙，“后天一早，省城火車站集合，坐上午九點的火車去特區。會期三天。這是參會證件和注意事項。”她將紙遞給陳江河，“你這邊……準備得怎么樣？”

陳江河放下勺子，接過行程單，目光掃過上面的字跡，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產品沒問題！我們最好的幾款襯衫、工裝褲，還有新打樣的那兩款女式風衣，我都親自盯著！布料用的是倉庫里壓箱底的正經純棉布，做工讓老師傅反復檢查過，線頭都剪得干干凈凈！”

他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認真：“王友福想用垃圾砸我的招牌，我偏要用最好的東西，把這塊牌子重新立起來！砸得更響！”

蘇雪晴看著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心和自信，微微頷首，清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贊許：“那就好。不過，”她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提醒的意味，“展銷會不是地攤，外商眼光很毒。你的東西好是一方面，怎么展示，怎么讓人家看到，也很關鍵。我們是觀察員，沒有固定展位，只能‘流動展示’。這需要點技巧，也需要點運氣?！?

陳江河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帶著一種混不吝的痞氣和破釜沉舟的豪氣：“流動展示？那正好！我陳江河別的本事沒有，臉皮夠厚，腿腳夠勤快！不就是推銷嗎？我帶著紅梅，挨個攤位去轉，見縫插針，我就不信，好東西還送不到識貨的人眼前！”

他的這份近乎莽撞的自信，反而讓蘇雪晴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這個男人，總能以最直接的方式，打破困境。

“行，你有準備就好?！碧K雪晴站起身，“后天早上七點半，省城火車站進站口。別遲到?！彼f完，轉身準備離開。

“雪晴！”陳江河叫住她，站起身，眼神無比鄭重，“這次，真的謝謝你。沒有你帶來的機會，我可能真要被那堆垃圾拖垮了?！?

蘇雪晴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只是側了側臉，清冷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柔和：“機會是給你的。能不能抓住，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只是不想看明珠蒙塵?！闭f完，她拉開辦公室的門，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漸漸遠去。

明珠蒙塵？陳江河回味著這四個字，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兩天后，清晨。江河制衣廠門口。**

一輛租來的、車漆斑駁的舊解放牌卡車停在廠門口。車廂里，整整齊齊碼放著十幾個大紙箱，里面裝著精心折疊包裝的樣品服裝。秦紅梅穿著一身嶄新的、熨燙得筆挺的深藍色工裝——正是江河廠自己的產品，頭發扎成利落的馬尾，正指揮著兩個工人把最后幾個裝著宣傳單和工具的小箱子搬上車。她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眼神亮晶晶的，像只即將出征的斗雞。

“輕點！輕點！這里面可是咱們的寶貝疙瘩！”她大聲吆喝著，動作麻利地檢查著繩索是否綁緊。

陳江河也換上了一件嶄新的白襯衫（同樣是自家產品），外面套著一件半舊的深色夾克，整個人顯得精神了不少，雖然眼底還有些疲憊的痕跡，但眼神卻銳利如鷹。他手里提著一個舊帆布旅行袋。

林曉蕓站在車旁，手里拿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遞給陳江河：“江河，這里面是火車上吃的，煮雞蛋、烙餅，還有幾包榨菜。省城東西貴……還有，”她將一個用手帕仔細包好的小布包塞進陳江河手里，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濃濃的關切和不舍，“這是廠里能動用的所有現金……省著點花。在外面……一切小心，遇事別逞強，多和雪晴姑娘商量……”她的目光里，盛滿了無需言說的牽掛。

陳江河接過沉甸甸的布包和溫熱的食物包裹，心頭一暖，用力點點頭：“放心，曉蕓姐。廠里就交給你了?？春眉?，等我們好消息！”

“陳哥！都裝好了！保證萬無一失！”秦紅梅跳下車，拍了拍手，意氣風發。

“好！出發！”陳江河大手一揮，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率先鉆了進去。

秦紅梅也麻利地爬上駕駛室，坐在陳江河旁邊。司機老劉，一個沉默寡言的老司機，發動了卡車。引擎發出沉悶的轟鳴，排氣管噴出一股黑煙。

“曉蕓姐！等我們凱旋！”秦紅梅從車窗探出頭，用力揮手，聲音清脆響亮。

林曉蕓站在廠門口，用力揮手，眼眶微微泛紅，目送著卡車載著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還有全廠的希望，在清晨的薄霧和揚起的塵土中，朝著省城的方向，一路向東，疾馳而去。

車廂微微顛簸。陳江河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腦海中飛速掠過展銷會的行程、可能遇到的困難、以及蘇雪晴清冷的側臉……還有林曉蕓那滿含牽掛的眼神。

省城，特區，外商……一個更大、更復雜、也更充滿機遇的世界，正在前方等待著他們。

卡車駛過坑洼的土路，卷起滾滾煙塵，如同一條奔向未知戰場的土龍。

**>>>省城火車站，人聲鼎沸。**

巨大的穹頂下，南來北往的旅客拖著大包小裹，行色匆匆。空氣中混雜著汗味、煙草味、食物的味道和火車頭噴出的煤煙味。巨大的時刻表懸掛在高處，廣播里不斷播放著車次信息，聲音帶著電流的嘈雜感。

陳江河和秦紅梅費力地拖著兩個沉重的大箱子（裝著最重要的樣品和資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艱難穿行，尋找著集合點。秦紅梅一邊護著箱子，一邊好奇地東張西望，省城的繁華讓她這個縣城姑娘有些目眩神迷。

“陳哥！快看！雪晴姐在那兒！”秦紅梅眼尖，指著不遠處一根巨大的承重柱旁。

蘇雪晴果然站在那里。她今天換了一身更顯干練的淺灰色薄呢套裙，外面罩著一件米白色的風衣，長發依舊優雅地挽起，在嘈雜混亂的環境中，如同一株遺世獨立的水仙。她身邊只放著一個小巧的棕色皮質行李箱，與周圍扛著麻袋、提著雞鴨的旅客形成鮮明對比。

看到拖著巨大箱子、顯得有些狼狽的陳江河和秦紅梅，蘇雪晴清冷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抬腕，看了一眼小巧的銀色女式手表。

“時間剛好?！彼卣f了一句，目光掃過陳江河帶來的兩個巨大箱子，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帶這么多？”

陳江河喘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不多！都是精選的樣品！還有家伙什兒！”

蘇雪晴沒再說什么，只是微微頷首：“跟我來吧。進站口在那邊，我們得抓緊時間托運。”她轉身，邁著從容的步伐，朝著進站口的方向走去。那優雅的背影，在喧囂混亂的人群中，仿佛自帶一道無形的通道。

陳江河和秦紅梅對視一眼，趕緊拖起箱子跟上。秦紅梅悄悄吐了吐舌頭，小聲嘀咕：“乖乖，這省城火車站可真大……雪晴姐走路都帶風……”

陳江河沒說話，只是看著蘇雪晴在前方引路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沉重的箱子，還有身邊一臉興奮又緊張的秦紅梅。

開往特區的綠皮火車，即將鳴笛。

屬于江河制衣廠，屬于陳江河的第一次外貿征程，正式啟航。前方是未知的商海，是挑剔的外商，是更大的舞臺，也是更嚴峻的挑戰。

他緊了緊握著箱子的手，眼神銳利而堅定。

**>>>下集預告：初闖特區！**

簡陋的“流動展位”無人問津？陳江河如何另辟蹊徑，吸引外商目光？

語言不通鬧笑話？秦紅梅的潑辣直率，竟意外打開局面？

神秘外商對樣品興趣濃厚，卻提出近乎苛刻的要求？陳江河能否抓住這生死一線的訂單機會？

蘇雪晴的“私人關系”，帶來意想不到的轉機？冰山女神暗中相助？

倉皇出逃的王有才，竟也出現在特區？陰魂不散的毒蛇，是否會在異鄉再次亮出毒牙？

敬請期待《重啟1984：我的黃金時代》第三十九章——**特區風云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