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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紙業下的靜默戰場

  • 流云各向山
  • 追風少年劉二狗
  • 2855字
  • 2025-06-24 16:10:03

碎片散落,水痕漫延。

時間在那一刻似乎被切割得支離破碎,又被窗外的蟬鳴強行粘合。陽光透過破碎的玻璃洞口,尖銳地投射在地上那灘混著玻璃碎屑和檸檬片的水漬上,刺得人眼生疼。前一刻還喧囂沸騰、聚焦球場的議論,此刻齊刷刷地釘在了教室后方這片狼藉的角落,帶著探究和無聲的壓力。

程知夏的耳朵里轟鳴一片,血液撞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扎在她低垂的發頂、緊抱著素描本的手指,以及腳下那片狼藉的試卷海洋上——那里,印染著無數“67”的血紅水漬如同罪證般昭然若揭。她甚至能捕捉到一絲前排女生指縫里溢出的、壓低的、帶著某種微妙意味的嗤笑聲。

她的手指死死摳進素描本堅硬的硬殼封面,指甲抵得生疼。那是她唯一堅固的堡壘。數學習題的污損是物理層面的難堪,而素描本的暴露,則是精神世界赤裸裸的潰堤——那里面層層疊疊的紙張上,每一寸線條,每一處陰影,都忠實地記錄著她未曾言說的凝望,對著那個此刻正立于這片廢墟制造者中心的人。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繳械的俘虜,空門大開。

沈煦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周遭的氣氛在他踏進這方寸之地后變得有些怪異。那是一種過于沉默的緊繃,不同于球場上失誤后的哄笑或懊惱。眼前這個縮在墻根的女生,像一只淋濕后縮進殼里的鳥,沉默得幾乎要融化在光線外的陰影里。她越是這樣無聲無息,越顯得他剛才那響亮的道歉和此刻高大突兀的存在格格不入,甚至……帶著某種侵略性。

他目光掃過地上濕透的、寫滿各種低分的試卷——數學、物理,幾張英文作文上布滿了紅叉。視線再掠過她緊抱在胸前的硬殼本子,那保護的姿態過于決絕。他下意識地想蹲下身幫她收拾,哪怕撿起一張浸濕的紙。

“煦哥!老師來了!”門口一個聲音突然拔高,帶著急切。

沈煦動作一滯。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帶著金絲邊眼鏡、面色嚴厲的班主任王老師已經出現在門口,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破碎的窗戶、地上的狼藉、僵持的兩人,以及周圍那一圈看熱鬧的“鵪鶉”。

“怎么回事?”聲音不高,卻極具穿透力,瞬間凍結了所有雜音。

沈煦立刻挺直腰背,語速清晰:“王老師,對不起!剛才投籃脫手了,球砸破了玻璃,把這位同學的……”他目光快速掃過程知夏和她腳下一片紅的試卷,“東西弄濕了。是我的全責。”

王老師的鏡片后精光一閃,沒理他,銳利的視線直接釘在程知夏身上,帶著審視的意味:“程知夏?又是你這里?”一個“又”字,分量十足。角落里總出狀況,試卷一片慘紅狼藉,還有一個抱著不明物體看起來怯生生的學生——在王老師的經驗里,這通常意味著混亂和不努力。

程知夏只覺得那目光像兩道冰錐。她嘴唇囁嚅了兩下,喉嚨卻像是被一塊濕冷的抹布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解釋?如何解釋?她只想把懷里的本子抱得更緊,希望腳下的地板能裂開一道縫隙讓自己消失。

“問你話呢!東西壞了沒有?”王老師的語氣加重,手指指向那些濕淋淋的試卷。那攤混著紅墨水的水痕,在他眼里更像是學習狀態糟糕的證明。

“沒……”一個極其微弱的氣音終于從程知夏唇縫里擠出來,聲帶干澀得發疼,“沒……沒弄壞東西……”她避重就輕,仿佛那些浸染的分數不是傷疤。

王老師的眉頭擰得更緊。這種溫吞沉默的態度在他看來幾乎是敷衍。“沒弄壞?卷子都成什么樣了?還有心思弄這些!”他目光掃過她懷里護得死緊的素描本,語氣陡然下沉,“拿的是什么?上課時間藏著掖著?”

這三個字如同尖刺,瞬間扎穿了程知夏竭力維持的屏障。她猛地抬起頭,眼中那片霧氣被驚懼取代。她的手下意識收緊,指關節因用力而透出青白。

“王老師,”沈煦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帶著一種刻意的、不容忽視的坦然。他往前踏了半步,有意無意地,將一部分身體擋在了程知夏和老師嚴厲的視線之間。“確實是意外。損失我會賠償。下課我就帶工具把玻璃換好。”他頓了頓,目光平靜地迎向王老師,“至于這位同學的東西,”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硬殼本,“應該只是筆記之類的吧?剛才嚇得不輕,現在可能還有點懵。”

他的語氣自然,姿態磊落,將“筆記本”這個模糊的定義輕描淡寫地拋出來,帶著一股天然的說服力。王老師凌厲的目光在沈煦那張坦蕩的面孔和程知夏緊抱的、確實像筆記本外觀的本子之間逡巡了兩秒。對這個年級拔尖、平時行事也算規矩的體育生,他總歸會多一分容忍。

“……哼,”王老師鼻腔里哼了一聲,算是暫時放下了對素描本的質疑,但矛頭轉向了秩序,“打球也要有個分寸!這里是教學樓!課桌椅子試卷弄成這樣?值日生不用做了?都圍在這里干嘛?還不回座位去!”他的目光掃過圍觀人群,瞬間清場。

無形的壓力散去大半。看熱鬧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角落里的一片狼藉和仍顯尷尬的兩人。

“程知夏,”王老師最后點她的名,語氣里是恨鐵不成鋼的厭煩,“下課后自己把這里清理干凈!試卷……哼,重新打印做一份!”

說完,他不再看他們,轉身離開。教室里的空氣似乎重新流動起來,但氣氛卻更加沉重。

教室里很快只剩下風扇單調的嗡鳴,窗外的蟬鳴再次變得清晰可聞。

沈煦看著依舊縮在角落、抱著本子像個木偶一樣的程知夏。剛才擋在她前面的那一步,似乎讓她更往墻角嵌進去了一點。她的側臉對著他,下頜繃得死緊,只有鼻翼在微微地翕動,泄露著一絲難言的委屈和緊繃。

他撓了撓后腦勺浸著汗水的短發,頭一次覺得有點無措。收拾吧,又怕再驚擾她;就這么走了,又好像更不合適。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剛才對著老師時放得更低、更溫和:“那個……卷子臟了,等下我再幫你……”

“不要!”

那拒絕脫口而出,短促,清晰,帶著一種近乎尖銳的反彈力量。程知夏猛地抬起頭,這次她終于看向他,不再是透過霧氣的模糊倒影,而是直視。

那眼神里有窘迫,有后怕,有堆積起來的難堪,還有一種沈煦看不懂的、深藏著的激烈情緒。像小獸亮出了細幼的、卻無比堅決的利齒。

“我自己可以。”她一字一頓,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堅定。懷中的素描本像是盾牌,又像是證明,緊緊護在胸前。

沈煦一怔。這是他進教室以來,第一次看清眼前這個女生的眼睛——干凈得像山澗的泉水,此刻卻被一種倔強的火焰點亮,亮得驚人。她的排斥如此赤裸裸,不是因為那個砸碎的玻璃窗,也不是因為他這個人本身,更像是……一種對他所處的那個陽光燦爛、輕松肆意世界的整體拒絕?或者,是對他侵入這片她唯一安全領地的防御?

這個認知讓他愣在原地,剛剛涌起的那點順手幫忙的心思被徹底澆滅。他從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過這種復雜又激烈的東西。

“……好吧。”他最終應了一聲,聲音有點干。他退后一步,空間感重新回來,屬于角落的、潮濕安靜的空氣重新占據主流。

他沒再多說一個字,轉身大步離開了這片狼藉的角落。腳步聲帶著點莫名的急促,很快消失在走廊外更加熱烈的喧囂和打鬧聲中。

后門在他身后輕輕合上。

風扇還在嗡嗡地轉。窗外的蟬叫得聲嘶力竭。

程知夏緊繃的肩膀終于塌下來一點。急促的呼吸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她慢慢蹲下身,像一株失去了所有支撐的藤蔓,一點點收拾著那些被水浸透、被玻璃碎屑弄臟的試卷紙頁。每一個數字,每一個紅叉,都像烙印一樣刺眼。

只有懷里緊緊貼著的硬殼本子,殘留著她滾燙的體溫,和那顆還在劇烈跳動的心臟。在那些狼藉污穢的紙頁下,她的安靜和她的“戰場”,依然完好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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