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甲陣內,硝煙混合著血腥和汗味,濃郁得化不開。
項宇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嘈雜震動的悶罐里。每一次盾牌遭受重擊的“咚咚”巨響和“咔嚓”碎骨聲,都仿佛一柄柄重錘砸在他的心口,牽扯著胸前的箭傷一陣劇痛。他頂著最前方盾牌的縫隙,死死盯著前方越來越開闊的通道和兩側如潮水般潰敗的英布部漢軍。
快了!
已經撕開了!那道生還的縫隙就在眼前!
“加速!跟緊!不要停!”他的吼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聲音已然撕裂。
就在這時!
“咻——!”
一支明顯強于普通箭矢、粗如拇指、足以洞穿薄甲的破甲重矢,撕裂空氣發出鬼哭般的厲嘯!不知是從高處弩陣射來的流矢,還是潰敗前漢兵死士的絕命一擊!
這箭刁鉆至極!竟從兩面交錯盾牌幾乎重疊的縫隙中鉆入!目標直指項宇!
太快!太近!
在察覺到那一點寒芒破空而至的瞬間,項宇做出了本能反應!他極力側身,試圖躲閃!
噗嗤!
一股尖銳的、灼熱的劇痛,猛然從右邊肩胛骨下方貫穿!
那冰冷的金屬箭頭帶著巨大的動能,直接撕裂了皮甲和內襯的麻布,狠狠撞進肌肉!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傳入自己的耳鼓!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一個趔趄,悶哼一聲,身體重重撞在前方的盾牌內側!原本奮力前推的力道瞬間被瓦解!
龜甲陣前沖的速度驟然一滯!
“霸王!”“君上!”
季布和鐘離昧的驚呼聲同時響起!周圍掩護的盾兵也感受到了壓力變化,陣型出現了一絲不穩!陣外漢軍潰兵似乎察覺到這個異常,立刻有人試圖反撲!
劇痛如同風暴般席卷全身!冷汗瞬間浸透了項宇的背脊!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幾乎要把牙齒咬碎!不能倒!現在倒下,整個陣型就完了!所有人都會死在這包圍圈里!
“我……沒事!”
他怒吼著,試圖用意志力壓下痛楚,用那只未受傷的左手死死扒住盾牌,腰腿發力,強行站穩!但右臂如同被砍斷般無力垂落,根本無法再使力!鮮血順著肩胛的傷口涌出,迅速浸染了半邊衣甲。
就在這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力氣迅速流失的剎那!
一股溫軟的力量猛地從后方支撐住了他搖晃的身體!一只纖細卻異常堅定的手,取代了他無力的右臂,死死按在身前盾牌的支撐點上!
同時,一陣極其細微的、帶著慌亂和無盡擔憂的抽泣聲,壓抑地響起在他身后。
是虞姬!
她一直就在陣心最內層!此刻,她竟不顧危險地擠到了他身后,用自己纖弱的肩膀,死死抵住了因他受傷而失去穩定的盾位!她的另一只手甚至來不及去擦眼淚,只是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幫他頂住那搖搖欲墜的屏障!
項宇甚至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微微顫抖,能感受到透過薄薄衣衫傳遞過來的她的溫度和急促的心跳。還有那順著自己汗濕脖頸滾落下來的、滾燙的淚水。
“你……”他想開口,喉嚨卻被血塊和劇痛堵住。
“閉嘴!”虞姬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卻又透著一股前所未有、不容置疑的兇狠!她用手背狠狠抹去糊住視線的淚水,手臂因為用力過度而青筋隱現,“項宇!是你說……要當贏家的!!”
她喊出了那個名字!那個屬于現代靈魂的、無人知曉的名字!仿佛要用這兩個字,釘住他即將渙散的意志!
項宇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
他猛地吸進一口混雜著血腥硝煙的空氣!
“哈!對!贏家!”
一股難以名狀的力量,從那句呼喚和背后的支撐中再次升起!他狂笑起來,嘴角溢出血沫,眼神卻亮得驚人!他用未受傷的左臂和腰背的蠻力,配合著虞姬的支撐,硬生生再次頂住了盾牌!
“龜甲!老子是咬著網的魚!豈能被箭射死?!”
“給——我——碾——過——去——!!!”
狂暴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在龜甲陣中炸響!徹底壓過了傷兵痛苦的呻吟!季布和鐘離昧也瞬間反應過來,嘶吼著指揮士兵發力!
轟隆隆——
龜甲陣再次開始加速!以比之前更迅猛、更狂暴的姿態,向著那由混亂和潰敗組成的、象征著生命的通道,全力碾壓而去!
身后的箭創劇痛依舊撕心裂肺,但項宇的心中卻一片滾燙。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著身后那個用纖弱肩膀支撐著自己、支撐著這小小一方“生存壁壘”的女子。那浸透了她素白衣裙的鮮紅血跡,有他的,也有她自己指甲因為用力過度而攥破掌心流下的……
恍惚間,那原本在火光搖曳中猙獰的盾牌內壁、血跡和汗污的甲胄、慘烈的戰場……都在他眼中慢慢褪色、遠去。
只有那從背后支撐著自己的溫軟力量,清晰無比。
只有她手腕上那道曾經抵著劍鋒留下的淺淡紅痕,深深印在他腦海里。
一股超越了戰火、超越了死亡的強烈沖動,在他心中轟然爆炸!
他猛地側過頭,幾乎是貼著她的耳廓,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卻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平靜和力量,一個字一個字撞進虞姬的心湖深處:
“虞姬!”
“聽著!”
“力拔山兮……蓋世的英雄……”
“他該死在過去……為史書里的悲歌殉葬!”
項宇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厚重的盾牌,穿透了層層疊疊的敵軍,看向了遠方未知的重巒疊嶂,看向了波濤洶涌的無盡大海:
“……而我!”
“要做的……”
“……是帶你活著……看盡人間煙火……”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一切枷鎖的決心:
“……贏在……人間的……”
“……贏家!!”
話音落下的瞬間!
嗤啦——!
一聲布料被撕裂的脆響!
虞姬猛地伸手,狠狠撕下自己內側僅存的、尚未被血污浸透的一片中衣素絹!
沒有絲毫猶豫!仿佛將那曾經欲以殉情的決心徹底撕碎、碾進腳下的血泥!
她用這尚且雪白的布,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力道,緊緊地、一層層包裹在他肩胛處那猙獰噴涌的箭創傷口上!滾燙的鮮血瞬間浸透了白絹,如同在荒蕪死地上綻開的第一朵紅梅!
纖細的手指帶著無比的堅定,甚至勒得項宇都有些疼痛。
那帶著血淚的眼眸抬起,撞進項宇同樣沾滿血污卻閃爍著強烈光芒的眼中。
她的聲音不再有悲泣,不再有慌亂,只剩下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寧靜與決絕:
“那就……”
“帶著你的煙火……”
“……殺出去!”
包裹著箭創的白色絹布,已經被迅速洇開的鮮血染成了熾烈的紅!
如同生命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