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剛記事的時候，阿爸就拉著我的手說，西部是塊風水寶地，是它養活了我們。我相信了，不然我的祖輩怎能在這里生活到今天，而且還要頑強地繼續下去……



一





我是蛟龍

出生在沙漠中

這里沒有大海

我在沙海中揚帆

播種理想的種子



大山是我的父親

千年不語

他教會我用不語的抗爭

去迎接每天的朝陽

阿媽的愛是石巖中擠出的泉

點點滴滴

滋潤著我干涸的心田



我起航了

在那個沒有掌聲的早晨

只有那被淚水哭圓的月亮

為我數著腳印

星星們亂了慌了

怕我的采摘



二



走上絲綢之路

手捧萬般柔情的

絲綢

響起北方的駝鈴

南方的馬蹄聲

余音裊繞的盛唐鐘磐

撥開世紀的滄桑流云

抖不脫滿腳的

黃土紅泥



背負蒼天

我聽到了

持節牧羊的

蘇武

在朔風飛雪中獨步悲吟



仗劍出塞的

張騫

在雄關漫道上

擊筑高歌



醉臥沙場的

將軍

在荒涼大漠中

反彈琵琶



還有少小離家的

征人

在長河落日下

獨奏羌笛



獨面蒼茫

我看見了

成吉思汗

掃歐亞的鐵騎

至今仍肅然兀立



改造江河的李冰父子

擊水中流的恩澤

綠水長流



錦官城外的

一片祠堂竹影

吸引著遠道而來的

敬仰目光



金戈鐵馬叱咤風云

如今化成了一座座

雕像

羽扇綸巾的千年遺韻

在巴山蜀水中

浩然長存



被火燒毀的松明樓

在蒼山洱海邊

春風吹又生



大漠塵土可以湮沒

斑駁的彩繪之壁

而超塵拔俗的依然是

長袂善舞的霓裳艷影

將七彩繽紛的絲路花雨

飄灑滿滄桑的

古道



巍然高聳的雪域圣殿

如心靈的太陽

高懸于湛藍幽深的晴空

無聲而永恒的施放

神秘佛光



循歌而舞的樓蘭少女

飄逸起柔情的秀發

倚門而望的牧羊姑娘

仍在青海湖畔守望

策馬歸來的

情人





三





西部啊，在這里

我真正懂得什么叫

博大和永恒



腳下的每一片瓦礫

都是難以磨滅的

歷史印記

每一把泥土

都摻著生命的

沉沉嘆息



只有站在這浩渺蒼穹之下

恒定如斯的自然面前

人們才會感到自己的

渺小和生命的短暫

也只有在這險峻荒涼

奇偉非凡

的自然面前

人們才會感到自己的

意志和生命的力量



從一望無際的草原到

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坡

從威然森嚴的

喇嘛寺廟

到旖旎秀美的

傣家竹樓

四十多個民族

四十多顆星座

四十多面文化彩旗

插在西部民族

征服自然的奮斗史上

高高飄揚



舊石器時代

半坡氏族先民不僅接過了

古人照耀始前黑暗的

火種

還燒出了象征幻想的

彩陶



黃帝在這里創業

炎帝在這里出世

帝國的威嚴

無盡的夢想

追求長生不老的

秘方

都被無情歲月化成

糞土

使一尊尊泥人成為

歷史嘲弄的

偶象

只有千年不變的

兵俑們

仍再現歷史的

輝煌

令人嘆感懾服



西部，你是大河源頭

你離太陽最近

你是民族的搖籃

你是生命與希望的象征

西部如海

任滾燙的情感

奔流不息





四



望著白領麗人

優雅地喝著咖啡聊天

面不改色地買下昂貴的商品

飯店、寫字樓、高級商廈

人與環境相映成輝



我忽然想到

如果把他們拋到

貧窮荒涼的西部

如果路旁只有

簡陋骯臟的雞毛小店

如果沒有了汽車

手機和追星族

他們是否會那樣

自在和從容？

他們是否還能活得

情趣盎然？



我又想到另一些人

他們喜歡高原雪山大漠

在那些貧瘠荒涼的的地方

他們有特別強的生存能力

也能體會到

別人難以企及的快樂

而一旦回到都市

他們似乎連生存都成了

問題

他們不善于與人打交道

他們處理不了

復雜的人際矛盾

當他們不得不為謀生而去

做什么的時候

他們感到特別痛苦

在組織化、結構化的

現代社會中

他們找不到自己的

活法

似乎只有在遠離都市

遠離塵囂的地方

只有親近大自然

去接近原始的生活

他們才能踏實下來

獲得飽滿充實的

生命感覺



我那只能生活在

都市化豐裕物質環境中的

朋友

和只有在荒野中才感到

自如的老鄉

你們究竟缺少了什么

我問高山

高山不語

我問高樓

高樓不答

在生活的折磨中

我慢慢地讀懂了

也許是缺少了一種

對生命的寬容





五





面對西部的大山

唯有你

能使我的腳步變得瀟灑

滾滾云濤從腳下流失

炊煙與炊煙

沿脊背而上

許多民歌故事

裝進了行囊



西部的山是云造就的

西部的云

積累日月之光輝

采天地之靈氣

微塵點點

輕煙縷縷

輕浮并非你的本性

風流也非你的初衷

只是不為塵世所累

你才遠離人群

飄蕩在那浩渺的天空

不為高山的壯觀而羈絆

也不因大海的深情而停留

只用匆匆的腳步瀟灑地身姿

執著地追趕遠方壯麗的人生

用絢麗的笑容伴

旭日冉冉陣陣馥香縷縷艷麗于

每一個早晨

以如詩如歌的暮景

送日落人歸

迎明月東升

留一段溫謦的回憶

給每一個傍晚

用你單薄的軀體擋住

夏日的驕陽

為勞作的人們送來

片片陰涼

抑或化作綿綿的細雨

滋潤干渴的禾苗

龜裂的土地。

行云如流水

來去總無情

然而你那高傲的心胸里

深藏著善良的本性







六



西部，是我的家園

包容痛苦歡樂

承受風霜雪雨

西部，是我最先讀懂的教科書



躺在草地上

看白云倉狗

心飛到了天外

與大雁為伍

抱著秋天的稻草

看到悲懼的螞蚱

心里下起了大雪

只有戀人的來信

仍是那樣溫暖

那樣充滿希望



山羊望著

月亮里的梭羅樹

那里有好多仙葉

都被玉兔吃光了

它死不瞑目



阿爸趕著馬幫

馱回了城里里的故事

我撫摸老馬的頭

看見它的眼角掛著淚珠



阿姐出嫁了

帶走了一個傷心的月亮

山里的嗩吶

又迎來了一輪朝陽

地里的莊稼

再也不用怕

阿姐揮鐮收割

阿爸阿媽的心中

雜草們亂長

永遠踏不出

女兒歸來的小路





七



西部

你曾是大海的搖籃

我們在海邊出生

在海里成長



船隊揚帆出海

不斷變幻著顏色的海水

無可奈何地讓路



喜瑪拉雅長大了

高高地站在西部

可可西里的野馬、野驢

來不及想自己曾經是不是

海里的游魚

因為她們的生死

被獵人的槍口緊緊套住

奔跑、奔跑、奔跑



動物們在奔跑

誰也不敢停留

比巖石更堅固的西北風

覆蓋著他們的腳印

草原那邊燒過來的大火

伴著天外飛來的禿鷲

雨林家園被電鋸砍翻了

曠野被吉普車占領了

沼澤被吸干了填平了'

沒有痛苦、悲哀和反抗

血和淚一齊流在

西部的土地上



八、



還記得西部的

那一天嗎？

淡淡的乳白色的晨霧

裊裊飄在深山的田野上

我和你坐在溪邊

聽著潺潺的抒情小曲

你摘下一片葉

投向流水

無言地望著它向前飄去

會心地笑了



“啊，小小的船。”

“你知道它載負著什么？”

“兩顆不能分開的心。”

“我怕船兒沉沒。”

“不，縱然船兒沉沒了，

兩顆有理想的心也會在水底

化成兩顆閃光的珍珠！”

我從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它

你也從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它

呵，珍珠──

兩顆西部人明亮的瞳仁



九、



山路，一條白色的繩索

系著無限勞碌的日子

拴在大青樹前

向大山延伸……

長滿青苔的日子被

西部人辛勞的腳印磨黃了

嘰嘎嘰嘎的馬幫載著

繁忙板結的歲月

姑娘的竹藍盛著支支遠古的歌謠

從早唱到晚

直把山寨上這條旋律送進

汗漬漬的夢鄉。



黃昏，阿爺裹著羊皮襖進山了

獵狗馱著信念滴血的夕陽

他消隱在密密的柞木林里

過了許久許久

寨子里的人們聽見遠方的山谷

傳來了幾聲沉悶的槍響

他走的前一夜

村頭木樓里那愛聽神話的女娃

在回家的路上

被灰狼咬斷了喉嚨

他的眼睛里溢滿淚水

白胡子顫抖著

整整一夜

他喝著烈性的包谷酒

聽著風里夾著的狼嗥聲。



黎明，人們揉著惺忪的睡眼

牽著牛牽著生活邊走

邊咀嚼路邊的陽光

人們發崐現小木屋的門形

酒壺不見了

雙筒獵槍也不見了

只有一行深深的腳印

從此，灰狼的兇嗥聲消失了

這一去呀

他再也沒有回來……

春天以后

人們發現在通向山谷的峭崖下

有一件破舊的羊皮襖



春雨，潤濕了少男少女青春的歌

青春的企望

秋霜，染白了遠行者的黑發

順這條心跡悄悄爬上額頭

我曾用五月的露珠六月的太陽

九月的秋風拌造生活

誰愿在麻繩似的山路上游戲

短暫艱難的一生

可卻掙不脫巨蛇股的鎖鏈。

青年人總喜歡荷鋤佇立村口

遙望層層的大山

遙望彎彎的山路

疲勞的累緒幻成高高的洋樓邊

斯科的舞步

可他們為什么走不出大山呢？



一個鳥歡雀躍的清晨

一輛紅藍相間的客車穩穩地

停在山路與公路相交處

車上，飄下一位長波浪紅色

連衣裙、白色高跟鞋的少女

她沒有左顧右盼

抬頭望了一眼冷漠得

一絲不掛微笑的山

秀發一甩

沿著那山路左彎右拐飄然

走進那古廟

從此，沉寂的山野蕩起了

朗朗書聲



彎彎的山路喲

你纏住重重疊疊的大山

一頭拴著彩色的山寨

一頭拴著我的

童年和那久遠的夢

夜夢長長喲，山夢長長……



十



我想念西部的野草

她失落在

春雨潤濕的鄉間小路上

清風同煙柳共舞的戀曲中



幸運的野草走進

魯迅先生的書卷

以哲人的思緒染綠了生活

平凡的野草鋪進

綠色的軍營

被深沉的男人唱成一種境界

無論是嶺南塞北

無論是黃海灘涂

還是天山腳下

到處都有野草的歌謠

到處都是草香的日子



我想念野草

伴著草香的山歌

純真而原始的戀情

梁山伯與祝英臺的絕唱

根根相連

葉葉相聚





十一



品讀云南

這里老虎當座騎

馬鹿做耕牛

犁進了葫蘆的田里

茶要品“三道“

路有九十九道彎

故事里的故事

唱給彩云聽

歲月像一株“風流草“

植根在紅土上

生命的綠洲不需要駱駝

負載粒粒誓言



云南屬于西部

西部屬于云南

月光和陽光細語

打濕了多情的芭蕉

雄鷹和峽谷對話

羞紅了太陽的臉





十二



讓我含著眼淚輕輕地呼喚您：故鄉

讓我珍重捧出這兩個字：西部

還有什么，能比這最高的稱呼更親切

啊，“故鄉”！這兩個滾燙的字

像漆黑長夜里燃燒的火把

是斷糧時的最后一把炒面

是伸過的顫抖的手

是讓我把頭靠在你的胸前

是血和血流在了一起



我的先輩們沒有走

當我回頭凝眸

先輩的精神

仍在我血管里

從動脈到靜脈

緩緩地流淌

我驚心動魄

回憶我生我養我的土地

厚土下掩埋的先輩

留下過的遺名

還有

可歌可泣的故事

又被嗩吶吹醒



十三



苦難孵化夢想

憂患孕育希望

在饑寒中盼望溫飽

在黑暗中盼望曙光

在孱弱中盼望雄勁

在落后中盼望富強

盼望陽光普照大地

盼望甘霖化育萬物

盼望我的西部

昂首挺立在世界的東方



西部啊，我的西部

先輩用炮火馱來了今天

用強悍悲壯送來了黎明

你舉著巨人用血打磨的箴言

點燃了我心中的紅霞

我們用斧頭

砸碎了鎖鏈

我們用鐮刀

收獲了自由

我們用槍桿子

奪取了政權

我們用雙手

清理舊世界的地基

然后再一磚一瓦地

營造輝煌



歸來的燕子

難覓昔日的茅屋

眼前是遍地新樓

外出的游子找不到回鄉的路

兒時從羊鞭上甩出的小路

變成了高速公路，如此寬廣

那片死寂的沙漠

聳立起飛天的發射架

走進一個一個家庭：

人們嘴上談論著納米

和磁懸浮列車

就像談論昨天使用過的

鐵鍬和犁鏵



三峽截流的石破天驚

黃河小浪底的不眠之夜

南昆鐵路的夢圓淚花

斬斷貧窮的開山利斧

打通了奔向小康之路

銀鷹馱著人海如潮



西部啊，我等待太久了

堅冰融了，大江開了

希望的雷暴旋上九霄云層

枯草盡了，新葉生了

我們的生命--

理想、信念、熱血、青春

呈現一番風采

別一樣的豪情

讓花有花的芬芳

讓水有水的溫馨

讓我們走下觀潮臺

去駕馭

潮起潮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