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花不及你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朱淑真《生查子·元夕》

（一）

那年，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把洛城點綴得如人間仙境。

鬧市。

“公子，你慢點！”書童打扮的少年緊追另一少年。

“你倒是快點啊！”那少年非但沒停下，反而跑得更快。

“讓路！阻攔公務者，后果自負！”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

猝不及防地，少年與迎面而來的馬臉來了個親密接觸。

為首那人墨發束起，一身白衣隨風輕揚。

“姑娘可有事？”他翻身下馬，容顏溫潤，神色淡淡。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安靜。

她只覺鼻子很疼，頭暈目眩，而這清冽好聽的聲音清晰傳來。

抬眸便見，一男子眉目如畫，絕美的桃花眼目光灼灼。她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便再也移不開。

“姑娘？”聲音依舊清冽，不知是否錯覺，她聽出點點溫柔。

“沒事。”她表面平靜，心中卻翻起千層浪花，一發不可收拾。同時又在懊惱，自己是不是很丟人？

“姑娘若無事，在下先告辭。”男子微微頷首，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望著那白色的背影，她久久不能回神。

好像忽略了件事，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個姑娘的？

莫要想罷，以后怕是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二）

小蓮總算追來。

“小蓮，不如我們去個地方？”她眼里閃爍著光芒，躍躍欲試。

“最后一次。”小蓮無奈，若是不答應，她定是沒完沒了。

“好！”少年展顏一笑，眼睛彎成了淺淺的月牙，閃得小蓮有片刻失神。

賭場。

柳傾顏正玩得盡興。

“公子，你沒錢了”小蓮面無表情。

“沒錢了？真掃興。”她焉了，只好起身欲離開。

這時，一抹白色長衫映入眼簾。

僥是那容顏太過惹眼，只一眼，她便認出那人來。

可真是有緣啊。

“公子，你可還記得我？”她走到男子面前，微笑著問。

“自是記得。”他語氣淡淡，視線在她臉上停留，只一秒便移開了。

“我的錢輸完了。”她不是很在意男子的淡漠，努力揚起自認為最嬌俏的笑。

也沒注意到，男子耳微紅。

她的手被男子微涼的大掌握住，下意識地想要掙扎，手上卻多出一錠銀子，她愣住。

“夠了？”還是淡淡的語氣。

“如傾謝過公子。”她行了個禮，斟酌一會后，“冒昧問公子之名，家住何處？我日后好還錢。”

男子剛想說不必了，話到嘴邊又改了口，“墨槿凡。家住洛城臨風苑。”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望著一點一點消失，視線久久未移開。

他在她心中，埋下情愫的種子。

（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聯姻，她逃脫不了的命宿。

腳步聲，一步又一步。

紅蓋頭下，她咬咬嘴唇。素未謀面的夫君，來了。

此刻腦子里，卻是與墨槿凡相遇的畫面。

紅蓋頭被緩緩勾起，露出她精致小巧的下巴。

她察覺到，來人的動作微頓。

她奇怪，卻也不語，靜候。

終于，視線清明。

看到那張臉，她愣了愣。

此時的墨槿凡也頗感意外。沒想到，上天知曉了他的心意。

“是你……”柳傾顏輕輕道，此刻的心，有些雀躍？

“嗯。”

沉默。

“我們做什么好？”她率先打破氣氛。

“娘子這是在暗示著，我們圓房？”他像是在認真詢問。

柳傾顏臉上浮起淡淡的紅，她可不是那意思，還沒做好準備呢。

墨槿凡肯定是故意的。

臉微燙，耳垂紅得快要滴血。一想到他光著身子的畫面，她臉色愈發不自然。

“在想什么？”他語調微揚，若仔細聽，會聽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玩味。

“啊？沒，沒什么。”對啊，她在想什么？

“顏兒這是害羞？”他眸子里帶著笑意，伏過身來，一手把柳傾顏推到床上。

隨著一陣輕呼，措不及防地，她被推倒。抬眼，是墨槿凡的雙眸，深邃、熾熱。

好緊張……

她默默移過目光，弱弱道，“你……想干什么？”

他一聲輕笑，微熱氣息噴灑在她脖頸，她臉更是火辣辣的。

“逗你玩呢！”他起身，出去了，還不忘說一句，“我睡書房。”

他就這么走了？也挺好。不過，莫名的失落是怎么回事？

（四）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早春的花已經綻放，綠柳隨風輕輕舞著，一湖春水靜靜映著她的舞姿。

提起恩愛，洛城的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墨槿凡與柳傾顏。

柳傾顏喜歡逛街，而墨槿凡多半會推掉公務，只因不愿錯過她的笑。

鬧市。

還是如當初般熱鬧。明明場景差不多，現在心情卻更好，是墨槿凡在的緣故？她想。

“你看這個面具，好可愛！”聲音如黃鸝鳥般清脆，帶著雀躍和激動。

“嗯。喜歡嗎？喜歡就買下。”墨槿凡寵溺地說，為她拿起面具。如果可以，他想把全世界都給她，只要她開心。

因為，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好啊！老板，這個多少錢？”

“五文錢。姑娘，你相公對你真好。”

柳傾顏紅了臉，視線故意往別處飄去，假裝沒聽到。

“喲，小姑娘不好意思了。”老板笑呵呵道。

“我……才沒有！”柳傾顏反駁，可看著更像是被識破了，惱羞成怒。

老板笑而不語。

“噗嗤――”墨槿凡忍不住笑了，那天神般的臉，笑起來顛倒眾生，性感的薄唇微勾，一雙桃花眼盛滿了笑意。

“她就這樣子的，害羞。”他說。

柳傾顏臉更紅了。

（五）

初夏，正是綠葉蔥蘢，紅荷初綻。

柳傾顏知道自己在朝夕的相處中，已經喜歡上墨槿凡了。

如果說初見時是注意與不了解，那再次見便是好感，愈漸歡喜，遂成喜歡。

而墨槿凡則是初遇時上心，再遇便托之與心，三遇而情定終身，再也離不開她。

他告訴她，初見時，自己平靜如水的的心便生出了陌生情愫，他知這代表什么，可那時前途渺茫，又怎能連累她？再見時，他告知了住處，卻也捉摸不透她是否會找他，只好賭一把了。他不敢問她芳名，恐唐突了佳人。

所幸，他們命中注定是有緣的。

兩人的日子過得很甜蜜，感情如膠似漆。可有一日，眷侶般的平靜生活被打碎。

邊境叛亂，皇帝急命墨槿凡為鎮守大將軍，即刻起兵。

得知此事，墨槿凡心情沉重，多次看向柳傾顏卻欲言又止。

柳傾顏早察覺到他不對勁，道，“君何故如此？”

墨槿凡還是告訴了她，因為遲早都要面對，早些知道，便不會那么突然。

“你說什么？”柳傾顏瞪大眼，“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對嗎？”她緊緊揪著他的衣服，盯著其神色，企圖找到說謊的痕跡，然而，他并沒有給她想要的答案。

“你還會回來的，對嗎？”她眼眶紅紅，淚水止不住地流，打濕了臉頰，眼前模糊一片。

“當然，我的心已經給了你，一生也唯愛你一人，怎么會舍得離開你不回來？”他緩緩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話語溫柔得如羽毛輕輕拂過心尖。

“這可是你說的。若你食言，我以后都不理你了。”她深深看著他，想要把這容顏刻入心底。

“好。”

（六）

還是那年，秋風蕭瑟，枯葉零落。

夕陽西下，蒼涼的余暉灑在一個單薄的身影上。她靜靜倚在門前的柱子上，遙望著什么。

“夫人，我幫你看吧，將軍如若歸來，便告知你。”家丁勸道，夫人這樣整日守著實在令人心疼。

“不，我想快點見到他。”柳傾顏語氣堅定，話里卻滿是惆悵。

她編了一個手環，上面串了紅豆。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一連數家書寄去，卻未等來只字片語的回音。

墨槿凡啊……她在心里輕輕念著。

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出，想和你在黃昏下漫步，想和你一起賞菊賦詩，想和你慢慢變老……

洛城人人皆知，昔日在鬧市上玩得不亦樂乎的柳傾顏，終日守在家門前，臉上再也沒有笑容。

何故？，其君未歸。

（七）

此時已是又一個寒冬，雪下得比去年更大了，鋪天卷地地襲來。

邊境叛亂已經平定，士兵們都凱旋歸來，唯獨不見了將軍。

那日，柳傾顏特意打扮了一番，還是那么明媚動人，只是比之前多了分憂郁，身子更瘦削了。

不見墨槿凡，她的心忍不住失落，又想到，可能他身為將軍，還有事情要處理吧。

再等等，一想到即將見到他了，激動喜悅的心情便無法用言語形容。

這時一士兵走到她面前。

“柳姑娘，將軍不回來了。”

此話一出，柳傾顏如遭雷擊，愣住了。而后她說，“這玩笑不好笑。”

“他真的不回來了”士兵繼續道，低著頭。

“你……是說真的？”柳傾顏緩緩轉過頭，單薄的身子抖了抖。

沉默。

見眾士兵緘默不言，柳傾顏慌了。

“他怎么了？告訴我好嗎？求你了……”她扯住士兵，哀求。也在恐慌，害怕聽到自己最不想要的結果。

“你……自己看吧。”士兵嘆氣，說著拿出一封信來。

柳傾顏顫抖地接過信，慢慢打開，淚水順著臉龐滴落在信紙上，暈開淡淡的痕跡。她緩緩看著他薄涼的字跡。

“顏：

你我就斷了吧，對你除了歉意，再無其它。我已遇到我命中的她，你與我，不過萍水相逢，一場懈怠。

墨槿凡”

柳傾顏看罷信，無力癱坐在地上，聲聲抽泣著，天仿佛在這一刻倒塌了。“我不信！他怎么可能對我說出這么絕情的話？”

“唉，是真的，我們都見了。將軍和那女子甚是甜蜜。”眾士兵見她不信，紛紛道。

“墨槿凡不會這么做的，那女子是誰？我改，改成她那樣的，如果墨槿凡膩了，我便再改……”

“他已經不喜歡你了！無論你怎么做，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還不明白嗎！”

“不會的，他說他一生唯愛我一人，他這么愛我怎么舍得離開我不回來……”

我的將軍啊，我愿為你傾盡一切，你可否歸來？

（七）

春天到了，萬物復蘇，桃花盛開。

“桃花開了，墨槿凡，你為什么丟下我，這十里桃花林，我一人賞多無趣啊。”柳傾顏置身于桃花林中，漫樹的桃花芬芳迷人。

“墨槿凡……”她好像看到墨槿凡身著白衣，從林中走出來，多情的桃花眼凝望著她。桃花襯托得他愈顯絕代風華，令人怦然心動。

是幻覺吧，她想。畢竟不只一次看到墨槿凡了，她一靠近，他便消失。于是她一動不動，祈求老天不要讓他這么快消失。

就算是幻覺，她也想見他，念已成河。

遇上了，愛上了，便再無法脫身。

“顏兒，我回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