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全身篩糠般地顫抖著，他一把從女兒僵硬的臂彎里奪過孩子緊緊摟住，又手忙腳亂地去攙扶因驚嚇脫力跌坐在雪地里的妻子，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年輕女人怔怔望著自己瞬間空落的懷抱，又猛地扭頭看向那輛關押了怪物的皮卡，眼淚無聲地、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妻子才被中年男人拉起，便發瘋似地又跪了下去，雙手合十，對著那群士兵的方向拼命作揖、叩拜：“活菩薩！活菩薩顯靈了啊……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劉凱瑞不動聲色地拉起羽絨服拉鏈，心臟仍在胸腔里猛烈地撞擊著肋骨。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暗中觀察這些“三相印”的士兵。

制服嶄新筆挺得與這座廢墟城市格格不入。剛才那一系列行云流水的配合、如同程序設定的精準動作、毫無情緒波動的肅殺氣質……這根本不是在末日廢土中掙扎求生的幸存者，更像一支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目標明確的小型特種部隊！

中年男人終于喘勻了氣，激動地對著那位像是領隊的士兵鞠躬：“謝謝！太謝謝你們了！要不是你們……”

領隊士兵抬手打斷了他，面罩后露出的眼睛銳利地掃過眾人，重點在劉凱瑞身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明顯處于發燒狀態、裹在毯子里的孩子臉上：“你們要去仁州港區？”

說的是漢語，口音有些怪。

“是是是！”中年男人連忙點頭，“我們就是要去港口，聽宣傳車說那邊有庇護所……”

“有的?！?

領隊士兵微微頷首，像是在確認信息，“剛好我們執行完清理任務要回去，可以順路捎上你們。你們上后面那輛補給車。”

他指向隊伍中一輛運輸車。

“啊？這……”

中年男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驚喜讓他語無倫次，“這太麻煩你們了！太感謝了！謝謝三相?。≈x謝！”

他說著又深深鞠躬，同時急切地攙扶起跪在地上的妻子，“快快快，快上車！”

她們反應過來，臉上也終于露出了一絲病態的、混合著希望與恍惚的笑容，手忙腳亂卻又充滿急迫地爬上運輸車寬敞的后座。車廂里竟然還有簡易的座椅。

中年男人抱著孩子正要上車，突然想起什么，轉頭看向站在原地未動的劉凱瑞：“小兄弟！快，上車??！三相印的大人們送我們過去！”

劉凱瑞看著那輛運輸車敞開的門，又瞥了一眼士兵手里的槍，猶豫了一瞬間，最終還是壓下心中的種種疑慮，快步走了過去。

“謝謝。”

他對士兵首領故作顫顫地說了一句，仿佛剛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緊跟著上了車。

車門在他身后，“嘭”地一聲沉悶地合攏，隔絕了冰冷的空氣，也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

車門再次打開時，車隊已經停在了仁州港。

刺骨的寒風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工業清潔劑的混合氣味。

劉凱瑞最后一個下車，靴底踏上堅硬冰冷的水泥地面。

這里顯然被精心維護過，積雪被徹底鏟除，露出灰白干燥的地表。

一道布滿鐵絲網的混凝土圍墻矗立眼前，墻后是望不到頭的巨大倉庫和層層疊疊的集裝箱陣列，看著像是仁州港的庫場。

和市區的死寂不同，這里明顯要熱鬧得多。

入口處排著蜿蜒的長隊，面露菜色的幸存者們正接受登記和檢查。

佩戴“三相印”標志袖章的工作人員穿梭其間，臉上掛著統一而標準的熱情笑容，聲音洪亮地引導著秩序。荷槍實彈的士兵像沉默的鋼鐵雕塑，矗立在關鍵節點，冰冷的目光掃視人群，無聲地威懾著任何可能的暴動。

帶他們過來的士兵沖前來接待的工作人員揚了揚下巴，聲音毫無波瀾：“孩子發燒了?！?

“哎呀！孩子病了？快跟我來！”

工作人員熟練地攙扶起抱著孩子的女人，又對驚魂未定的家屬溫言安撫：“別擔心別擔心，我帶你們先去醫療區?！?

那份熱忱，如同久別重逢的親人，散發著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家”的錯覺。

劉凱瑞也被默認為家屬，便跟著這一家人走向不遠處的白色醫療帳篷。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去——那支“救援”他們的車隊，正悄無聲息地載著剛捕捉到的怪物駛向圍墻深處一道厚重的、只對內部開啟的閘門。

這地方好像不止收容幸存者？

怎么連怪物都收呢？

“他們是黑首執事。”

一個年輕的女護士走過來，見他望著車隊消失方向，便開口介紹一句。

“黑首執事？”

劉凱瑞回頭，那女護士大約二十多歲，模樣清秀，雙眸靈動，手臂上同樣佩戴“三相印”標志袖章。

“執事是三相神阿特羅波斯最忠誠的信徒，承受著祂的賜福?！?

女護士的聲音帶著敬畏：“金首、銀首、黑首，戴著不同面罩的執事，是三相神在人間的使者。這庇護所能免受末世的侵襲，全靠執事們的守護，以及三相神阿特羅波斯的無上恩澤！”

每當提及那位神祇，她眼中便閃爍著近乎狂熱的崇敬。

三相神阿…阿什么什么斯？

劉凱瑞從未聽過這名號。

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他對神神鬼鬼向來嗤之以鼻。但這不妨礙他假裝敬佩，旁敲側擊：“你見過那位三相神嗎？”

女護士搖頭，語氣既謙卑又向往：“只有跨越三重虹橋，進入神殿，才有資格成為執事，才能覲見三相神。我只是祂萬千的追隨者里不值一提的一員……”

她驕傲地亮了亮袖章，抬眼看向劉凱瑞，露出鼓勵的微笑：“你想加入我們嗎？”

“我？”

“唯有追隨三相神的指引，才能在末世中獲得最終的救贖。”

她遞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你跟別的幸存者不同。我在你眼里未曾看到對末世的恐懼，只有執事們才有那種勇氣。如果你愿意加入，追隨三相神，我相信你很快也能得到賜福，成為一名黑首執事?！?

她送完小冊子，還不忘雙手結印，頗有儀式感地吟唱道：“萬靈循印，同心同途；舊世已燼，新序共筑！”

劉凱瑞自認為有些中二病，但是看到她一言不合就結印吟唱還是忍不住腳趾摳地。

最后，也只能沒文化地豎起大拇指，附和一句：“三相神牛逼！”

“……”女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