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慶憐握著藥棉的指尖微微發顫，燭火在她眼底明明滅滅。

眼前這雙血肉模糊的腿上，潰爛處泛著詭異的青紫色，腐肉下隱約可見森森白骨，很難想象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竟能從黃河渡口一路撐回京城，又在這冰冷的寢殿熬過無數個日夜。

昏迷中的蕭京燕突然悶哼一聲，眉心狠狠蹙起，如墨的劍眉擰成死結。

那痛苦的神情刺得余慶憐心頭一顫，手中沾著烈酒的藥棉懸在半空，遲遲不敢落下。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顫抖的手腕平穩下來，動作輕得像是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生怕稍一用力，就會將眼前人推入更深的痛苦深淵。

撒上云南白藥時，藥粉落在潰爛處，蕭京燕蒼白的臉驟然繃緊，喉間溢出壓抑的嗚咽。

余慶憐咬著下唇，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她比誰都清楚，這點處理不過是杯水車薪，若要根治，必須剔除腐肉，但以他此刻虛弱的身體，只怕根本承受不住那樣的劇痛與失血。

“三日水米未進……”她喃喃自語，目光掃過蕭京燕凹陷的臉頰和干裂的唇。

若不盡快補充體力，就算熬過了傷口感染，也會活活餓死。

顫抖著取出醫藥箱里的葡萄糖，兌上溫熱的鹽水，她半跪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將藥汁喂進他口中。

當清冽的液體流入喉間，蕭京燕本能地吞咽著，喉結上下滾動。

恍惚間，他嗅到一縷若有似無的幽香，像是春日里沾著晨露的白梅，又像是深夜里裊裊的龍涎香。

意識混沌間，他在心底暗自思忖：這女人究竟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待藥力發作，蕭京燕再度陷入沉睡，即便在夢中，眉頭仍緊緊皺著，仿佛還在與無盡的痛苦抗爭。

余慶憐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滾燙的溫度終于褪去，她這才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松懈下來。

她蜷坐在床尾，托著腮，目光落在蕭京燕的臉上。

跳躍的燭火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更加分明，高挺的鼻梁，薄而緊抿的唇，即便此刻蒼白虛弱，仍難掩與生俱來的貴氣與鋒芒。

史書里贊他“龍章鳳姿”，果然名不虛傳。

可想到明日他清醒后不知會如何發難，余慶憐的心又懸了起來。

更不知遠在太尉府的母親，此刻是否還在為她擔驚受怕，淚水是否已經哭干……困意如潮水般涌來，余慶憐的眼皮越來越沉，不知不覺間，歪著頭墜入夢鄉。

搖曳的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墻上，隨著夜風輕輕晃動。

三更天，本該昏睡的蕭京燕突然睜眼，墨玉般的眸子在黑暗中泛著冷光。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鎖定在床尾熟睡的身影上，警惕與殺意瞬間彌漫開來。

這個女人，會是太后派來的新棋子嗎？想起昏迷時她那些古怪的舉動和從未見過的物件，他的眼神愈發陰鷙，若不是此刻渾身乏力，他定要親手掐斷這纖細的脖頸。

可事關江山社稷，他不得不暫時按捺殺意。

阿九的密函是否已送到皇叔手中？太后與丞相的陰謀又進行到哪一步了？想到朝堂上的暗潮洶涌，蕭京燕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為了守護這萬里河山，他即便身陷囹圄，也絕不能倒下。

次日破曉，急促的叩門聲打破了寢殿的寧靜。

“余采女！太后娘娘召見！”尖銳的嗓音讓余慶憐猛地驚醒。她揉著惺忪的睡眼，正對上老太監那張似笑非笑的陰陽臉，胃里頓時一陣翻涌。

老太監上下打量著她凌亂的云鬢和暈染的胭脂，尖著嗓子怪笑道：“咱家還道您要步前人后塵呢，沒想到竟得了陛下青眼。”說著，斜眼往龍床上瞟去。

余慶憐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恰好撞上蕭京燕幽深如淵的眼神，那目光像是淬了毒的箭，看得她后背發涼。

“原是陛下偏好這等出身……”老太監捏著鼻子湊近，語氣里滿是嘲諷，“您這太尉府外室所出的身份，倒與陛下般配得很?！?

余慶憐攥緊手中的帕子，指甲幾乎要刺破錦緞。她在心底將這閹人罵了個遍，可想到昨夜才撿回條命的蕭京燕此刻自身難保，只能強壓下怒火，福了福身：“既如此，還請公公帶路。”

待余慶憐離開，寢殿的床幔突然無風自動。

暗衛十一如鬼魅般落地，單膝跪地：“屬下來遲，讓主子受苦了！”

“扶我起來。”蕭京燕嗓音沙啞，在十一的攙扶下勉強坐起。

服下丹藥后，他運功調息，待體內劇痛稍緩，便迫不及待地詢問：“密函可已送出？”

“半月后便能到北靜王手中?！笔活D了頓，聲音哽咽，“只是……先帝的暗衛，如今只剩屬下圖與阿九，三十萬遠征軍也僅余五萬殘部……”

蕭京燕的指節捏得發白，青筋在蒼白的手背上凸起。

想起南疆將士的慘死，想起朝堂的背叛，他恨不得立刻手刃仇敵?！澳遣膳笔蛔鲃菀i。

“留著?！笔捑┭嗵种浦?，眸光幽深，“她身上謎團重重，且余太尉在朝堂素有清譽，若她暴斃，反倒遂了太后的意?！?

聽著十一講述余慶憐的身世，他的眼神愈發深邃。

那個昨夜在他身上大膽施為的女子，真的是傳聞中膽小怯懦的庶女？“繼續盯著。”蕭京燕靠回床頭，望著案上的殘酒出神。

這個余慶憐，倒真是有趣得很。

另一邊，余慶憐跟著老嬤嬤踏入鳳儀宮。

暮春的繁花香氣混著龍涎香撲面而來，宮殿內珠光寶氣，奢華至極。

她望著條案上價值連城的纏枝蓮紋瓷瓶，心底冷笑：難怪蕭京燕會黑化，若換作她，受盡這般欺壓，只怕手段比他更狠。

珠簾輕響，余慶憐斂去眼底的恨意，規規矩矩地跪地行禮：“妾余慶憐，拜見太后千歲。”

沙漏的滴答聲在寂靜的殿內格外清晰，她跪得膝蓋發麻，太后卻遲遲未讓起身。

偷偷抬眼望去，太后身著絳紫色牡丹錦袍，膚白勝雪，眉眼間盡是威儀，可在余慶憐眼中，這張美麗的面容下，藏著的是比砒霜更毒的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