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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問鼎1939
  • 余耕
  • 5246字
  • 2025-06-25 11:31:20

余寶駒十七歲那年在家里舞槍弄棒,把一柄紫檀如意上的蝙蝠翅膀打斷了。斷就斷吧,結果那么小的一個翅膀竟然碎成三截。紫檀如意是安陽城一個老進士送來修補云紋的,余萬通用老楸木雕刻出一片云紋,接茬、打磨、粘合、上色、做舊,只用了一天功夫就把紫檀如意弄好了,且修補如初。余萬通跟老進士他兒子約定三日后取如意,第二天他便去了濮陽,給一位當地大藏家修補一對萬歷年間的金絲楠木太師椅。這種事情常有,余萬通修補好器物放在家中,跟老婆交代一聲事先約定的價錢,物主上門交錢取貨兩不耽擱。安陽距離濮陽來回路程至少四天,加上還要干活,余萬通此去至少得六七天光景。

余寶駒慌了手腳,這柄如意據老進士的兒子說是宮中物件。余寶駒自己也能掂量出高低,這柄紫檀如意通體黝黑,分量如鐵,聞上去還有淡淡的蘭香味兒,確實不是尋常物件。余寶駒從小跟著他爹屁股后面轉,至于古董修補技藝,他一樣沒有學會,倒是學會了看物件、估價錢。修補古玩,大都根據物件價值定價,越是值錢的東西,修補價錢越高。因此,余萬通雖然不開古玩鋪子,但是對器物打眼一瞧,就能把價錢估摸個大概。余寶駒是個燥脾氣,想不出轍來的時候就滿院子里面遛自己。看到哥哥在院子里撒著花兒小跑,余良駒“嗖嗖”兩聲吸回兩綹大鼻涕,說自己能把如意修補上。

余寶駒當即站定了身形,用一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口氣對弟弟說:“你試試吧。”

余良駒從地上撿起碎成三截的蝙蝠翅膀,仔細瞅了瞅,模仿著他爹的樣子,砸吧砸吧嘴接著搖了搖頭,意思是修補難度當相當大,讓物主做好出大價錢的心理準備。余良駒接著演他爹的做派,把一截蝙蝠翅子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蝙蝠翅子截斷了兩綹大清鼻涕,大清鼻涕順著斷翅子嘀嗒到條案的刻刀上,余良駒渾不理會,說:“原來就修補過,這個翅子不是紫檀,也是老楸木的。”

余寶駒笑道:“別裝爹了,趕緊操持起來。”

余良駒比量著如意上的蝙蝠翅膀,在他爹用過的半截老楸木上畫了一條線,讓哥哥幫忙鋸下來一塊。余良駒捏著余萬通的刻刀,只花了半天光景,一只還原如初的蝙蝠翅膀就有了。接茬、打磨、粘合、上色、做舊,余萬通用過的工序,余良駒一道不少。天黑時分,一柄完整如意擺上條案,直把余寶駒看得瞠目結舌,不由得在心中暗自稱奇。余良駒幫他度過一劫,余寶駒心中愈發疼愛這個奇丑無比的弟弟。

說來也奇怪,自打余良駒修復了老進士的如意后,余寶駒便不覺得弟弟長得丑了。家里那只老鵝也不再回避余良駒,走碰了頭也頂多把脖子扭到一邊,大概是眼不見,心不煩。余良駒他娘把這些變化,當成一樁怪事講給他爹聽。

余萬通聽完,在鞋底上磕了磕旱煙鍋子,說:“咦!怪個啥,大鵝老了,轉不動身,只能扭脖子。”

有了丑兒子做幫手,余萬通幾乎沒再推辭過活兒,因為余良駒的小手比他的老手做活兒快。至于修補技藝,老余稍加點撥,小余就能舉一反三,甚至還能琢磨出更好的點子來。

瞅著這個丑兒子,余萬通很是欣慰:“咦!還以為你個信球又丑又傻,是個吃干飯的哩。”

余良駒“嗖嗖”兩聲吸回兩綹大清鼻涕,對他爹不緊不慢、不軟不硬地說:“以后不要推活了,有生意就接下來,老余不愿意使喚的,就讓小余來干,砸不了余萬通的招牌。”

余萬通說:“你個信球,出了兩天徒弟工,就擺起了師傅譜,你爹的絕活兒還沒教你哩。”

余良駒說:“俺哥不稀罕你的絕活,最后你還得求著俺來學……這樣吧,讓俺吃頓大肉,以后你教啥,俺學啥。”

余萬通正在高興頭上,說吃頓大肉就吃頓大肉。余良駒聽罷,一扭身去了后院,不一刻功夫,便提著一只血淋淋的大白鵝走進了灶房,讓他娘趕緊燉肉。

長得高挺周正的余寶駒,比丑弟弟余良駒大五歲,至今沒有學會一樣修補。余萬通看他不是那塊料,干脆就放任他去街上胡混了,一心一意把修補古董的技藝傳授丑兒子余良駒。余良駒跟他哥哥恰好相反,是個慢性子,凡事不看出個究竟來不開腔,只要開腔必定有瓷實的主意。遇到一些疑難的、吃不準的修補活兒,余萬通甚至會讓余良駒拿主意。余良駒有了過硬拿手之后,隔三差五要挾“吃一頓大肉”。半年下來,余家的雞鴨被他吃個精光,最先被他吃掉的當然是家中的大鵝。

一心一意混街的余寶駒倒也不是瞎胡混,一年光景下來,他成了安陽城通寶街上的孩子頭。余良駒領著安順子和宋小六一幫半大小子,整天泡在古玩鋪子密集的通寶街上,除了倒賣一點古董古玩,時不時也能給他爹和弟弟攬到一些修補活兒。按說,以余萬通的名號不愁沒活兒干,可余寶駒攬的活兒不一樣。古玩行里有一句老話,貶損是買家。自己手里的寶貝讓別人來貶損一番,買賣成不成交,心里都氣不順。余寶駒與買家不同,他專門夸人家手里的寶貝,尤其是對那些缺邊少沿的古玩。當然,余寶駒不是厚著臉皮瞎夸,他打小跟著他爹余萬通雖然沒有學會修補技藝,但過手無數奇寶珍玩,不僅是一個識貨的主兒,還能斷代估價,直夸得物主心悅誠服。買主砍價攔腰砍,余寶駒估價則是翻倍估,哪個物主能不高興。夸就夸吧,余寶駒夸著夸著就能給物件挑出毛病來,當然都是一些細枝末節、他不說別人都瞧不出來的毛病。挑出了毛病,就等于攬到了活,這些無關緊要的活兒,弟弟余良駒一天就能趕出十件八件來。這一年,到了歲末盤點,余家小哥倆掙的錢竟然比余萬通還多。

余家的紅火日子維持了五年,家境逐漸殷實起來。余寶駒他娘托親戚給余寶駒四下張羅,想結一門當戶對的親,給兒子娶個媳婦兒進門。余寶駒他娘跟他爹商量了幾回,老余竟然不著急,他在鞋底上磕了磕旱煙鍋子,說:“咦!過些日子再說哩。”

老余不著急給兒子娶媳婦罷了,余寶駒自己也不著急,他照著鏡子,梳著油頭對他娘說:“安陽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著啥急哩。”

余寶駒自打混街以來,也有五六年光景了,他不光是人長得周正,加上腦子活泛嘴巴利落,沒用兩年就在安陽城里混出了名號。男人混出名號,就有女人上趕著投懷送抱,尤其是展春園里那些風月女子,每回都圍堵余寶駒爭相邀寵,所以余寶駒怎么會著急娶媳婦呢。

老余不著急給兒子結親是有心結的,這個心結便是想要贖回他娘當年賣掉的祖宅。老余他娘為了給兒子娶媳婦賣了祖宅,賣掉祖宅意味著日子過得衰敗,也是家中主事兒男人的恥辱。余寶駒的爺爺過世,家中主事兒的就是余寶駒他爹,老余扛著這份不體面過了二十多年。如今余家家業眼見起色,也該是為余家挽回顏面的時候。余家家道中落,其實怪不得老余,應該怪老余他爹老老余。把話再扯遠一點,也怪不得老老余,應該怪義和團。但老余余萬通不這么想,他覺得是因為給自己娶媳婦,他娘才被迫賣掉祖宅。所以,打他成親那天起,祖宅就成了老余心中一個化不開的結。這幾年,在兩個兒子的幫襯下,家里的積蓄漸漸豐厚起來。老余盤算一下余錢,贖回祖宅,再給兒子辦一場體面的婚事,剛好支應的開。于是,老余放下手中活計,完全交給丑兒子余良駒來做。他尋了一位曾前老街坊,作為說和人,找到祖宅現在的房主老林,協商贖回祖宅一事。老林他爹曾經在安徽歙縣當了八年縣太爺,在任的時候還算清廉,不貪贓不枉法不受賄。卸任時,老林他爹從安徽運回來兩大馬車老坑金星歙硯。憑著在任時候的積蓄,老林他爹買下了余萬通他娘急于出手的余家老宅。老林他爹死后,老林整日里游手好閑,沒有個正經事干不說,還染上了抽大煙的癮,很快把家里敗落的四壁皆空。老林家有兩房妻妾,六個孩子九張嘴,老林時不時地拿一兩塊他爹留下的歙硯典當,才能支應一家老少活命。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老余找的說和人來到林家,說余家想贖回祖宅。

老林聽說余家要贖回祖宅,眼睛都不帶眨巴一下,一口回絕了:“咦,信球!這是想讓俺當敗家子哩。”

說和人把老林的話帶給老余,老余“吧嗒吧嗒”抽了一晚上旱煙,把這事兒說給老婆聽了。余寶駒他娘心思重,知道老余是個犟種,祖宅贖不回來,老余就沒心思給兒子成親,不給兒子成親,她就抱不上孫子,抱不上孫子,她在余家的地位就超越不了前年得癆病死去的婆婆。想到此處,余寶駒他娘就嚶嚶嗚嗚地哭了一早晨。余寶駒睡醒后,坐在門檻上喝了一碗胡辣湯,上街之前看到他娘眼睛腫的像個爛桃,經他再三逼問,他娘才把事情原委道了出來。

余寶駒聽后笑了笑,對他娘講:“多大事哩,俺還以為俺爹要納妾哩。”

余寶駒出家門直奔通寶街,片刻功夫就讓安順子和宋小六召集來十幾個小混混。安順子提起一只破麻袋來,往地上一倒,“叮叮咣咣”倒出來十幾把從竇記鐵匠鋪借來的錘子。一干混混們抄起錘子直奔林家,把林縣太爺的兩大車歙硯砸了個稀巴爛。老林當時就傻眼了,兩大車歙硯可是他一家子活命的本錢,老林把手里的大煙槍往地上一擲,死死拽住余寶駒要去縣府見官告狀。余寶駒嘿嘿一聲冷笑,說你爹倒是個聰明人,他不貪錢貪歙硯,一塊歙硯你賣一百二十塊大洋,這八百多塊歙硯可就是十萬大洋,夠你家滿門抄斬的!

三日之后,先前的說和人來找老余,說是老林同意賣宅子,只是價格比余家當年出手時高出兩成。老余掂量一夜,覺得老林還算公平厚道,翌日便在說和人見證下簽字畫押成交。老余粗粗看了一眼房契,便踹入懷中,隨后舉手做輯向老林道謝。老林一把推開老余,提著一袋子銀元“叮叮咣咣”搖晃著走出門。老余一臉茫惑,買賣不成體面在,如今買賣成了,老林卻如喪考妣,不知何故至此。

說和人知其原委,卻也打著哈哈不予道破,指著老林后背道:“信球小家子氣,自個把日子敗了,倒是惱恨起咱們了。”

余寶駒本不想成婚,安陽城十八家窯子里,不乏自己中意的風情女人。他娘給他張羅鐵匠老竇的女兒鳳玉,鳳玉本本分分像塊鐵砧子,余寶駒路過竇記鐵匠鋪時見過鳳玉幾回,鳳玉不光皮色黢黑,奶子還沒有她爹老竇的胸脯子厚實。

余寶駒不想再聽他娘嘮叨,推說要去通寶街看個新奇物件,就帶著安順子溜出家門。安順子說通寶街今兒沒有新奇物件,展春園里倒是有。余寶駒知道安順子又想去展春園鬼混,他近些日子迷戀上了細腰乍背、身上沒有四兩肉的秋香。秋香本想巴結余寶駒,余寶駒卻獨獨喜歡腚大膀圓的蓮寶,她只好攀附二當家安順子。余寶駒和安順子在通寶街轉悠一圈,今天是農歷八月初一,宋小六正帶著手下兄弟挨個店鋪收頭錢。每個月初一和十五是收頭錢的日子,余寶駒把頭錢定得很低,所有店鋪交之踴躍從無拖欠。余寶駒收了頭錢,就得維護通寶街的正常交易,凡有坑蒙拐騙偷搶劫掠等糾紛發生,一概由余寶駒出面調解和維護。

看到通寶街上一片盛世和諧,余寶駒便跟安順子勾肩搭背去了展春園。安順子說秦淮河的天上人間偷逃花捐和樂戶捐上百萬,被政府查辦關閉,天上人間的姑娘們都來了展春園,讓余寶駒前去開開眼界。余寶駒聞聽笑出聲來,說他端午節去洛陽,道上的朋友也是這番說辭,非要帶他去洛陽最好的妓院會一會天上人間的姑娘。安順子很是好奇,問道天上人間的姑娘如何?余寶駒笑道,全是豫西口音,跟展春園的姑娘們毫無二致。二人說著閑話,一路走進展春園,安順子要了一間包房,點了幾道常吃的杭幫菜,熱了一壇紹興花雕酒。安順子問鴇母,天上人間的姑娘是真是假?鴇母“啪嘰啪嘰”拍著自己干癟的胸脯,說展春園是百年老號,姑娘絕不會摻假。安順子又問鴇母,天上人間的姑娘們是哪里口音?鴇母回道,為了不讓安爺余爺覺得生分,展春園只要咱們豫西姑娘。聽到此處,安順子便知余寶駒所言不虛,只好讓鴇母叫來兩位熟識姑娘陪酒。

一壇子花雕灌下去,余寶駒把近日苦水吐了一遍,他問安順子:“鳳玉配得上我嗎?”

安順子咂巴著秋香的奶頭,騰出嘴來勸慰余寶駒:“娶媳婦又不是逛窯子,安陽十八家窯子你都日遍了,遇到過處女嗎?老竇家的閨女不會親嘴不會騷,可人家是黃花閨女啊,信球才會找個妓女做老婆。”

秋香一把揪住安順子的腮幫子,怒罵道:“日你娘哩!整日里說攢錢給老娘贖身,都是騙人的鬼話哩……”

迎親的日子定在陰歷九月初十。此前,余寶駒張羅著兄弟們把祖宅粉刷一新,光是被砸碎的金星歙硯就抬出去二十多筐子。余萬通拿著一塊殘缺的歙硯,一會兒說可惜,一會兒嘆造孽,他不知道這些可以登堂入宮的皇家歙硯盡數毀在自己兒子手中,心疼得老余差點落淚。

成婚之日,余家祖宅甚是熱鬧。雖說都在古玩行里討生活,余家做的生意非但跟同行沒有競爭,反而還會幫著其他店鋪把殘缺的器物修補如初、賣出好價錢。因此,通寶街上所有古玩鋪子幾乎都跟余家有交情,前來賀喜的掌柜絡繹不絕。連墨寶軒韓掌柜也封了一個沉甸甸的隨喜紅包,前來余家道賀。余寶駒在安陽城聲名日隆,連一向目中無人的韓掌柜見到余寶駒,都要抱拳作楫稱呼一聲“余爺”。

身著長袍馬褂披大紅的余寶駒今兒也是光彩照人,他引著新娘鳳玉拜完天地拜父母,禮畢后便招賓呼朋入席喝喜酒。久歷風月的余寶駒望著羞澀有加的鳳玉,不由得心中一動:這等良家女子與那些窯子里的姑娘果然不同。鳳玉不會梳妝施粉,余寶駒便把蓮寶和秋香叫來做伴娘,順便給鳳玉梳洗打扮。余寶駒他娘聞聽兒子叫來兩個窯姐做伴娘,生怕委屈兒媳婦,顫巍巍地奔進洞房,欲趕走蓮寶和秋香。鳳玉趕忙起身,笑盈盈地安慰婆婆道:“兩位姐姐周到體貼,聽寶駒鋪排就是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余寶駒起身離開父母和鳳玉所在的主桌,一手端杯,一手執酒壺,轉悠到其他酒席給賓客們敬酒。突然間,一聲尖利的嘯聲由遠而近,眾人尚未回過神來,便被一股巨浪撞倒在地,接著就聽到“轟隆”一聲巨響,熱鬧的婚宴瞬間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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