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任萍又多做了飯菜，并且留下一張字條——“菜做多了，天熱，留不住！”

收工回家的徐國慶知道那是任萍故意的。自從看見徐國慶每天啃饅頭就咸菜，好不容易從他口中問出，把攢下的錢給兒子買手機了后，任萍每天都會多做些飯菜，自己吃完去店里上班后，把剩下的飯菜用一只罩網扣在桌子上，留給徐國慶。徐國慶干的都是重活累活，菜里沒有葷腥怎么扛得住？

吃著可口飯菜的徐國慶有史以來第一次覺得上天對他不薄，一個考上了寧川大學的兒子，一個知冷知熱的女人。抿了一口小酒的他，在心中暗暗發誓，此生一定要對任萍好，讓她和兒子都過上好日子。想到此，他難免又嘆了一口氣，十九年前，他也信誓旦旦發誓要讓老婆過上好日子，讓她那狗眼看人低的大姐刮目相看、腸子悔青的。可是，現實總是一次次無情地打了他的臉，如今，老婆墳頭上的柳樹都已經碗口粗了，他卻依舊沒有混出個人樣兒來。而曾看不起他的“大姨子”卻嫁給了一個賣五金的老板，如今人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早在八年前，就在省城寧川買下了一套小別墅，舉家搬了過來。徐凱到寧川上大學后，大姨子經常會開著寶馬車到學校里看望這個外甥，還時常給徐凱帶禮物，施與些小恩小惠，兒子與這位有錢大姨的關系倒是不錯。但徐國慶卻從來沒去見過那個名叫曹紅霞的女人，他覺得那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羞辱自己。他與她的關系，并不僅僅只是“大姨子”這么簡單。

“唉！”

看著票夾里亡妻照片的徐國慶重重地嘆了一聲氣，自言自語般地道：“紅玉，你傻哦，當初為啥要嫁給我啊，這輩子沒能讓你過上你姐一樣的好日子，下輩子做牛做馬還你……也怪我，當初非要死皮賴臉地去你家討彩禮，把你拉下水嘍……”

說到此，他又搖了搖頭，苦笑道：“還是你姐聰明……呵呵……逃婚！”

徐國慶仰頭將酒杯里的殘酒一滴滴滴進嘴巴里，桌子上兒子淘汰的高仿手機響了起來，他瞥了一眼，看見電話是任萍打過來的，連忙接了起來。

“徐大哥，我店對面的鋪子搬遷，收拾出來好多廢品，我問過了，人家都不要了。你要不要，要就趕緊騎車來搬，晚了恐怕被別人撿走了。”

“要的，要的，這就去！”

任萍的話再次把眼圈通紅的徐國慶從回憶里拉回了現實，他猛揩了一把眼睛，抓起鑰匙，火速沖到了樓下，出樓道時，還不小心踢翻了兩位街坊架在玉蘭樹下的象棋攤位。

“徐大頭，搶著去投胎嗎？”

“下次可要認清嘍，投去個富貴人家！”

兩位下棋者沒好氣地朝著徐國慶吼時，他已經打開鎖在樹干上的鏈鎖，跳上三輪，叮鈴哐啷地鉆出了玉蘭巷。

搬遷的是萍萍按摩店正對面的一家煙酒鋪子，紙箱廢品在門口堆了一堆。

帶著白線手套的徐國慶分批將那些廢品抱上腳踏三輪時，看見一輛遮擋了車牌的奧迪A6停在了萍萍按摩店門口的空地上，一位頭發稀疏，油頭粉面的老男人從車里鉆了出來。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夾著一只鼓鼓囊囊的皮包走進按摩店時，還做賊般回頭四下看了一眼，在發現并未有人注意自己后，一閃身鉆進了燈光曖昧的店里。

徐國慶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下意識地放慢了手上的動作，不時抬頭看見對面的按摩店。

他看見老男人才剛一進門就不老實，猛地在任萍穿著皮裙的屁股上拍了一掌。

他記得清清楚楚，任萍走到門口拉門簾時，是朝著自己望了一眼的，燈光迷離，她的眼中充滿的抱歉，充滿了無奈。

嘩的一聲，粉紅色的門簾完全擋住了徐國慶的視線。雖然，以前任萍曾幾次有意無意地在徐國慶面前提過，她絕對不會讓那些男人得手的，可是那一刻，徐國慶的心中還是難免犯起了嘀咕。

他將口中抽到半截的香煙一口氣抽到底，嗆得咳嗽連連，手中的啤酒瓶因為握得太緊，與手套摩擦發出了咯咯的聲響，他的心也像是被人猛攥進了掌心，不停揉搓著。

“X。”

徐國慶罵了句臟話，猛地將煙頭丟在地上，最終下定了決心，握著啤酒瓶三步并作兩步向著對面跑去。

啤酒瓶在奧迪A6的車窗前高高地舉了起來，卻最終沒有落下去，他知道，打壞了玻璃要賠很多錢的。

他轉身，一步步緩緩朝著對面的三輪車走去，卻在走回三輪車之前發足狂奔，向著一旁黑黢黢的小巷跑去。

他靠在磚墻上，抬頭看著天空中錯綜復雜的電線，抬起手來，不停地猛抽自己嘴巴。

啪，啪，啪啪……

響亮的耳光聲驚起了躲在巷口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野貓，它戒備地跳上墻頭，朝著被頭頂的路燈聚焦成一個點的徐國慶看了一眼，忽悠，消失了蹤跡。

埋怨自己不爭氣的徐國慶似乎打累了，臉上火辣辣的他緩緩地蹲在了地上，他不敢去想此時此刻按摩店里正在發生的一幕，可是卻又忍不住去想。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為什么要來撿那些該死的廢品了，他覺得自己才是一個最沒用的廢品。

他岣嶁著背，蹲在地上，從口袋里掏出香煙、火機，脫下手套顫抖著給自己點煙時，遠處傳來了救護車的警笛聲。

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兒子的手機是帶指紋識別的，可惜他的指紋不知何時又被磨平了，他刷了幾次也刷不開屏幕，索性輸入密碼，打上了“110”這個號碼。

“喂，警察嗎，我舉報……”

其實，徐國慶掛掉電話的第二秒就后悔了。

他縮在角落里苦苦等待著，有心朝著按摩店喊一句，讓任萍快跑，卻又心存僥幸，認定任萍不會干那種事情，警察只會抓老流氓。

幾分鐘后，他看見一臉閃著警燈卻沒開警笛的警車駛向了這邊，在距離按摩店十幾米的地方停下車里，車中跳下三個警察，大步流星地朝著按摩店沖去。

當的一聲，按摩店門上的玻璃碎了滿地。

一如徐國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