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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手傷(上)

琴房里很安靜。只有從老舊窗欞縫隙里鉆進來的風,裹挾著初春微涼濕潤的氣息,在空曠的空間里游蕩。陽光,吝嗇了大半天之后,終于在下午三點左右慷慨起來,斜斜地穿過蒙塵的玻璃窗,投下一道道金色的光柱。灰塵在光里緩緩沉浮,像某種寂靜宇宙里無聲的星塵。空氣里彌漫著木頭、松香,以及紙張和時光共同醞釀出的那種沉靜微苦的味道。

江嶼坐在琴凳上。十八歲少年的脊背挺得很直,像一株努力向上生長的白楊。他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此刻正懸停在琴鍵上方,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陽光恰好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鍍上一層暖融融的金邊,隨著他細微的呼吸,那金色的光點便在他睫毛上輕輕跳躍、閃爍,如同某種無聲的舞蹈。

然后,他的指尖落了下去。

不是驟然的重擊,而是帶著一種輕柔的試探與撫觸,如同羽毛拂過平靜的水面。一串清冽的音符從指尖流瀉而出,是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Op.9 No.2)。那旋律初時如月下溪流,低回宛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郁。陽光似乎也被這溫柔的樂音馴服,安靜地流淌在他烏黑的發頂和專注的側臉輪廓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尚未被世事磋磨過的干凈線條。

琴房虛掩的門縫外,林晚屏住了呼吸。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手里抱著一本厚厚的《西方音樂史》,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剛剛從圖書館回來,腳步習慣性地被這間走廊盡頭的琴房吸引。此刻,她像一只闖入禁地的小鹿,生怕一點細微的聲響就會驚擾了這方小小的、由音符構筑的神圣世界。她不敢推門,只敢透過那道狹窄的縫隙,貪婪地汲取著門內流淌而出的樂聲,以及那個在光與影中彈奏的少年身影。

江嶼的手指在琴鍵上舒展、跳躍。他微微偏著頭,仿佛整個靈魂都沉入了指尖與琴鍵的每一次觸碰之中。那旋律漸漸鋪展開來,溫柔的核心里開始滋長出更復雜的情感,是隱忍的渴望,是無人傾訴的傾訴,是對遠方某種不可名狀之物的深切向往。那清澈的音流,像是穿透了厚厚的墻壁,也穿透了林晚的胸腔,在她心尖上最柔軟的地方輕輕叩擊著,引起一陣陣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悸動。她閉上眼,感覺自己的心仿佛也隨著那音符漂浮起來,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飄向一個只有她和這琴聲才能抵達的純凈之地。

一曲終了,最后一個音符在寂靜中悠悠消散,如同嘆息。琴房里只剩下窗外偶爾掠過的鳥鳴和遠處球場上模糊的喧鬧。

林晚還沉浸在余韻里,心跳依然有些失序。她下意識地想悄悄離開,腳下卻不慎踢到了門邊一個廢棄的金屬譜架。

“哐當”一聲脆響,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

琴房里的少年立刻轉過頭來,目光精準地投向門口。林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臉頰也騰地燒了起來,像被那斜射的陽光燙著了。她幾乎是手足無措地僵在原地,抱著書的雙臂收得更緊,仿佛那本書是她此刻唯一的盾牌。

門被從里面輕輕拉開了。江嶼站在門口,陽光從他身后涌出,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光暈。他看著林晚,臉上沒有被打擾的不悅,反而漾開一個很淺、卻帶著溫度的笑意。那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清澈的眼眸里漾開溫柔的漣漪。

“是你啊。”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又‘路過’?”

“我……我剛從圖書館回來。”林晚的聲音細若蚊吶,臉頰紅得快要滴出血來,目光局促地落在自己洗得發白的帆布鞋鞋尖上,不敢與他對視。

江嶼的笑意加深了些,側身讓開門口:“進來聽吧,外面冷。”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自然得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外面偷聽,多累。”

林晚的心跳得更快了,帶著一種隱秘的、被點破的羞赧,還有一絲被邀請的巨大驚喜。她像被那溫和的聲音蠱惑了,抱著書,低著頭,挪進了這間她早已在門外窺視過無數次的琴房。

琴房不大,有些凌亂。譜架上散落著翻開的樂譜,角落里堆著一些舊琴凳和壞掉的小節拍器。空氣中松香和舊木頭的味道更濃了。陽光慷慨地鋪灑在深棕色的舊鋼琴上,也照亮了空氣中緩慢舞蹈的微塵。

“剛才……彈的是什么?”林晚終于鼓起勇氣,抬起眼飛快地看了江嶼一眼,又迅速低下頭,目光落在鋼琴下方那三個鍍金的、微微有些褪色的字母“Y-A-M”上。

“肖邦,《降E大調夜曲》。”江嶼坐回琴凳,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拂過光滑的琴鍵,發出幾個零碎的音,“喜歡嗎?”

“嗯!”林晚用力點頭,眼睛亮晶晶的,終于敢直視他,“像……像月光照在很安靜的湖面上,風吹過,有一點點波紋……然后……然后又好像藏著很多話想說。”她努力描述著心中那種模糊而強烈的感受,詞語有些笨拙,卻帶著真誠的溫度。

江嶼看著她認真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更深的笑意。“說得很好。”他輕聲說,目光落在她抱著的厚書上,“你也喜歡音樂?”

“喜歡聽。”林晚誠實地回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粗糙的封面,“看不太懂譜,就是……覺得好聽。”她的聲音低下去,帶著點不好意思。

“能‘覺得好聽’,就是最重要的。”江嶼的語氣很溫和,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他微微偏頭,目光似乎穿透了琴房斑駁的墻壁,望向了某個遙遠的所在。“林晚,”他忽然叫她的名字,聲音里帶著一種奇異的鄭重和不容置疑的憧憬,“等我。”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抬起頭。

“等我從茱莉亞回來,”江嶼看著她,少年清澈的眼眸里映著窗外的天光和她的身影,那光芒灼熱而專注,仿佛承載著整個未來的重量,“我的第一場個人獨奏會,只給你一個人彈。”

那句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熾熱星辰,瞬間在林晚的胸腔里炸開,激起滔天的暖流,灼燙了她的耳根,也點亮了她眼中所有的星辰。陽光似乎也為之停頓,琴房里只剩下少年眼中那不容置疑的、關于未來的灼灼輝光。

“只給我一個人?”她下意識地重復,聲音輕得像怕驚飛了落在指尖的蝴蝶。

“嗯。”江嶼點頭,嘴角的弧度溫柔而堅定,“只給你。”

窗外的風似乎也溫柔了許多,拂過香樟樹新綠的葉子,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在應和著少年鄭重其事的承諾。那一刻,這間堆滿雜物、彌漫著舊木頭和松香氣味的琴房,在林晚眼中,成了世界上最輝煌的殿堂。而眼前這個沐浴在光里的少年,就是這殿堂唯一的主宰,而她,是他唯一的聽眾。

“好。”她聽見自己清晰地說,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破土而出的力量,“我等你。”

那一刻,金色的光塵在他們之間無聲地旋舞,仿佛凝固了時間。窗外的世界被隔絕開來,只剩下少年眼中關于遠方的灼灼星光,和少女心中悄然綻放的、名為等待的誓言。肖邦的余韻似乎還在空氣中低回縈繞,溫柔地包裹著這短暫而永恒的瞬間。

日子就在這樣被音符和陽光浸透的氛圍里,不緊不慢地向前流淌。琴房成了林晚心中最隱秘也最神圣的去處。她依舊會抱著厚厚的書本“路過”,但更多的時候,是江嶼練琴的間隙,會主動打開那扇門,對她點點頭,她便像得了特赦令的小鳥,輕盈地溜進去,坐在角落那個舊琴凳上,安靜地成為他唯一的聽眾。

江嶼的琴技在飛速地精進。他不再滿足于練習曲和浪漫的小品,開始挑戰那些技巧艱深、情感磅礴的作品。李斯特的《鐘》在他指尖敲擊出令人眼花繚亂的華彩,貝多芬《熱情》奏鳴曲的第三樂章則被他演繹得如同驚濤拍岸,充滿了力量和掙扎。汗水常常浸濕他額前的碎發,有時彈到激烈處,他清瘦的脊背會繃緊,手臂的線條因為用力而顯得格外清晰。林晚就那樣安靜地看著,看著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與音符搏斗,與情感對話。她看到他指尖在高速跑動后微微的顫抖,看到他攻克一個艱難樂段后,眉宇間瞬間舒展的亮光。那光芒,比琴房里的陽光更讓她心折。

偶爾,他會停下來,拿起旁邊的水杯猛灌幾口,然后轉頭看向角落里的她,眼神帶著詢問。林晚便會努力回想剛才聽到的感受,用她所能想到的最貼切的詞句笨拙地描述出來:“剛才那段……像很多很多石頭從山上滾下來,轟隆隆的,但又……很痛快?”或者,“現在這個聲音,像冬天早上推開窗,吸進去的第一口冷空氣,特別干凈,有點扎人,但是……醒腦。”

她的形容常常帶著孩子氣的天真和不準確,卻總能意外地戳中江嶼某個點。他會忍不住笑起來,眼里的疲憊似乎也消散不少,有時會點點頭說“有點意思”,有時則會饒有興致地反問:“石頭滾下來?嗯……力量感是有了,但那種失控的混亂感,好像不太對?”他并不直接否定,而是用一種探討的語氣,引導她更深入地去感受音樂內在的秩序和情感邏輯。

這種時候,林晚就會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捏了一下,又酸又漲。她貪婪地汲取著他話語里的每一個音符,每一個關于音樂的碎片,笨拙而虔誠地試圖進入他那個璀璨奪目的世界。

有一次,他練一首德彪西的《月光》。那曲子極其細膩,充滿了微妙的光影變化和朦朧的意境。江嶼彈了幾遍,似乎總不滿意某個段落營造的“水波蕩漾”的感覺。他皺著眉,手指停在琴鍵上,反復嘗試著不同的觸鍵力度和踏板深淺。

林晚屏息聽著,目光無意間落在窗外。夕陽正緩緩沉入遠處教學樓的屋頂,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柔的橙粉色。幾片薄云被鑲上了金邊,倒映在樓下人工湖平靜的水面上。一陣微風吹過,水面泛起細碎的漣漪,那倒影便碎了,蕩漾開去,散成一片片閃爍跳躍的光斑。

“江嶼!”她忍不住輕聲叫出來,指著窗外,“你看!像不像?”

江嶼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那一瞬間,夕陽的余暉落進他眼底,又迅速被一種捕捉到靈感的興奮點亮。他猛地轉回頭,雙手再次撫上琴鍵。這一次,他的觸鍵變得極其輕盈、飄忽,如同蜻蜓點水,右踏板巧妙地制造出朦朧的混響。音符流淌出來,不再是之前略顯凝滯的“水”,而真正變成了被微風吹皺的湖面,波光粼粼,閃爍著夕陽變幻莫測的色彩,帶著一種如夢似幻的流動感。

一曲終了,江嶼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暢快的笑容。他看向林晚,眼神明亮:“謝謝你,林晚。你真是我的……繆斯。”最后兩個字他說得很輕,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羞澀,卻像一顆投入林晚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甜蜜的漣漪,久久不能平息。窗外的夕陽沉得更低了,將兩人的身影在琴房的地板上拉得很長,那光影搖曳,無聲地記錄下這一刻的契合與暖意。

然而,并非所有的音符都流淌著蜜糖。一個沉悶的午后,空氣凝滯得仿佛能擰出水來。江嶼正在攻克一首技巧極其刁鉆的拉赫瑪尼諾夫前奏曲,連續幾個復雜的大跳和弦組合讓他頻頻出錯,煩躁的氣息漸漸彌漫開來。

“不對!又錯了!”他猛地停下,右手重重砸在琴鍵上,發出刺耳的不協和音。他煩躁地甩了甩手腕,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琴房里只剩下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林晚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出。

就在這時,負責管理琴房和部分學生輔導的嚴老師走了進來。他是個五十多歲、表情嚴肅、對音樂近乎苛刻的老派人物,一絲不茍的灰白頭發和常年緊抿的薄唇是他標志性的特征。他顯然聽到了剛才的噪音和江嶼的失控。

“江嶼!”嚴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冰碴子般的冷硬,“你這是在彈琴,還是在砸木頭?心浮氣躁!你的手腕是僵的嗎?手腕!手腕要放松!帶起來!像這樣!”他幾步走到鋼琴前,不耐煩地伸出手,想親自示范那個關鍵的轉腕動作。

江嶼正處在極度懊惱和自我懷疑的情緒低谷,對嚴老師突如其來的、帶著指責意味的靠近本能地感到抗拒,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縮了一下,手指也迅速離開了琴鍵。

他這個細微的躲避動作,在嚴老師眼中無異于對權威的漠視和挑釁。老教師本就嚴肅的臉瞬間沉了下去,眼中閃過一絲被忤逆的怒火。

“躲什么?!教你都不聽了?!”嚴老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激怒的尖銳。盛怒之下,他揚起了拿著厚厚一疊樂譜的手——那樂譜的硬質封面邊緣鋒利得像薄薄的刀刃——帶著一股凌厲的風聲,朝著江嶼放在琴鍵上的右手狠狠砸了下去!目標是那不聽指揮的手腕!

“不要!”驚呼脫口而出。電光石火間,林晚的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她猛地從角落的琴凳上彈起來,像一道影子撲了過去,不管不顧地伸出手臂,擋在了江嶼的手腕上方!

“啪!”

一聲悶響,帶著紙頁和硬物撞擊皮肉的鈍感。

那疊沉重的樂譜邊緣,結結實實地砸在了林晚纖細的前臂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林晚痛得悶哼一聲,眼淚瞬間就涌了上來,手臂上迅速浮現出一道刺目的紅痕,邊緣微微腫起。她死死咬著下唇,沒讓痛呼溢出,只是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江嶼完全愣住了。他看看林晚擋在自己手腕前、正迅速紅腫起來的手臂,又看看僵在當場、臉色鐵青的嚴老師,最后目光落在林晚強忍疼痛而微微發白的臉上。一股混雜著震驚、心疼和暴怒的情緒瞬間席卷了他,沖垮了所有對師長的敬畏。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一把將林晚護到自己身后,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獅,眼睛死死盯著嚴老師,胸膛劇烈起伏著,幾乎是吼了出來:“你干什么?!你怎么能打人?!”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變調,在寂靜的琴房里顯得格外響亮。

嚴老師似乎也完全沒料到林晚會突然沖出來擋這一下,更沒料到一貫對自己還算恭敬的江嶼會爆發出如此激烈的反應。他舉著樂譜的手還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混雜著驚愕、尷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悔,但長久以來的威嚴和固執讓他無法立刻低頭認錯,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臉色鐵青地轉身,腳步有些倉促地離開了琴房,門被他用力帶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那聲巨響之后,琴房里陷入了一種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靜。

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一陣陣襲來,林晚疼得倒抽冷氣,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然而,比疼痛更讓她心慌的是擋在她身前的少年那緊繃如弓弦的脊背,和他周身散發出的那種近乎實質的憤怒與冷意。

“江嶼……”她試著小聲叫他,聲音帶著疼出來的顫音。

江嶼猛地轉過身。他臉上的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看到林晚疼得發白的臉和手臂上那道刺目的紅痕時,那怒意瞬間被鋪天蓋地的心疼和自責淹沒。

“疼不疼?給我看看!”他一把抓住她沒受傷的那只手腕,急切地將她拉到窗邊光線更好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托起她受傷的手臂。那道紅痕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異常猙獰,邊緣已經開始發青。江嶼的指尖冰涼,輕輕地觸碰著紅腫的邊緣,眉頭緊緊擰在一起,眼神里充滿了懊悔和無法言喻的焦灼。

“都怪我……”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深深的自責,“我不該躲那一下……更不該讓你……”

“不怪你!”林晚立刻打斷他,強忍著疼搖頭,“嚴老師他……太急了。”她看著江嶼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擔憂,手臂上的疼痛似乎奇異地減輕了一些,反而升起一種隱秘的、不合時宜的暖意,“真的,不怎么疼了。”

“胡說!”江嶼低斥一聲,動作卻更加輕柔。他拉著她快步走到墻角的洗手池邊,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嘩嘩地沖在紅腫的傷痕上,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隨即又是一種麻木的緩解。林晚忍不住輕輕“嘶”了一聲。

江嶼一手托著她的手臂,一手撩著冷水,小心翼翼地沖洗著傷處。水流順著他修長的手指滑落,滴在池子里,濺起細小的水花。兩人靠得很近,林晚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微微顫動的睫毛,感受到他因為緊張而略顯急促的呼吸拂過自己的發頂。他專注的神情,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對不起,林晚。”冷水嘩嘩的聲響中,江嶼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帶著濃重的鼻音,“真的對不起。”

林晚抬起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側臉,窗外的光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她輕輕搖頭,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我沒事。而且……我覺得值得。”

江嶼沖洗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抬起頭,目光撞進林晚清澈的眼底。那里面沒有委屈,沒有抱怨,只有一種近乎純粹的、為他擋下傷害后的坦然,甚至……一絲小小的滿足?這眼神像一道強光,瞬間刺穿了他心中的陰霾和憤怒。

值得?為了他?

一股洶涌的、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他的眼眶,酸澀得幾乎要掉下淚來。他迅速低下頭,掩飾住瞬間的失態,只是托著她手臂的指尖,收得更緊了些,帶著一種無聲的、沉重的承諾。

“下次……不許這樣了。”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強壓下去的情緒,“聽到沒有?”

林晚看著他低垂的發頂,感受著手臂上他指尖傳來的微涼和堅定,輕輕“嗯”了一聲,嘴角卻悄悄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帶著點傻氣的弧度。窗外的陽光似乎重新變得溫暖起來,水流聲也仿佛帶上了溫柔的節奏。手臂上的傷,成了某種無聲的印記,也悄然加深了兩人之間那條看不見的紐帶。

冷水持續不斷地沖刷著那道紅腫的傷痕。江嶼低著頭,水流順著他微微顫抖的指尖滑落,滴在池子里,聲音單調而清晰,敲打著琴房里異樣的寂靜。他不敢看林晚的眼睛,怕自己眼底翻涌的酸澀會失控。那“值得”兩個字,像帶著滾燙的烙印,深深地燙在了他的心口上,比手臂上的疼痛更讓他難以承受。

“我去……買點藥。”他終于關掉水龍頭,聲音帶著一種強行壓抑后的沙啞,依舊沒有抬頭。

“不用了,江嶼,真的……”林晚連忙阻止。

“等我一下。”江嶼的語氣不容置喙。他松開手,快步走出琴房,背影帶著一種急于逃離現場的倉促。

林晚靠在冰冷的瓷磚墻壁上,手臂上的涼意和灼痛感交替著。她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心里也空落落的,方才那點隱秘的暖意被一種莫名的不安取代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光線似乎黯淡了幾分。就在林晚以為江嶼不會回來時,門口響起了腳步聲。他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塑料袋,裝著碘伏棉球、一小管藥膏和一盒創可貼。他的呼吸還有些急促,額發被汗水濡濕了幾縷,顯然是一路跑回來的。

他走到她面前,依舊沉默著,只是動作極其輕柔地打開藥袋。他先用干凈的紙巾吸干她手臂上的水漬,動作小心翼翼得像在擦拭易碎的瓷器。然后,他捏起一個浸透了碘伏的棉球,冰涼的棕色液體觸碰到傷痕的瞬間,林晚忍不住又輕輕“嘶”了一聲。

江嶼的手猛地頓住,抬眼緊張地看向她:“很疼?”

“沒……就一下。”林晚趕緊搖頭。

他抿緊了唇,低下頭,接下來的動作更加輕緩。他用棉球一點一點地涂抹消毒,專注得仿佛在進行一項精密的手術。消毒完畢,他又擠出乳白色的藥膏,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打著圈涂抹在紅腫處。他的指尖帶著薄繭,微微有些粗糙,卻異常地溫暖,藥膏的清涼和他指尖的溫度奇異地混合在一起,帶來一種奇妙的安撫感。

林晚看著他低垂的、無比專注的側臉,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小片陰影,看著他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起的嘴角。手臂上的疼痛似乎真的不那么重要了,一種更洶涌的、帶著甜意的暖流悄悄占據了她整個心房。她甚至忘記了呼吸,生怕一點動靜就會打破這小心翼翼維持著的、帶著藥味的溫柔。

涂好藥膏,江嶼撕開創可貼,仔細地貼在傷痕最重的邊緣。做完這一切,他才長長地、幾不可聞地吁了口氣,仿佛完成了一件極其重大的任務。他抬起頭,目光終于再次對上林晚的。

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盛滿了毫不掩飾的關切和一種近乎失而復得的珍重。

“這幾天別碰水。”他低聲囑咐,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柔和,“如果還疼得厲害,或者腫得更兇,一定要告訴我。”

“嗯。”林晚用力點頭,聲音輕輕的,“謝謝你,江嶼。”

江嶼看著她,似乎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最終卻只是微微彎了一下嘴角,那笑容很淡,卻像撥開烏云的第一縷陽光,瞬間驅散了琴房里所有的陰霾和沉重。他沒有再提剛才的沖突,也沒有再道歉。但兩人之間彌漫的那種氛圍,卻比任何語言都更加厚重。手臂上那道傷痕,成了一道沉默的橋梁,連接著一種超越言語的、只屬于他們兩人的理解與靠近。

日子繼續向前滑行,那道傷痕慢慢褪去了紅腫,只留下一道淺淺的、近乎透明的印子,像一枚小小的勛章,無聲地貼在林晚的手臂上。高考的倒計時牌掛在了教室最顯眼的位置,數字一天天變小,空氣里彌漫著硝煙未燃但已能嗅到的緊繃氣息。

江嶼練琴的時間反而更長,也更瘋了。他的目標只有一個——茱莉亞音樂學院。那封來自大洋彼岸的錄取通知書,不僅僅是一張紙,更是他所有夢想的具象化,是他承諾給林晚那場“獨奏會”的通行證。

林晚則把自己更深地埋進了書堆里。她的目標也很明確——BJ。江嶼曾無意間提過,如果他能去茱莉亞,林晚如果能考去BJ,那他們之間隔著太平洋的距離,似乎也并非遙不可及。這個念頭成了支撐她挑燈夜戰最強大的動力。深夜的臺燈下,困倦襲來時,她總會下意識地摸摸手臂上那道幾乎看不見的淺痕,仿佛能汲取到某種力量。

午休時間,兩人常溜到教學樓后面那棵巨大的老槐樹下。初夏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濃密樹葉,篩下細碎的光斑,在鋪滿青苔的舊石階上跳躍。蟬鳴聒噪,卻奇異地成了他們秘密世界的背景音。

江嶼會帶來他的CD機,一人一只耳機。他們并排坐在石階上,肩膀偶爾會輕輕碰在一起。耳機里流淌著霍洛維茨在卡內基音樂廳的傳奇現場,或是阿格里奇指尖迸發的烈火。江嶼會低聲講解某個樂章的精妙處理,某個樂句背后的情感暗涌。林晚安靜地聽著,目光有時落在他神采飛揚的側臉上,有時望向老槐樹虬結的枝干,想象著紐約的摩天大樓和卡內基音樂廳那輝煌的穹頂。

“林晚,”有一次,聽完一段極其輝煌的協奏曲結尾,江嶼摘下一邊耳機,轉過頭,眼睛亮得驚人,帶著一種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的憧憬,“等我的獨奏會……我會彈肖邦的《英雄波蘭舞曲》開場,用最強的力度,像這樣——”他右手在空中做了一個強勁的揮擊動作,帶起一陣微風,“然后,中場休息之后……彈《降E大調夜曲》。”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變得異常溫柔,目光落在林晚手臂上那道幾乎看不見的淺痕處,又緩緩移回她的眼睛,“就是……我們第一次說話的那首。”

林晚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隨即又狂跳起來,撞得胸腔生疼。她看著江嶼眼中那片只倒映著她身影的清澈湖泊,那里面盛滿了關于未來的、璀璨奪目的光。她用力點頭,喉嚨有些發緊,說不出話,只是用力地點頭。陽光透過葉隙,斑駁地灑在他烏黑的頭發和年輕光潔的額頭上,那一刻,林晚無比確信,他眼里的光,一定能照亮卡內基那巨大的舞臺,照亮整個紐約,甚至照亮橫亙在他們之間那浩瀚的太平洋。

槐樹的濃蔭下,蟬鳴聲似乎也遠去了。只有少年眼中那團名為夢想的火焰在無聲地燃燒,而少女心中的荒原,已被這火焰徹底點燃,只待燎原。

那是一個異常悶熱的夏夜。高考結束的喧囂剛剛散去,空氣里殘留著解放的狂喜和對未知未來的躁動。城市像被扣在巨大的蒸籠里,一絲風也沒有,粘稠的熱氣包裹著每一寸皮膚,連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濕意。

林晚洗完澡,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脖頸上,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涼意。她坐在書桌前,攤開一本新買的《西方音樂賞析》,心卻怎么也靜不下來。窗外的霓虹燈透過薄薄的窗簾映進來,在墻上投下變幻的光影。她拿起手機,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屏幕。江嶼下午給她發過一條信息,說錄取結果快出來了,茱莉亞的郵件應該就在這幾天,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和期待。她回復了一個“加油!”的表情,后面跟著一顆小小的、跳躍的心。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期待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突然,手機屏幕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伴隨著急促的震動。

是江嶼!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屏幕上跳躍的名字讓她瞬間綻開笑容,指尖都有些顫抖地劃開了接聽鍵。

“喂?江嶼!是不是……”她雀躍的聲音戛然而止。

聽筒那邊傳來的,不是少年清朗雀躍的報喜聲。

是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壓抑著,破碎著,帶著一種林晚從未聽過的、瀕臨崩潰邊緣的絕望。

“江嶼?”林晚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像墜入冰冷的深潭,臉上的笑容僵住,聲音也變了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電話那頭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沉重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沉重地敲擊著林晚的耳膜,也敲打在她驟然縮緊的心臟上。她能清晰地聽到那喘息里壓抑的嗚咽,像受傷野獸的低嚎。

“江嶼!說話啊!你別嚇我!”林晚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手指死死攥緊了手機,骨節泛白。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終于,江嶼的聲音傳了過來,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被硬生生撕扯出來,帶著血腥氣:

“林晚……我媽……尿毒癥……晚期……”

轟——!

林晚只覺得腦子里一聲巨響,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電話那頭粗糲絕望的喘息和自己血液沖上頭頂的轟鳴。悶熱的夏夜瞬間變得冰冷刺骨,黏膩的空氣凝固成冰,將她死死凍在原地。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撞得生疼。

“剛……剛從醫院出來……確診了……”江嶼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停頓都伴隨著壓抑不住的抽泣,“醫生說……要立刻透析……換腎……要很多很多錢……很多很多時間……”

“我……我該怎么辦……”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被命運碾碎的無助和茫然,隨即又被巨大的悲痛淹沒,只剩下斷斷續續、撕心裂肺的哽咽。

林晚握著手機,像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她聽著電話那頭徹底崩潰的哭聲,那聲音像無數把鈍刀,反復切割著她的心臟。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沖出家門,跑下樓梯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瘋狂地叫囂著:找到他!立刻找到他!

夜晚的城市像個巨大的蒸籠,粘稠的熱氣包裹著她。她跑得肺部像著了火,喉嚨里彌漫著鐵銹味。汗水浸透了單薄的睡衣,貼在身上,冰冷又粘膩。她憑著直覺,朝著江嶼家附近那個廢棄的小公園狂奔。那是他們心情不好時偶爾會去的地方。

果然,在公園最深處那個早已干涸的噴水池邊,她看到了那個蜷縮在冰冷水泥地上的身影。

江嶼背對著她,肩膀劇烈地抖動著。他把自己縮得很小很小,像一只被徹底遺棄的、暴露在寒風中的幼獸。走近了,林晚才看到,他面前的地上,散落著幾張被撕得粉碎的紙片。借著遠處路燈昏黃的光線,她依稀辨認出那些紙片上印著清晰的英文,還有……一個被撕裂的、熟悉得讓她心臟驟停的燙金徽章圖案——茱莉亞音樂學院的校徽。

那封承載著所有夢想、所有承諾、所有未來的錄取通知書,此刻已化為滿地狼藉的碎片,被少年絕望的淚水浸透、踩踏。

林晚的腳步頓住了,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像海嘯般將她吞沒。她看著那個在黑暗中顫抖的背影,看著他面前象征夢想徹底破碎的紙屑,喉嚨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腳步輕得像怕驚醒一個過于沉重的噩夢。走到他身后,她緩緩蹲了下來,伸出手,想要觸碰他劇烈顫抖的肩頭。

指尖還未落下,江嶼卻猛地轉過身來。

路燈昏黃的光線照亮了他的臉。那張曾經干凈明朗、總是帶著專注神情的臉,此刻被淚水和絕望徹底扭曲了。眼睛紅腫得像核桃,布滿血絲,眼神空洞得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里面所有的星光都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他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滲出血絲,在蒼白的臉上顯得異常刺目。

他看到了林晚,那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絲聚焦,但隨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沒。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氣音。

林晚的眼淚終于洶涌而出,無聲地滑落臉頰。她不顧一切地伸出手,用力抱住了他。抱住這具冰冷、僵硬、被絕望浸透的身體。他的衣服被汗水和淚水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透出刺骨的涼意。林晚用盡全力抱著他,仿佛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去驅散那籠罩著他的無邊寒夜。

“江嶼……江嶼……”她一遍遍地叫著他的名字,聲音哽咽破碎,帶著哭腔,“會好的……阿姨會好的……會好的……”她語無倫次,翻來覆去只有這蒼白無力的幾個字,連她自己都無法相信。

江嶼的身體在她懷里僵硬得像一塊石頭。過了許久,久到林晚的手臂都開始發麻,他才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一樣,緩緩地、沉重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溫熱的淚水透過她單薄的睡衣,迅速濡濕了她的肩頭,滾燙得幾乎灼傷她的皮膚。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如同秋風中的最后一片枯葉。

林晚緊緊地抱著他,淚水無聲地流淌。在這絕望的擁抱中,在少年無聲的崩潰里,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觸摸到命運的冰冷與殘酷。那封金色的通知書碎片,在昏暗的燈光下,像一地無法拼湊的星辰碎片,嘲笑著所有關于未來的承諾。

不知過了多久,江嶼顫抖的身體終于漸漸平息下來,只剩下一種筋疲力盡后的虛脫。他慢慢地從林晚的懷抱里抬起頭。路燈的光線落在他臉上,淚痕交錯,眼睛依舊紅腫,但那種滅頂的絕望似乎被一種更深沉、更死寂的東西取代了。他的目光越過林晚的肩膀,落在地上那些散落的紙片上,眼神空洞,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在看一堆與自己毫無關系的垃圾。

然后,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開了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每一個字都干澀、沉重,帶著一種被徹底掏空后的平靜死寂:

“林晚。”

林晚的心猛地一揪,看著他,屏住了呼吸。

江嶼的視線從地上的碎片,慢慢地、一點點地移回到她的臉上。他的目光不再是空洞,而是凝聚成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他看著眼前這張滿是淚痕、寫滿擔憂和心痛的臉,看著這雙曾經只倒映著他夢想光芒的眼睛。他扯動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個表情,卻只牽動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弧度。

“你……”他的聲音頓了頓,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帶血的玻璃渣,“你替我……好好彈。”

林晚愣住了,茫然地看著他。

江嶼的眼神死死地鎖著她,那里面翻涌著一種林晚看不懂的、極其復雜濃烈的情緒——有無法言說的劇痛,有孤注一擲的托付,有深不見底的絕望,還有一絲……近乎燃燒的、最后的期盼。

“我的星星……”他繼續說著,每一個字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重量,重重地砸在悶熱的夜風里,“……你替我……亮著就行。”

說完這句話,他像是被瞬間抽干了所有的力氣,身體晃了一下,猛地別開了臉,肩膀再次無法抑制地劇烈聳動起來。他沒有再發出聲音,只有壓抑到極致的、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破碎的嗚咽,在寂靜的廢棄公園里,在滿地夢想的碎片之上,低低地回蕩。那聲音比嚎啕大哭更讓人心碎,像瀕死的獸在舔舐深可見骨的傷口。

林晚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雷擊中的石像。她看著他痛苦蜷縮的背影,聽著那絕望的嗚咽,腦海里反復轟鳴著他那句“你替我亮著就行”。

那根本不是托付。

那是訣別。

悶熱的夏夜,第一次讓她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從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臟深處,凍得她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地上的通知書碎片,在昏黃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嘲諷的光。

時間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漣漪一圈圈蕩開,十年光陰,倏忽而過。那些曾經鮮亮如初的誓言、琴房里跳躍的陽光、少年眼中灼灼的星光,都被歲月的洪流沖刷、裹挾,沉入了記憶最幽暗的河床深處,蒙上了厚厚的塵埃。生活像一條奔騰不息的河,裹挾著每一個人向前,容不得太多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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