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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密信與啞鈴

燭火不安地跳動了一下,將書房內的兩人身影映照的搖搖欲墜。

高拱放下酒杯,鎮了鎮神開口道:

“馮保敢如此肆無忌憚,所持者無非兩點!”

他聲音低沉,不緊不慢的說道。

“一是皇上病情,信息隔絕,兩宮不明外廷實情,易受其蠱惑;

二是東廠爪牙兇悍,令人畏懼,百官噤若寒蟬!我們要破局,就必須從這兩點下手!”

“哦?座主已有良策?”

魏學曾身體前傾,放下了手中的卷餅。

“其一,打通內宮關節!”

高拱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點。

“必須想盡一切辦法,確認皇上的真實情況!更要設法將我等的忠心與馮保的狼子野心上達天聽!至少要設法讓兩宮中的其中一宮有所警覺!孟沖雖倒,內廷未必就沒有同情我等忠臣,不滿馮保弄權之人!昔日孟沖手下,或與我等有舊的內官,此刻人人自危,但未必不能找到縫隙,傳遞消息!”

魏學曾靜靜地聽著,仔細咀嚼著高拱的每一個字:

“座主此計甚妙。只是...學生聽聞兩宮后妃感情甚篤,常以姐妹相稱,雖無血緣,卻勝似血親。

這傳遞消息,尤其是想只讓其中一宮知曉...怕是有些難度,極易弄巧成拙。

尋找孟沖舊黨傳遞消息倒是不難,但這些舊黨如今自身難保,除了傳遞些消息,怕也起不到什么決定性的作用啊。”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謹慎,“學生愚見,爭取其中一宮支持風險過大,稍有不慎,走漏了風聲,座主的計劃就會全部泡湯,到時座主恐怕也...危矣!”

魏學曾剛說完,卻突然發現,高拱看著他,嘴角竟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魏學曾一時呆愣住了,不明所以。

“惟貫啊惟貫,”高拱緩緩搖頭,“我何時說過,一定要爭取其中一宮‘支持’了?”

魏學曾更加困惑,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拱手道:

“學生愚鈍,還請老座主示下!”

“你且細想。”

高拱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了。

“若皇上真有萬一,龍馭賓天,新帝年幼,垂簾聽政者,誰的收益最大?誰又能真正掌權?”

魏學曾腦中念頭飛轉,脫口而出:

“那自然是太子生母,李貴妃了!”

“不錯!”高拱眼中精光一閃,“那么,我們只要...適當地‘多’給陳皇后遞遞奏折,奏報一些看似緊要、實則無關大局之事,并且,刻意地繞開李貴妃...且不管這奏折所奏何事、結果如何...”

“妙啊!!!”

魏學曾瞬間如同醍醐灌頂,激動得幾乎要拍案而起,強行壓低的聲音里充滿了興奮。

“座主高明!此乃‘陽謀’!只要奏疏只呈陳皇后,次數一多,李貴妃那邊必然生疑!她會認為陳皇后繞過她,試圖單獨攬權,或是我等外臣只認皇后而輕視她這位太子生母!

天長日久,嫌隙自生,兩宮后妃看似堅固的聯盟,必將不攻自破!到那時,馮保失去的,就是兩宮一致的信任!他的根基就松動了!”魏學曾越想越覺得此計精妙絕倫,直指人心深處最隱秘的猜忌。

高拱贊許地點點頭,對學生的悟性感到滿意:

“其二,聯絡外朝,共抗閹豎!我們要搶先一步,彈劾馮保!”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股凜冽的狠勁,“絕不能任由馮保借著孟沖案,在東廠大牢里羅織罪名,步步緊逼,將火燒到我等身上!

我當以內閣首輔身份,聯合六科十三道言官,上疏彈劾馮保!罪名要狠!要準!要讓他百口莫辯!”

高拱略作沉吟,字字如刀:

“比如——僭越弄權,把持禁宮,隔絕內外!蠱惑圣聽,謀害圣躬!私交外臣,圖謀不軌,意圖謀反!”

這幾句話,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帶著冰冷的殺意,從高拱齒縫間迸出。

一股無形陰冷的蕭殺之氣瞬間彌漫整個書房,連燭火都似乎黯淡了幾分。

魏學曾聽完高拱羅列的罪名,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也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這其中的任何一條,都足以將馮保千刀萬剮、誅滅九族!

“好!此計甚妙!以攻代守!”

魏學曾強壓住心頭的震撼,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

“孟沖之事,馮保必然會攀咬座主,與其被動防守,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將矛頭直指馮保!把水徹底攪渾!”他激動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盤輕響。

“正是此理!”

高拱呷了一口女兒紅,眼神幽深。

“與其等著那閹豎發難,我們索性將整件事都捅出去,鬧大!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讓他馮保無處可躲!現在孟沖在他手里,殺,他肯定不敢輕易殺,畢竟牽涉太大;

但要救出來,對我們來說也絕非易事,甚至可能是個燙手山芋...”

“救他作甚?”

魏學曾話還沒說完就被高拱打斷了。

“我們此行之意,不就是逼馮保狗急跳墻,在壓力之下,為了滅口或是泄憤,殺了孟沖嗎?”

高拱放下酒杯,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決斷:“那種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草包,留著也是禍害!他若熬不住東廠的酷刑,胡亂攀咬,反是心腹大患!為了避免將來被他坑害,倒不如借著這個機會,讓馮保替我們把他‘處理’掉!如此,一了百了,永絕后患!”

“好!就這么辦!”

魏學曾霍然起身,雷厲風行,“座主放心!工部都給事中程文,與我是多年至交,此人性情剛直,對馮保的做派早已深惡痛絕,亦欲除之而后快!我這就連夜去聯絡他,確保明日一早,彈劾馮保的奏疏就能呈遞御前!其他科道言官,學生也當盡力聯絡,務必形成聲勢!”

“好!惟貫,此事就拜托你了!務必謹慎!”

高拱也站起身,用力拍了拍魏學曾的肩膀。

“學生明白!事不宜遲,學生這就去辦!”魏學曾說著就要往外走。

“惟貫勿急!”

高拱叫住他,拿起桌上那包還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煙熏豬頭肉和幾張烙餅,利落地用油紙包好,“帶上,路上墊墊肚子。這一夜,怕是要奔波勞碌了。”

魏學曾看著遞到眼前的油紙包,心頭一暖,也沒再客套,伸手接過:

“多謝座主!學生告退!”

說完,他緊緊攥著那包還帶著余溫的食物,如同攥著今夜行動的信念,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高拱的書房。

西街胡同·張居正府邸

夜色已深,張居正的書房內,依舊亮著一盞孤燈。

輕微的敲門聲響起,打破了書房的寧靜。

“進來。”

張居正頭也未抬,聲音平穩。

游七輕手輕腳地推門走了進來,躬身道:“老爺,打擾了。方才有個東廠的番子,說是奉了馮公公的意思,給老爺您送些東西。”

他邊說邊將一個巴掌大小、極為精致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張居正的桌案一角。

張居正的目光終于從書卷上移開,落在了那個木盒上。

盒子做工考究,表面打磨得光可鑒人,透著內廷造辦處特有的低調奢華。

他神色不變,伸手打開盒蓋。

里面襯著明黃的軟緞,一枚龍眼大小、用潔白細膩的白蠟完美封裹起來的蜜丸,靜靜地躺在其中,散發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

張居正伸出修長的手指,拈起那枚蜜丸。指尖微一用力,脆硬的白蠟殼應聲碎裂,露出里面一團深色的蜜蠟。他耐心地剝開蜜蠟,一張卷成細條、薄如蟬翼的桑皮紙掉了出來。

他展開紙條,就著跳躍的燭光,目光快速掃過上面幾行細小的字跡。

那字跡并非馮保慣常的館閣體,而是某種刻意模仿的、略顯生硬的筆跡,內容更是言簡意賅。張居正看完,臉上依舊波瀾不驚,只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

他隨手將紙條揉成極小的一團,精準地投入旁邊紫銅香爐那早已冷卻的灰燼中。

“還有事?”張居正合上紫檀木盒的蓋子,語氣平淡地問向侍立一旁的游七。

“回老爺,是還有一事。”

游七連忙答道,“老太爺下午差人從江陵老家寄信過來了。老爺您忙于公務,表姐怕是家中有要事,便做主拆開看了。”

他說著,將一封已經拆開的信恭敬地放到桌案上。

張居正瞥了一眼信封,并未立刻拿起,問道:

“父親大人有何事?”

“老太爺說,老爺您宦海沉浮,已經十年未曾歸家了。眼看到了六月祭祖之期,老太爺心中甚是掛念,想問問老爺今年是否有時間回鄉一趟,主持祭禮。”

游七頓了頓,繼續道,

“呃...老太爺還說,荊州府知府趙賢趙大人,不知從何處聽聞老太爺要主持祭祖,便親自登門拜望,言辭懇切,執意要將祭祖之事大包大攬,言明所有費用皆由府衙承擔,不用老太爺費心分毫。

老太爺覺得此事...有些拿不定主意,故特意寫信來,想聽聽老爺您的意思。”

張居正聞言,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在外人看來,這無非是地方官員對當朝閣老父親的攀附巴結,是再尋常不過的官場常態,受之坦然或婉拒即可,似乎無需千里迢迢寫信來問。

但張居正深知,這個趙賢,卻并非普通的攀附之徒。

趙賢與他張居正,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同科進士,有同年之誼。

在翰林院共事時,兩人便性情相投,常于閑暇時舉杯換盞,縱論古今,結下了頗為深厚的友誼。

趙賢為官,以干練務實著稱,雖非湖廣同鄉,卻因這份情誼,在任荊州知府后,對張居正遠在江陵的老父親多有照拂,逢年過節必有問候,處理張府事務更是盡心盡力。

此次聽聞張父要主持祭祖,以趙賢的性格和與張居正的交情,主動提出承擔費用,更像是出自朋友間的關懷與襄助,而非純粹的諂媚。

“此事我知曉了。”

張居正沉吟片刻,語氣依舊平淡。

“你無需操心,明日我自會親筆給趙知府寫封回信,說明情由。至于父親那邊,你同夫人商議,從府中支取一筆銀子,連同我的家書一并寄回去,務必讓父親安心,祭祖之事家中自行操辦即可,不必勞煩地方。”

“是,老爺。”

游七應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絲猶豫,但還是繼續說道,

“老爺,還有一事...您前些日子吩咐小人做的那物件...小人已經做好了!”

他說著,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用黑布包裹、沉甸甸的東西,雙手捧著,恭敬地呈到張居正面前。

張居正的目光落在那個黑布包裹上,原本沉靜如水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驟然一亮,如同寒潭投入石子,漾起一絲極其少見、卻異常銳利的精光。

他伸出手,穩穩地接過了那件啞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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