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然站在陽臺上，望著蘇州城上空那片不自然的藍。那是人造穹頂的顏色，像一層薄薄的保鮮膜，脆弱地包裹著這座即將腐爛的城市。三個月前，當第一道光罩降落在東京上空時，人們還以為是某種罕見的天文現象。直到整座城市在刺目的白光中化為灰燼，他們才明白，這不是自然現象，而是宣告。

宣告地球的末日。

“第四十天。“齊然對著空氣說，聲音干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他打開手機，屏幕上自動跳出一條緊急通知：《今日目標城市：新加坡》。他關掉通知，沒有點開詳情。反正都一樣，一座城市，一道光罩，一片死寂。然后等待明天，等待下一個名字。

廚房里傳來方便面在沸水中舒展的聲音。齊然機械地走進去，關掉電磁爐。面條已經泡得發軟，但他不在乎。末日之下，誰還在乎面條的筋道？

公寓很小，三十平米，租金卻比半年前翻了三倍。自從“光裔“——人類給那些外星入侵者起的名字，開始系統性地清除地球城市后，蘇州成了少數幾個尚未被標記的“安全區“。安全是個相對概念，齊然想。就像把雞蛋放在不同籃子里，遲早都會被摔碎，只是時間問題。

他端著面碗回到電腦前。屏幕上是他編寫的城市防御模型，一堆雜亂無章的代碼和幾何圖形。理論上，如果能預測光罩的落點，或許能提前疏散人群。但三個月來，全球頂尖科學家都沒能找到任何規律。光罩隨機降落，像死神擲骰子。

“又在研究你那套沒用的算法？”室友陳明推門而入，軍裝筆挺，肩上少尉的徽章閃著冷光。

齊然沒有抬頭：“總比什么都不做強。”

陳明把配槍放在茶幾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指揮部最新消息，光裔在紐約建立了永久基地。”

齊然的手指停在鍵盤上。紐約，林雨所在的城市。三個月來他第一次感到心臟被什么東西攥緊了。

“他們不打算毀滅紐約？”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只是學術性的好奇。

“恰恰相反。”陳明解開領口，“光裔宣布紐約是'安全區'，不會降下光罩。條件是人類不得進攻。”

齊然盯著屏幕上紐約的衛星圖像，那座城市現在被一層淡金色的光膜籠罩，像被裝進琥珀的昆蟲。林雨在那里，至少理論上還活著。他最后一次收到她的消息是在災難開始前一周，一張帝國大廈頂端的自拍，配文“加班到天荒地老“。

“你臉色很差。”陳明皺眉，“別告訴我你還在想那個投行的姑娘。”

齊然合上筆記本：“我只是餓了。”

陳明哼了一聲，顯然不信，但沒有追問。末日之下，每個人都有不愿觸碰的回憶。

夜深時，齊然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警笛聲。蘇州實行宵禁已經兩個月了，但總有人鋌而走險，搶劫、暴動、或者單純地想在死前瘋狂一把。人類面對末日的方式各不相同。

他打開手機相冊，劃到最底部。那里有他和林雨唯一的合照，大學畢業旅行時在青島拍的。照片里林雨站在沙灘上，海風吹起她的白色連衣裙，像一面投降的旗幟。而他站在她身后半步，目光落在她的側臉而非鏡頭。那是他們之間最恰當的距離，永遠差半步，永遠夠不著。

齊然關掉手機，閉上眼睛。明天新加坡將消失，然后是下個城市，下下個城市。終有一天輪會到蘇州。在那之前，他只能等待，像被判死刑的囚徒數著日子。

他沒想到，三天后林雨會出現在他門前。

那天蘇州下著細雨，天空呈現出病態的灰黃色。齊然剛從物資分配中心領回一周的配給，兩包餅干、三盒罐頭和一瓶維生素片。公寓樓下站著一個人影，撐著黑傘，行李箱立在腳邊。

齊然的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走。末日之下，陌生人意味著麻煩。但那人叫了他的名字。

“齊然。”

聲音穿過雨幕，像一把刀刺進記憶。他僵在原地，緩緩轉身。黑傘抬起，露出林雨的臉。她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確實是林雨。活著的林雨。

“我回來了。“她說，嘴角揚起一個齊然熟悉的弧度，那個曾經讓他徹夜難眠的微笑。

齊然手中的物資袋掉在地上，罐頭滾出來，在積水中留下一串漣漪。他有很多問題想問，你怎么離開紐約的？為什么回來？為什么是蘇州？為什么是我？

但最終他只是說：“你淋濕了。”

林雨的頭發確實濕了幾縷，貼在臉頰上。她伸手撥開，指甲上還殘留著紐約時的淡粉色指甲油，已經有些剝落。

“能收留我嗎？”她問，語氣輕松得像是大學時問他能不能蹭課。

齊然撿起罐頭，點了點頭。他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會問出那個最愚蠢的問題，你是為我回來的嗎？

公寓里，林雨放下行李，環顧四周。齊然突然意識到房間有多亂，堆滿泡面碗的洗碗池，沙發上成堆的臟衣服，墻上貼滿防御算法草圖的便利貼。

“挺有生活氣息。”林雨評價道，語氣聽不出是褒是貶。

齊然手忙腳亂地收拾沙發：“陳明去執勤了，晚上才回來。你可以先睡我房間，我睡沙發。”

林雨搖搖頭：“沙發就行。”她頓了頓，“我睡不慣別人的床。”

齊然不知道該如何理解這句話。別人的床？是指所有非自己的床，還是特指他的床？他決定不再深想。

“紐約...怎么樣？”他最終問出了這個問題。

林雨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還活著。”她走到窗前，望著人造穹頂，“至少物理上還活著。”

齊然想起新聞里那些畫面，紐約市民在金色光罩下行走，表情麻木，像被馴養的牲畜。光裔在時代廣場建立了某種裝置，每天都有志愿者走進去，再也沒出來。

“你是怎么...?”

“逃出來的？”林雨轉過身，“不是所有光裔都一個想法。有反對派幫了我們。”

“我們？”

“我和其他十幾個研究員。我們帶出了些...資料。”她拍了拍行李箱。

齊然這才注意到行李箱上有紐約大學的標志。林雨在紐約大學做金融模型研究，至少她LinkedIn上是這么寫的。

“什么資料？”

林雨突然笑了，那種讓齊然心跳加速的笑：“你想看嗎？”

她打開行李箱。齊然以為會看到硬盤或文件，但里面只有幾件衣服和一本相冊。林雨拿出相冊翻開，里面夾著一張照片，年輕的林雨站在某個實驗室里，身后是一臺他從未見過的設備。

“這是...?”

“我在紐約真正的工作。”林雨輕聲說，“量子通訊。我們一直在嘗試聯系光裔的母星，尋找和平解決方案。”

齊然盯著照片，感到一陣眩暈。這意味著什么？林雨不是投行分析師？她騙了他這么多年？還是說...

“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他問。

林雨合上相冊：“因為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你的防御算法，加上我們的量子模型，也許能找到阻止光罩的方法。”

齊然搖頭：“我的算法沒用。三個月了，連光罩的規律都找不到。”

“因為我們找錯了方向。”林雨靠近一步，齊然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混合著雨水的味道，“光罩不是隨機的。它們在追蹤特定的量子信號——人類意識產生的某種共振。”

齊然感到呼吸困難。林雨離得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她睫毛上的雨滴。他后退一步，撞到餐桌。

“你確定？”

“我在紐約看到了數據。”林雨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每天被光罩毀滅的城市，都是前一周量子信號最強的。他們在篩選...某種東西。”

齊然突然明白了：“所以他們保留紐約。因為那里有他們需要的東西。”

林雨點頭：“而我們帶出來的資料，可能正是關鍵。”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人造穹頂在雨中泛著微光，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注視著他們。齊然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三個月來第一次，他覺得自己不再只是等待死亡。

“我需要看看那些資料。”他說。

林雨笑了，這次是真心的笑：“我就知道你會幫忙。”

齊然沒有問為什么是她來送資料，為什么選擇蘇州，為什么找他。在這一刻，這些問題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林雨在這里，活生生的，帶著某種希望。

他不敢承認的是，即使沒有任何資料，即使這一切只是謊言，他也會幫忙。因為這是林雨的請求。因為在世界末日的陰影下，他終于有機會彌補那永遠差著的半步。

當夜，陳明回來時，齊然和林雨已經在地板上鋪滿了圖紙和筆記。陳明站在門口，表情從驚訝到困惑再到某種了然。

“所以這就是你突然回來的原因？”陳明問林雨，語氣里有齊然讀不懂的東西。

林雨抬頭，平靜地回應：“部分原因。”

陳明看向齊然：“你知道她——”

“我們在研究阻止光罩的方法。”齊然打斷他，不想聽任何可能破壞這一刻的話。

陳明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指揮部明早要見你們。他們批準了'穹頂計劃'。”

“什么穹頂計劃？”齊然問。

“用你的算法預測下一個目標城市，提前疏散。”陳明說，“當然，前提是你的算法真能工作。”

齊然看向林雨，后者對他點點頭。他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人類最后的機會。也可能是他和林雨最后共處的時光。

“我們會準備好的。”他說。

那晚，當陳明睡去，林雨在沙發上呼吸變得平穩后，齊然悄悄來到陽臺。雨已經停了，人造穹頂外的星空清晰可見。某處在那片星空深處，光裔的母艦正懸浮著，決定明天又一座城市的命運。

齊然想起大學時讀過的一句詩：“在末日時刻，我們終于學會誠實。”

他回頭看向熟睡的林雨，心想這是否就是末日帶給他的禮物，一個彌補遺憾的機會。但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的遺憾尚未開始。那個躺在沙發上的人，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女孩。

而光罩之下的真相，將比他想象的更加殘酷。

清晨五點十七分，齊然從地板上醒來，脖頸因不自然的睡姿而僵硬。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看到林雨蜷縮在沙發上，呼吸均勻。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是某種神秘的編碼。

齊然輕手輕腳地起身，避免驚擾她。昨晚他們工作到凌晨三點，試圖將林雨帶來的量子模型與他的防御算法結合。進展緩慢，但至少有了方向。他小心地跨過地上散落的草稿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方程式和潦草的筆記。

廚房里，齊然燒開水，泡了兩杯速溶咖啡。末日之下，真正的咖啡豆已成奢侈品，但至少速溶咖啡還能供應。他盯著杯子里旋轉的棕色粉末，思緒飄回昨晚林雨說的話——光裔在篩選某種東西。那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是人類的量子信號？

“偷咖啡喝？“

林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齊然轉身，差點撞到她。林雨已經站在他身后，近得能聞到她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味道——某種廉價的水果香精，公寓配給的那種。奇怪的是，他記得大學時的林雨只用薄荷味的洗發水。

“給你也泡了。“齊然遞過杯子，手指不經意地碰到她的。一瞬間的接觸，卻讓他心跳加速。

林雨接過咖啡，啜了一口，皺起鼻子：“還是這么難喝。“

“末日特供。“齊然試圖開玩笑，聲音卻干巴巴的。

林雨突然正色：“我們今天得去見指揮部的人。“

齊然點頭。陳明昨晚提到的“穹頂計劃“聽起來像是他們最后的機會。但他心中有個小小的、自私的念頭——如果計劃成功，林雨是否會離開？回到紐約，回到她真正的生活中去？

“在想什么？“林雨問，眼睛直視他，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

齊然低頭盯著咖啡：“在想你的量子模型。有些參數我不太理解。“

謊話。但林雨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開始詳細解釋那些復雜的公式。齊然聽著，卻忍不住注意到她說話時的小動作——用食指卷頭發，這是以前的林雨從不會做的。

兩小時后，他們站在蘇州地下指揮中心的大廳里。這里原本是地鐵中轉站，現在墻壁上掛滿了顯示屏和地圖，軍人們匆忙穿梭，對講機里的聲音此起彼伏。

“緊張？“林雨小聲問。

齊然搖頭，卻不由自主地整理了一下衣領。他穿著唯一一件還算得體的襯衫，袖口已經有些磨損。林雨則換了一身黑色套裝，像是隨時準備參加商務會議。齊然不禁好奇她的行李箱里到底裝了多少套正裝。

“齊博士！“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一位兩鬢斑白的軍官大步走來，肩章顯示他是上校，“我是趙志明，穹頂計劃的負責人。“

齊然握手時感到對方掌心的老繭。趙志明的眼神銳利如鷹，掃過林雨時微微停頓：“這位就是紐約來的林博士？“

“林雨。“她簡短地自我介紹，聲音出奇地冷靜。

趙志明點點頭：“陳少尉已經匯報了你們的研究。跟我來。“

他們被帶進一間會議室，墻上投影著全球地圖，幾十個紅點標記著已被毀滅的城市。齊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尋找紐約——那里現在是一個金色的點，與其他城市的紅色形成鮮明對比。

“開門見山，“趙志明調出一組數據，“根據你們的模型，下一個目標城市會是哪里？“

齊然看向林雨。這是她的模型，她的數據。但林雨卻對他點點頭，示意他來回答。

“根據量子信號強度分析，“齊然調出自己筆記本上的圖表，“最可能的三個城市是成都、廣州和...蘇州。“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趙志明的表情變得凝重：“蘇州？“

“概率是37%，不是最高的。“齊然迅速補充，“但我們需要提前準備疏散計劃。“

“疏散到哪里？“一位年輕軍官忍不住問，“全國一半城市已經沒了。“

趙志明抬手示意安靜：“如果我們能提前48小時預測，至少能救一部分人。齊博士，你的算法準確率如何？“

“目前是68%。“齊然坦白道，“但結合林博士的量子模型，我們可能提高到80%以上。“

“需要什么資源？“

“更多的量子信號監測數據，“林雨突然開口，“尤其是光罩降臨前后的精確讀數。“

趙志明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紐約有這方面的數據？“

“是的。“林雨的聲音很穩，“光裔在那里建立了完整的監測系統。我們...獲取了一部分。“

齊然注意到她用了“獲取“而非“帶出“或“拷貝“。奇怪的措辭選擇。

會議持續了兩小時，最終趙志明批準了他們使用軍方量子實驗室的請求。離開時，齊然注意到陳明等在走廊盡頭，表情陰郁。

“怎么樣？“陳明問，眼睛卻看著林雨。

“明天開始正式合作。“齊然說，感到兩人之間奇怪的氛圍，“有什么問題嗎？“

陳明搖搖頭：“只是提醒你們小心。趙上校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林雨挑眉：“什么意思？“

“穹頂計劃不只是預測系統。“陳明壓低聲音，“他們在開發某種武器，利用你們的算法定位光裔母艦。“

齊然震驚地看向林雨，后者卻異常平靜，仿佛早已知道。

“你怎么知道這些？“齊然問。

陳明露出一個苦笑：“因為我是被派來監視你們的。“

這句話像一桶冰水澆在齊然頭上。他看向林雨，希望從她那里得到某種否認或解釋，但林雨只是微微點頭，像是早已預料。

“為什么告訴我們？“齊然問陳明。

陳明看了一眼林雨：“因為有些事情比命令更重要。“

回公寓的路上，齊然和林雨都沉默不語。直到進入電梯，齊然才忍不住問：“你早就知道？“

林雨按下樓層按鈕：“猜到一部分。光裔不會無緣無故放過紐約。“

“你是說...軍方想用紐約做誘餌？“

“或者武器測試場。“林雨的聲音很輕，“人類總是這樣，不是嗎？在滅絕邊緣才會團結，但很快又開始互相算計。“

齊然不知如何回應。眼前的林雨突然變得陌生，那種對人性透徹的理解不像是金融分析師會有的。但話說回來，量子物理學家也不該是。

公寓里，齊然打開電腦，試圖繼續完善算法，卻發現自己無法集中精神。陳明的話在他腦海中回蕩——監視、武器、算計。而林雨的反應更讓他不安，太過冷靜，太過...預料之中。

“餓了嗎？“林雨從廚房探出頭，手里拿著兩盒罐頭，“有茄汁鯖魚和紅燒牛肉。“

齊然勉強笑了笑：“你選吧。“

“牛肉吧。“林雨熟練地開罐頭，“紐約最難熬的就是沒有中餐。光裔似乎對人類的食物毫無興趣。“

齊然走過去幫忙：“他們在紐約吃什么？“

“某種合成營養劑。“林雨的語氣平常，像是在討論天氣，“高效但難以下咽。“

齊然停下手中的動作：“你試過？“

林雨似乎意識到說漏了嘴，微微一頓：“實驗室里接觸過。“

晚餐很安靜。齊然偷偷觀察林雨用餐的樣子——她用筷子的姿勢和以前一樣優雅，但咀嚼的頻率似乎比以前慢了些。這些微小的差異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我有些照片想給你看。“飯后，齊然突然說，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舊相冊，“大學時拍的。“

林雨擦擦手，接過相冊。齊然緊盯著她的表情。第一頁是他們班級的畢業照，林雨站在第一排中央，笑容燦爛。

“我記得那天。“林雨輕聲說，“下著小雨，攝影師等了好久才拍到所有人不眨眼的瞬間。“

齊然點頭，這是真實的記憶。他翻到下一頁，是他們在青島的合照。林雨看著照片，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影像。

“你當時穿的白裙子。“齊然說，“被海浪打濕了裙擺。“

林雨微笑：“你借給我你的外套。“

又一個真實的細節。齊然稍微放松了些。但當他翻到一張林雨單人照時，她突然皺眉。

“這是哪里？“她問，指著照片背景里的摩天輪。

“長沙。“齊然心跳加速，“大三那年班級旅行，你、我和陳明一起去的。你堅持要坐摩天輪，盡管恐高。“

林雨的表情變得困惑，然后是某種齊然讀不懂的情緒：“我...記不太清了。“

“你當時嚇壞了，全程抓著我的手臂。“齊然繼續說，聲音有些發抖，“下來后我們吃了臭豆腐，你說再也不坐摩天輪了。“

林雨合上相冊：“太久了，有些記憶模糊了。“

警報聲突然劃破夜空，尖銳得令人心悸。兩人同時跳起來。窗外，人造穹頂開始閃爍紅光——空襲預警。

“地下掩體！“齊然抓起應急包，拉住林雨的手。她的手冰涼而僵硬。

樓道里已經擠滿了驚慌的居民。齊然護著林雨往下沖，心臟狂跳。這不是演習——蘇州可能真的成了目標。

地下三層原本是停車場，現在改造成了臨時避難所。齊然找到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讓林雨坐下。周圍的人們低聲交談，孩子們小聲啜泣，空氣中彌漫著恐懼的味道。

“不是光罩。“林雨突然說，聲音異常冷靜，“如果是光罩，警報會不同。“

齊然驚訝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

“紐約的警報系統類似。“林雨解釋，但眼神閃爍，“只是猜測。“

半小時后，警報解除。廣播解釋是誤報，系統故障。人群松了一口氣，開始陸續返回地面。但齊然注意到林雨的表情依然緊繃。

“不是誤報。“回公寓的路上，林雨低聲說，“他們在測試我們的反應。“

“誰？“

“軍方。或者...光裔。“

齊然想問清楚，但林雨已經加快腳步，像是急于逃離什么。回到公寓后，她直接進了浴室，水聲持續了很久。

齊然坐在電腦前，卻無法工作。太多疑問在他腦海中盤旋——林雨缺失的記憶、她對光裔的了解、陳明的警告。他打開一個加密文件夾，里面是他這三個月來收集的所有關于光裔的資料。

一張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紐約時代廣場上，光裔建立的裝置。報道說那是“文化交流中心“，自愿進入的人類會獲得“升華“。但照片角落里，齊然注意到一個模糊的身影，穿著與林雨相似的黑色套裝。

浴室門開了，林雨走出來，頭發濕漉漉的，穿著齊然借給她的T恤和運動褲。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看起來像極了大學時的樣子，讓齊然一時恍惚。

“我可能明天要去一趟實驗室。“林雨說，用毛巾擦著頭發，“趙上校安排的。“

齊然關上文件夾：“我陪你一起。“

“不用。“林雨拒絕得太快，“你繼續完善算法更重要。“

沉默蔓延。齊然想說些什么，打破這種奇怪的氛圍，卻找不到合適的詞。最終是林雨走過來，輕輕握住他的手。

“不管發生什么，“她看著他的眼睛，目光中有種齊然讀不懂的悲傷，“記住，有些選擇無關對錯，只是...必須做出。“

齊然想問她什么意思，但林雨已經松開手，走向沙發。她蜷縮在毯子下，背對著他，像是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墻。

夜深時，齊然悄悄起身，來到林雨的行李箱前。他知道自己不該這么做，但疑問已經吞噬了他的理智。他小心地打開箱子——幾件衣服、洗漱用品、一本筆記本。沒有量子數據，沒有機密文件。

筆記本里夾著一張照片，是林雨站在一臺陌生設備前的合影。齊然翻到背面，發現一行小字：“艾拉項目，階段三“。日期是光罩降臨前一周。

艾拉？這是什么？人名還是項目代號？

“睡不著？“

林雨的聲音讓齊然差點跳起來。他轉身，看到她站在身后，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我...找水喝。“拙劣的謊言。

林雨沒有揭穿他。她只是拿過照片，放回筆記本：“明天會很忙，睡吧。“

齊然回到自己的地鋪，但睡意全無。他盯著天花板，思緒萬千。身旁，林雨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但他知道，她可能和他一樣清醒。

第二天清晨，齊然被敲門聲驚醒。他迷迷糊糊地開門，看到陳明站在門外，臉色凝重。

“林雨呢？“陳明問，聲音緊繃。

齊然回頭，發現沙發已經空了，毯子疊得整整齊齊。茶幾上留著一張字條：“去實驗室了，晚上回來。“

“她去哪了？“陳明追問。

“實驗室，趙上校安排的。“齊然揉揉眼睛，“怎么了？“

陳明深吸一口氣：“趙上校今早被調走了。軍方根本沒有安排任何實驗室會面。“

齊然瞬間清醒：“什么？那她...“

“她是誰，齊然？“陳明抓住他的肩膀，“真的還是你認識的那個林雨嗎？“

齊然想起缺失的記憶、奇怪的言行、那張寫著“艾拉項目“的照片。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成形——如果這個林雨不是真正的林雨呢？

“我們需要找到她。“齊然說，聲音因恐懼而嘶啞。

陳明點點頭：“收拾東西，我們得趕快。蘇州的量子信號昨晚飆升到了危險級別。“

齊然僵住了：“你是說...“

“光罩很可能會在今天降臨。“陳明嚴肅地說，“而你的'林雨'似乎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