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耿家的三個人蹲在墻角，嘴里叼著幾毛錢一包的劣質(zhì)煙，為首的是耿秉義的堂侄，耿三。

“三哥，那小子鉆進(jìn)書店半天了，該不會是跑了吧？”旁邊的耿四伸長了脖子，有些沉不住氣。

“跑個屁！”耿三狠狠吸了一口煙，煙頭在昏暗中明滅。

“他那一大車貨還在娟姐那兒，能跑哪去？給我盯死了！剛才那幾個地方都記下了？”

“記下了，娟姐服裝，王老板鞋業(yè)，還有個李記皮貨……這燕趙書社也記上了！他娘的，這小子還倒騰書？”

話音未落，就見林楓和譚衛(wèi)東從書店里走了出來，不緊不慢地上了輛公交車。

“跟上！”

三人手忙腳亂地攔了輛拉客的三輪車，車夫一蹬腿，鏈條“嘎吱”作響，遠(yuǎn)遠(yuǎn)地吊在了公交車屁股后面。

“媽的，不就是進(jìn)個貨，這是要竄到哪兒去？”耿三朝著遠(yuǎn)處公交車的背影，不解地罵了一句。

……

石門市第一印刷廠，坐落在城市北郊，巨大的廠房和高聳的煙囪，帶著一股濃濃的時代氣息。

林楓和譚衛(wèi)東在傳達(dá)室說明來意，負(fù)責(zé)接待的是個戴著老花鏡的大爺，一聽是私人要印東西，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印甚？有單位介紹信嘛？”

“印點小卡片和宣傳單?！?

“沒介紹信印不了?！贝鬆敂[擺手，跟趕蒼蠅似的。

林楓也不惱，從兜里掏出兩包“大前門”，不著痕跡地塞到大爺桌子下面。

大爺?shù)哪樕徍土诵?，咳嗽一聲，指了指里面：“找我們劉副廠長試試吧，他管業(yè)務(wù)?！?

劉副廠長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戴著金絲眼鏡，身上有股知識分子的斯文氣。

聽完林楓的要求，他有些意外，這個年代，私人搞印刷的，多是印點名片。

像林楓這樣要設(shè)計卡片和宣傳頁的，還是頭一遭。

“我們石門思想算開放的，只要不是亂七八糟的內(nèi)容，都能印?！?

劉副廠長扶了扶眼鏡，“小同志，把你的要求說說看?！?

林楓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幾張畫得整整齊齊的圖紙。

第一張，是一張銀行卡大小的卡片設(shè)計稿。

正面是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潮流前線”，下面是一行小字“VIP貴賓卡”，設(shè)計簡約又大氣。

譚衛(wèi)東湊過去一看，又懵了。“楓哥，咱們不是有手寫的會員卡嗎？花這冤枉錢干啥？”

林楓敲了敲圖紙，“大譚，我問你，手寫一張破卡片值錢，還是這張揣在錢包里的卡片有分量？以后這卡就是身份的象征！”

“身份的象征……”劉副廠長在心里默念著這幾個字，鏡片后的雙眼驟然一亮。

林楓又拿出另外幾張圖紙，是幾款宣傳單頁的設(shè)計。

上面不僅有“潮流前線”的爆款推薦，最醒目的位置，赫然印著“臨山縣分店即將開業(yè)，敬請期待”的字樣。

“會員卡，用最好的銅版紙，彩色印刷。”

林楓說完，話鋒一轉(zhuǎn)，指著宣傳單的設(shè)計稿，“這個傳單，用最便宜的紙，單色就行，量大，得給我個實在價?！?

劉副廠長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前這年輕人，懂行。知道錢要花在刀刃上。

他仔細(xì)看了看圖紙，點點頭：“設(shè)計得不錯。會員卡彩印的版費高，彩印一張三毛，最少一千張起印。

傳單便宜，一分錢一張。這價格，已經(jīng)是給你的最低價了?！?

林楓沒說話，只是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他轉(zhuǎn)頭，故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譚衛(wèi)東說，“大譚，這價格比咱們縣里問的還貴啊。

周局長那邊還等著看咱們的試點成果，這第一步成本就這么高，后面的十幾家店還怎么弄？”

譚衛(wèi)東先是一愣，腦子沒轉(zhuǎn)過來。

周局長？十幾家店？

他看到林楓遞過來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立馬反應(yīng)過來，這是楓哥又開始“忽悠”了！

他連忙清了清嗓子，順著話頭往下說，聲音還故意拔高了半調(diào)。

“可不是嘛楓哥！周局長說了，咱們這是云靈縣青年創(chuàng)業(yè)的標(biāo)桿，搞好了是要向全市推廣的！

到時候這卡片，可就不是印一千張的事了，那得是幾萬張起步！”

“咳咳！”

劉副廠長猛地咳嗽了兩聲，扶著眼鏡的手都頓住了。

周局長？試點？全市推廣？

這幾個詞像小錘子一樣敲在他心上。他再看林楓的眼神，立馬就不一樣了。

這哪是普通的個體戶，這分明是背著官方任務(wù)的青年企業(yè)家??！

自己差點把送上門的政績給推出去了！

“哎呀，小同志，你看我這腦子！”

劉副廠長臉上瞬間堆滿了笑，熱情地站起身給兩人倒水，“原來是給公家辦事，支持青年創(chuàng)業(yè)嘛！這怎么能按市場價算呢？”

他拿起筆，在剛才的報價上重重劃了兩道。

“這樣，會員卡，我給你按廠里的成本價走，一毛五一張！宣傳單，量大，五厘錢一張！

算是我們印刷廠，為地方經(jīng)濟(jì)發(fā)展做點貢獻(xiàn)！以后你們所有的印刷品，都包在我身上！”

“那就多謝劉廠長了?！绷謼髦苯訌陌锾统鲆豁冲X，放在桌上，“這是定金?！?

從廠長辦公室出來，天色已經(jīng)偏西。

就又看到了那幾個煩人的尾巴，正蹲在不遠(yuǎn)處的電線桿下抽煙。

譚衛(wèi)東的臉黑了，“他們知道娟姐那兒了，回去肯定會進(jìn)一樣的貨?！?

“娟姐那兒簽了協(xié)議，尖貨他們拿不到。其他大路貨，被跟上是早晚的事。”

林楓看著那幾個身影，神色平靜。

“我們防不住他們抄，唯一的辦法，就是跑得比他們更快，快到他們連我們的背影都看不見?！?

話雖如此，能惡心他們一下也是好的。

林楓轉(zhuǎn)身又走回了劉副廠長的辦公室。

“劉廠長，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外面有幾個生意上的對頭，不太方便走正門，您這廠子……有沒有后門？”

劉副廠長一聽“生意對頭”，心里更有數(shù)了，這不就是商業(yè)競爭嘛！

他越發(fā)覺得林楓這“試點”工作不容易，笑容也更真誠了。

“有有有！”

他爽快地指了指窗外，“出了這個門，穿過車間，后面有個小門，直接通到隔壁的家屬區(qū)。你們從那兒走，安全！”

幾分鐘后，林楓和譚衛(wèi)東從印刷廠后院一個不起眼的鐵門里閃身出來，迅速消失在了迷宮般的居民樓小巷中。

電線桿下，耿三幾人抽完了最后一根煙，還在對著印刷廠的大門，望眼欲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