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勒子爵離去后，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只有壁爐中的火焰在噼啪作響，將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墻壁上，拉得忽長忽短。

伊萊緊握的雙拳緩緩松開，但那股因被構陷而產生的屈辱與憤怒，依舊在他胸中翻騰。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語言，真的可以化作比刀劍更傷人的武器。

他抬起頭，看向自始至終都平靜如水的父親，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迷茫。

“父親，我做的是對的嗎？”

維克托領主放下茶杯，沒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方被夜色籠罩的連綿山脈。

“伊萊，你覺得這條山脈，有絕對的頂峰和谷底嗎？”

他的聲音悠遠而沉靜。

“你從東邊看，那座是頂峰，可若你從西邊更高的山峰望過來，它或許只是個不起眼的山腰。”

他轉過身，深邃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次子。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只有不同的立場和選擇。”

“那些堅信某件事存在絕對‘正確’的人，往往最容易被現實的復雜性擊潰。”

維克托走回伊萊身邊，將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那份厚重的力量，讓伊萊紛亂的心緒漸漸平復。

“所以，你會感到迷茫，這是正確的。”

“因為你開始用一個統治者的眼光，去審視這片土地的復雜。”

“而不是用一個孩子的眼睛，去區分簡單的黑白。”

“我無法告訴你哪條路是絕對正確的……”維克托的語氣充滿了智慧。

“但我支持你繼續探索下去。”

“去碰撞，去受傷，去感受那些反對的聲音……”

“直到你走出一條真正屬于你自己的、能讓雄鷹飛得更高更遠的道路。”

父親的話，如同一股清泉，洗去了伊萊心中的燥熱。

他沒有得到答案，卻得到了比答案更寶貴的東西——探索的勇氣和被理解的慰藉。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我明白了，父親，我會堅持下去。”

維克托欣慰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書房，將空間留給了需要獨自思考的兒子。

伊萊在書桌前坐下，心中那股堅持禁毒的火焰被重新點燃。

但他也意識到，孤軍奮戰的艱難。

他下意識地想起了大哥亞倫。

如果亞倫在，或許能用他那天馬行空的智慧，給自己一些意想不到的建議。

但他不知道亞倫在哪。

思緒流轉，他想起了另一位庶兄——遠在銀月城的凱爾。

他從抽屜里拿出凱爾前不久寄來的那封信。

信中，凱爾對他禁毒的理念表達了強烈的支持，并痛斥了銀月城那些試圖破壞政策的“蟲豸”。

在伊萊看來，這無疑是一份來自兄長的、強有力的政治聲援。

他鋪開一張新的羊皮紙，蘸了蘸墨水，筆尖在紙上迅速劃過。

“凱爾，我親愛的兄長：”

“來信已閱，你對管制政策的遠見卓識，令我深感敬佩。”

“阿德勒子爵之事，想必你也已有所耳聞，反對的聲浪，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洶涌。”

“雄鷹領的決心不容動搖，我希望你在銀月城，也能得到充分的支持。”

“請放手去做，大力清洗那些阻礙我們共同目標的反對者。”

“雄鷹領將是你最堅實的后盾，任何你需要的人力與物力支持，只需一封信，便會即刻送達……”

……

伊萊寫下這封信，心中充滿了與兄長并肩作戰的豪情。

他并不知道，他的這份支持，在凱爾眼中，將化作一把排除異己、整合勢力的完美利刃。

凱爾會用伊萊授予的“大義”，去清除那些不屬于自己派系的競爭者。

他會響應伊萊的“禁毒”號召，建立起一個由他自己完全掌控的、壟斷的官方銷售渠道。

然后，再將那些被官方禁止的、利潤更高的“私貨”，偷偷走私回雄鷹領的土地上。

讓這片弟弟拼盡全力想要凈化的土地，成為他最隱秘、最豐厚的金礦。

這世上，從來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

與此同時，在城堡另一側的花園里，阿德勒子爵“偶遇”了正在散步的莉莉婭。

“午安，我最尊敬的莉莉婭小姐。”

阿德勒優雅地行禮，臉上掛著最真誠、最和煦的笑容。

“阿德勒大人！”

莉莉婭見到這位談吐風趣的貴族，也非常開心。

“小姐今日的風采，讓這滿園的鮮花都黯然失色。”

阿德勒的贊美恰到好處，既不顯得輕浮，又讓人如沐春風。

在簡單的寒暄后，他看似隨意地聊了起來。

“我剛剛從王都一位老友那里聽聞了一件趣事。”

“南方的日冕公國，那位年僅十九歲的女大公，最近頒布了一項新稅法。”

“手法之精妙，讓公國的財政收入在短短三個月內翻了一番，連國王陛下都派出了使者前去學習。”

“哇，女大公？好厲害！”

莉莉婭的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是啊。”阿德勒微笑著，話鋒不經意地一轉。

“其實，治理領地，有時需要的并非是戰士的勇猛，而是如同女性編織花環般的耐心與精細。”

“可惜，伊萊殿下雖然英勇，但在處理內政上，似乎……過于剛硬了些。”

他沒有多說，點到即止，又立刻將話題拉了回來。

“不過，這些都與您無關，您只需負責美麗就好。”

他看著莉莉婭，用一種近乎詠嘆的語氣說道。

“實不相瞞，小姐。”

“領地內許多封臣，包括我在內，都時常私下議論。”

“他們都認為，莉莉婭小姐您，才真正繼承了鷹揚家族那份與生俱來的高貴與仁慈。”

“若是……若是由您來向我們下達命令，想必無人不愿為您獻上最誠摯的臣服與忠誠。”

“為了您的美麗與高貴，我們愿意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番話，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只是在抒發內心最真實的崇敬。

莉莉婭完全沒有聽出其中的深意，她只聽到了阿德勒對自己的夸贊。

她的臉頰泛起開心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

“阿德勒大人，您太會說話了！我哪有您說的那么好。”

少女天真的笑容，映在阿德勒子爵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

他知道，一顆完美的、可供驅使的棋子，已經擺上了棋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