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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格物驚雷與黃土血砂

初春的寒意尚未褪盡,北京城西郊一處廢棄的皇莊內(nèi),卻已透出不同尋常的喧囂與鐵火之氣。高聳的圍墻隔絕了外界的窺探,只余下里面不斷傳來的、沉悶而極富節(jié)奏感的敲擊聲,以及偶爾夾雜的、短促而嚴厲的呵斥。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焦炭、熔融金屬、汗水與劣質(zhì)油脂混合的、刺鼻而燥熱的氣息。這里,便是朱由檢口諭之下,由徐光啟倉促籌建、剛剛掛上“大明格物院”簡陋牌匾的所在——一個承載著帝國未來重托,卻如同草臺班子般簡陋、混亂、充滿原始躁動的“神機”搖籃。

院內(nèi)最大的工棚里,熱浪滾滾。數(shù)座臨時砌就的土法熔爐正噴吐著暗紅的火舌,將工棚映照得光影搖曳。赤膊的工匠們揮汗如雨,肌肉虬結(jié),古銅色的皮膚上油光閃閃。他們喊著號子,用巨大的鐵鉗夾持著燒得通紅的鐵料,在沉重的鐵砧上反復(fù)鍛打。火星如同暴雨般四濺,落在潮濕的地面上發(fā)出滋滋的聲響。每一次錘擊落下,都伴隨著沉悶的巨響和地面微微的震顫,仿佛在鍛造著某種沉睡巨獸的筋骨。

徐光啟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官袍,袖口和衣襟上已沾染了不少炭黑和油污。他花白的胡須被汗水粘成一綹一綹,臉上被爐火烤得通紅,布滿皺紋的額頭上汗水涔涔。但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卻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死死盯著鐵砧上那塊在重錘下不斷變形、延伸、又被投入冰冷淬火液中發(fā)出劇烈嘶鳴的鋼料。他的神情專注得近乎癡狂,對周遭的喧囂和酷熱渾然不覺。

趙士禎則像一頭沉默而充滿力量的熊,親自操持著一柄特制的小錘,蹲在一張簡陋的木案前。案上攤放著那張被朱由檢鮮血浸染、筆跡扭曲的“神機圖”拓本,旁邊堆滿了各種銼刀、刻針、卡尺和一堆形狀怪異、閃爍著金屬冷光的失敗零件。他的動作精準而穩(wěn)定,小錘在零件上敲擊出細密如雨點的脆響,每一次落點都經(jīng)過極其精密的計算。汗水順著他黝黑剛毅的臉頰滑落,滴在滾燙的零件上瞬間化作一縷白煙。他緊抿著嘴唇,眉頭深鎖,眼神里充滿了與鋼鐵較勁的執(zhí)拗和一絲揮之不去的困惑——圖紙上那個“簧片”的力道與韌性要求,簡直匪夷所思!以現(xiàn)有的鐵料和淬火技藝,試了數(shù)十次,不是太脆易折,就是太軟無力!

孫元化也沒閑著。他在工棚角落辟出了一小塊“凈土”,鋪開紙筆,旁邊堆滿了從內(nèi)府書庫緊急調(diào)來的、落滿灰塵的《武備志》、《神器譜》殘卷,以及幾本他視若珍寶的、用拉丁文和葡萄牙文標注的泰西火器圖冊(來自傳教士)。他時而伏案疾書,在宣紙上畫著復(fù)雜的幾何圖形,標注著各種符號和算式(試圖計算擊發(fā)機構(gòu)的力量傳導(dǎo)和密閉空間的氣體膨脹);時而抓過趙士禎剛挫好的一個零件,用自制的簡易卡尺反復(fù)測量,眉頭緊鎖,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推演著某種深奧的力學(xué)平衡。他文弱的身板在周圍鐵與火的喧囂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眼神中的狂熱與專注,絲毫不亞于徐光啟和趙士禎。

“不行!還是不行!”趙士禎猛地將手中一個扭曲變形的簧片零件狠狠摔在木案上,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他煩躁地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炭灰混合汗水在他臉上留下幾道污痕,眼中充滿了挫敗和血絲,“徐大人!孫先生!這‘簧’勁太大!尋常熟鐵根本經(jīng)不住!百煉鋼又太脆!淬火稍有不勻就崩裂!這…這圖紙上的東西…簡直是神仙用的!”

徐光啟從熔爐旁收回目光,走到案前,拿起那個報廢的簧片,對著爐火的光仔細看了看斷口,又用手指感受了一下材質(zhì)的硬度,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他沉默片刻,沙啞著嗓子道:“…圖紙所示,僅為神意…精微之處,需我等自行參悟…太祖托夢…豈是兒戲?”他像是在說服趙士禎,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鐵料…淬火…是關(guān)鍵…士禎,你試過…用夾鋼法?以熟鐵為胎,刃口嵌鋼?取其韌性與剛性兼具?”

趙士禎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試過!大人!可…可這簧片太小太薄!夾鋼難度極高!稍有不慎,鋼層崩離或者厚薄不均,還是白搭!而且…就算做成了,這力道…這反復(fù)擊打的次數(shù)…”他指著圖紙上那狂亂的線條,“…這玩意兒…怕是用不了幾次就得廢!”

“那就…再試!”徐光啟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工部送來的那批閩鐵(福建鐵),含硫低,雜質(zhì)少…用那個做胎!再試夾鋼!淬火…用熱油!慢慢淬!一遍不成,就十遍!百遍!千遍!一年之期…容不得懈怠!”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爐火通紅的熔爐區(qū),聲音嘶啞卻充滿力量:“…告訴工匠們!爐火不息!鍛打不止!陛下…等著我們的‘神機’!”

趙士禎看著徐光啟眼中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火焰,看著那張染血的圖紙,一咬牙,重重地點了點頭:“好!趙某這條命,就豁出去跟它耗上了!”他轉(zhuǎn)身,對著熔爐區(qū)一聲暴吼:“都聽見了嗎?!換閩鐵!給老子打!往死里打!打廢了重來!打不出能用的簧片,誰也別想歇著!”

工棚內(nèi)的敲擊聲,瞬間變得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火星如同瘋狂的螢火,在灼熱的空氣中狂舞。徐光啟再次將目光投向爐火,那跳躍的火焰,仿佛映照著他心中同樣燃燒的、不滅的希望與沉重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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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距離京城千里之遙的陜西,澄城縣以北,黃土塬的褶皺深處。

干燥而狂暴的西北風(fēng)卷起漫天黃塵,如同渾濁的巨浪,一波接一波地沖刷著光禿禿的山梁溝壑。天地間一片昏黃,視野模糊,連太陽都變成了一個慘白的、毫無熱力的圓盤。在這令人窒息的沙塵暴中,一支沉默的軍隊正沿著一條干涸的河谷艱難跋涉。

孫傳庭一身沾滿黃土的青色官袍,外罩一件半舊的鎖子甲,騎在一匹同樣灰頭土臉的健馬上。他用一塊粗布蒙著口鼻,只露出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兩側(cè)被風(fēng)沙模糊了輪廓的陡峭土崖。他身后的隊伍,是經(jīng)過初步汰換、補充了部分新兵的秦軍精銳。雖然裝備依舊簡陋,大部分士卒還是穿著破舊的鴛鴦戰(zhàn)襖,手持長矛腰刀,僅有少量鳥銃手和弓箭手,但隊伍行進間卻帶著一股不同于尋常衛(wèi)所兵的肅殺之氣。士兵們的眼神疲憊卻警惕,腳步在松軟的黃土上踩出沉悶的聲響,沒有人交頭接耳,只有風(fēng)沙的嗚咽和甲葉偶爾的碰撞聲。

“大人,”一名親兵策馬靠近,聲音在風(fēng)沙中有些失真,“前面就是‘野狐嶺’了,地形險惡,溝壑縱橫,是絕佳的設(shè)伏之地。探馬回報,王左掛(流民軍首領(lǐng)之一)一部潰兵,約千余人,正向此方向逃竄,但…風(fēng)沙太大,遠處情形難辨。”

孫傳庭勒住馬韁,瞇起眼睛望向遠處那片在黃沙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猙獰巨獸脊背般的山梁。野狐嶺…他對此地并不陌生。溝壑交錯,崖壁陡立,極易藏兵。王左掛的潰兵?潰兵豈會往這等絕地逃竄?他心頭警兆陡升!

“傳令!”孫傳庭的聲音冰冷而清晰,穿透風(fēng)沙,“前隊變后隊!后隊變前隊!刀牌手、長槍手護住兩翼!鳥銃手、弓箭手居中!結(jié)圓陣!緩速前行!探馬再出!探明前方三里內(nèi)所有溝壑崖壁!不得有誤!”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訓(xùn)練有素的秦軍立刻停止了前進的腳步,如同精密的機器般快速變換著隊形。刀盾手舉起沉重的包鐵木盾,長槍手將長矛斜指向外,鳥銃手和弓箭手則緊張地裝填著彈藥和箭矢,迅速向中心靠攏,形成一個巨大的、緩慢轉(zhuǎn)動的防御圓陣。整個動作在風(fēng)沙中雖顯滯澀,卻絲毫不亂,顯示出孫傳庭治軍的嚴酷成效。

隊伍再次開始緩慢移動,如同一個巨大的、長滿尖刺的鋼鐵刺猬,在風(fēng)沙彌漫的河谷中謹慎推進。氣氛瞬間變得凝重?zé)o比,只有風(fēng)沙的嘶吼和士兵們沉重的呼吸聲。

就在圓陣剛剛進入野狐嶺最狹窄的一段河谷,兩側(cè)是高達數(shù)丈、幾乎垂直的黃土崖壁時——

“嗚——嗚——嗚——!”

凄厲而怪異的號角聲,驟然穿透了風(fēng)沙的嗚咽,從兩側(cè)高聳的崖壁頂端響起!那聲音如同鬼哭狼嚎,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瘋狂!

緊接著!

“殺官軍!吃糧啊——!!!”

“沖下去!剁了孫閻王——!!!”

震耳欲聾的、混雜著無數(shù)方言土語的嘶吼聲,如同決堤的洪水,猛然從兩側(cè)的崖壁頂端、從前方溝壑的陰影中爆發(fā)出來!無數(shù)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卻眼神瘋狂的身影,如同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揮舞著銹跡斑斑的鋤頭、柴刀、削尖的木棍,甚至赤手空拳,從陡峭的土坡上,從狹窄的溝壑里,如同洶涌的濁浪,鋪天蓋地地向著河谷中的秦軍圓陣猛撲下來!

不是王左掛的千余潰兵!是至少數(shù)千!被饑餓和絕望徹底點燃的流民!他們像蝗蟲,更像決堤的洪水,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瘋狂!風(fēng)沙瞬間被這洶涌的人潮攪動得更加狂亂!

“果然有埋伏!”孫傳庭眼神一厲,毫無懼色,猛地拔出腰間佩刀,刀鋒在昏黃的沙塵中閃過一道冰冷的寒芒!“穩(wěn)住陣腳!弓箭手!仰射!壓制崖頂!鳥銃手!聽號令!無令不得擊發(fā)!刀牌手!長槍手!給本官頂住!擅退一步者——斬!!”

他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瞬間壓下了秦軍士卒初遇埋伏的驚慌。訓(xùn)練有素的秦軍爆發(fā)出低沉的怒吼,圓陣急速收縮,變得更加緊密!弓箭手不顧風(fēng)沙迷眼,奮力拉開弓弦,向著崖頂影影綽綽的人影拋射出一片并不密集但足以造成混亂的箭雨!崖頂頓時傳來幾聲凄厲的慘叫和怒罵!

然而,流民的數(shù)量實在太多了!而且他們占據(jù)著居高臨下的地利!如同泥石流般的人潮,無視箭矢,無視生死,帶著令人窒息的瘋狂,狠狠撞在了秦軍圓陣的外圍!

“轟——!”

沉悶而巨大的撞擊聲響起!人潮與鋼鐵的盾墻猛烈碰撞!最前排的流民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間被鋒利的長矛刺穿、被沉重的盾牌撞飛!慘叫聲、骨骼碎裂聲、兵刃入肉聲瞬間蓋過了風(fēng)沙!鮮血如同廉價的顏料,潑灑在黃色的土地上,瞬間又被新的黃塵覆蓋!

但后面的流民踩著同伴的尸體,依舊瘋狂地涌上!他們用身體沖擊著盾墻,用簡陋的武器胡亂劈砍,甚至用牙齒撕咬!秦軍的圓陣如同驚濤駭浪中的礁石,雖然堅固,卻在巨大的沖擊力下微微晃動!長槍手奮力突刺,每一次收回都帶出一蓬血雨!刀盾手咬牙頂住盾牌,虎口被震得開裂,手臂酸麻!鳥銃手在軍官的厲聲呵斥下,強忍著扣動扳機的沖動——風(fēng)沙太大,敵我混雜,極易誤傷!

孫傳庭策馬立在陣中稍高的位置,冷靜地觀察著整個戰(zhàn)局。他看到了流民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瘋狂和絕望,也看到了秦軍士卒在巨大壓力下開始顯露的疲憊和動搖。更讓他心頭一沉的是,在那些如同潮水般沖擊的流民后面,在風(fēng)沙稍歇的間隙,他隱約看到了幾面相對整齊的旗幟,以及少數(shù)穿著破爛皮甲、手持相對精良武器(繳獲官軍的腰刀、長矛)的身影,如同礁石般立在沖擊浪潮的后方,似乎在指揮、在督戰(zhàn)!

那不是普通的饑民!是有組織的!王左掛、苗美…這些積年老匪,就藏在這些炮灰后面!他們在用饑民的命,來消耗官軍的銳氣!

“變陣!”孫傳庭當機立斷,厲聲嘶吼,“左翼!前突三步!錐形陣!給本官把那些督戰(zhàn)的老匪揪出來!鳥銃手!目標!督戰(zhàn)老匪!自由擊發(fā)!放——!”

命令如同驚雷!秦軍圓陣的左翼瞬間如同毒蛇出洞!刀牌手和長槍手在軍官的帶領(lǐng)下,猛然向前突進了三步,盾牌狠狠撞開面前擁擠的流民,長矛如同毒龍般兇狠刺出,瞬間在密集的人潮中撕開一個短暫的血口!露出了后面那些督戰(zhàn)老匪的身影!

早已等待多時的鳥銃手,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盡管風(fēng)沙影響了瞄準,但如此近的距離!

“砰砰砰——!”

十幾桿鳥銃幾乎同時噴吐出火光和濃煙!鉛彈在風(fēng)沙中呼嘯而出!

“啊——!”

“苗爺——!”

幾聲凄厲的慘叫響起!幾個正在揮舞武器、呼喝督戰(zhàn)的老匪頭目,如同被重錘擊中,身體猛地一僵,胸前爆開血花,慘叫著栽倒在地!

老匪督戰(zhàn)隊伍瞬間一陣慌亂!前赴后繼沖擊的流民浪潮,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和督戰(zhàn)者的倒下,出現(xiàn)了一絲遲滯和混亂!

“好!”孫傳庭眼中寒光爆射,抓住戰(zhàn)機,“全軍!壓上去!殺——!!”

秦軍士氣大振!圓陣猛然向前滾動!刀光如林,矛影如雨!如同巨大的磨盤,狠狠碾向陷入混亂的流民!慘烈的廝殺在昏黃的沙塵中達到了白熱化!黃土被鮮血浸透,又被無數(shù)雙腳踩踏成粘稠的血泥!慘叫聲、喊殺聲、兵刃碰撞聲,與風(fēng)沙的嗚咽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曲殘酷而野蠻的黃土悲歌。

孫傳庭策馬立于血雨腥風(fēng)之中,鎖子甲上濺滿了血點,眼神冰冷而銳利,如同盤旋在戰(zhàn)場上空、擇人而噬的鷹隼。他手中的刀,指向了混亂流民潮深處,那幾面依舊在頑強移動的破舊旗幟。王左掛…苗美…今日,便是爾等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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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慈慶宮。

暖閣內(nèi)燃著淡淡的瑞腦香,驅(qū)散了些許春寒的濕冷。周皇后端坐上首,一身素雅的宮裝,神情溫婉平和,眉宇間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是為乾清宮里的丈夫,也是為這風(fēng)雨飄搖的國事。

下首,恭敬地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官員。他身著洗得發(fā)白、甚至肘部打了兩個不起眼補丁的青色官袍,身形清瘦,面容端正,帶著幾分書卷氣,眼神卻異常沉靜明亮,透著一股內(nèi)斂的銳氣。正是兵部職方司主事,楊嗣昌。

“楊主事不必多禮,坐吧。”周皇后聲音溫和,指了指下首的繡墩。

“微臣謝娘娘賜座。”楊嗣昌依言坐下,腰背挺直,雙手規(guī)整地放在膝上,姿態(tài)恭敬卻不顯卑微。

周皇后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楊嗣昌那身寒酸的官袍和袖口磨損的痕跡,又落在侍立一旁的云岫手中捧著的一個朱漆托盤上。托盤里,是一件折疊整齊、半新不舊、但漿洗得干干凈凈、熨燙得一絲不茍的緋色五品文官常服袍子。

“本宮聽聞,楊主事在兵部職方司,精于輿圖堪輿,尤擅推演山川地理、攻守要害?”周皇后緩緩開口,聲音平靜。

楊嗣昌微微欠身:“回娘娘,微臣愚鈍,唯知恪盡職守。輿圖乃軍國重器,山川地理乃用兵之本,微臣不過盡心鉆研,不敢言擅。”

“恪盡職守,盡心鉆研…”周皇后重復(fù)了一遍,眼中閃過一絲贊許,“…這便是難得的本分了。如今國事艱難,邊釁又起,正是需要楊主事這等實心任事之臣。”

她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云岫手中的托盤:“本宮這里,有一件舊袍。原是…信王府詹事府一位老主事所遺。那老主事一生清廉,勤勉任事,深得…信王殿下敬重。此袍雖舊,卻漿洗整潔,針腳細密。本宮觀楊主事身形,與之相仿。如今春寒料峭,楊主事為國操勞,莫要著了風(fēng)寒才是。”

云岫會意,立刻將托盤捧到楊嗣昌面前。

楊嗣昌看著托盤里那件雖舊卻整潔莊重的緋袍,又看看周皇后那雙沉靜而蘊含深意的眼眸,心頭瞬間掀起滔天巨浪!他何等聰明!豈會不明白這“舊袍”背后的深意?這絕非簡單的賞賜御寒!這是皇后娘娘對他“清廉勤勉”的肯定!更是一種無聲的期許和鞭策!在這朝局動蕩、貪墨成風(fēng)的時刻,這件半舊的緋袍,重逾千斤!

巨大的惶恐與一種被信任的激動交織在一起,讓楊嗣昌瞬間起身,深深一揖到底,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微顫:“娘娘厚恩!微臣…微臣愧不敢當!微臣…微臣唯有竭盡駑鈍,以報陛下、娘娘知遇之恩!以報社稷!”他沒有推辭,也沒有虛偽的客套,因為他知道,這件袍子,他必須收下,也必須穿出去!

周皇后看著楊嗣昌眼中那份激動與決然,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極淡卻真實的溫和笑意:“楊主事言重了。本宮不過體恤臣下罷了。你且去吧,用心當差。”

“微臣…謹記娘娘教誨!微臣告退!”楊嗣昌再次深深一揖,雙手恭敬地接過那沉重的托盤,如同捧著無價的珍寶,緩緩?fù)顺隽伺w。他知道,從今往后,他楊嗣昌的名字,已經(jīng)以一種極其特殊的方式,進入了帝國最高權(quán)力中心的視野。這件舊袍,便是他青云之路的起點,更是懸在他頭頂?shù)睦麆Γ?

周皇后目送楊嗣昌離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天色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宮墻。格物院的爐火在鍛造神機,陜西的黃土在吞噬生命,而這深宮之中,她也在用自己獨特的方式,為丈夫,為這個帝國,挑選著、打磨著可用之材。無聲的網(wǎng),在每一個角落悄然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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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誰也沒有察覺到,在距離格物院那喧囂工棚不遠的一處荒僻土坡上,幾叢枯黃的蒿草微微晃動了一下。一雙如同鷹隼般銳利、帶著草原風(fēng)霜痕跡的眼睛,透過草葉的縫隙,死死地盯著那高墻內(nèi)隱約可見的沖天火光和不斷升騰的煙柱,以及隱隱傳來的、沉悶而極富節(jié)奏的金屬敲擊聲。那雙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驚疑和一種本能的、嗅到危險氣息的警惕。

一個低沉而古怪的音節(jié),如同夜梟的咕噥,從蒿草叢中傳出:

“…明人的…鐵匠…在打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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