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光行者
- 九鼎盛衰錄
- 馬三雷
- 3094字
- 2025-06-25 17:19:00
九鼎大陸的極南之地,燭陰氏盤踞的幽州黑森林,是大陸所有生靈的噩夢。這里沒有晝夜,只有永恒的墨綠幽暗。參天的古樹樹冠層層疊疊,厚如穹頂,貪婪地吞噬著每一縷試圖穿透的天光。空氣沉重潮濕,彌漫著腐爛植物、濕冷泥土和某種動物巢穴的腥臊氣息。億萬年來落葉、苔蘚、菌類和不知名生物骸骨堆積、腐敗、擠壓形成的厚厚腐殖層,踩上去如同陷入冰冷的沼澤,仿佛在吮吸著闖入者的生氣。
這里是活的墳墓,是光的禁區,死寂是這里的主旋律。但這死寂之下,潛伏著無數粘稠的惡意和致命的陷阱——能瞬間將人絞成碎末的活化藤蔓“哭夜藤”,悄然釋放致命毒素的奇詭苔蘚“夜啼血”,還有那些潛伏在腐殖層下,以血肉為食的“噬骨蛭”……
在這片飛鳥絕跡的死亡森林人深處,有一處被巨大的扭曲的如鬼爪的黑色樹根包圍著的潮濕空地上,聚集著數十個身影。他們如同石雕般靜立,無聲無息。他們穿著緊身的漆黑夜行衣,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連一寸皮膚都不外露,仿佛就是這片黑森林投下的陰影。唯有當他們極其輕微移動時,衣料摩擦發出的細微“沙沙”聲,才證明他們并非真正的死物。
空地中央,一個身形異常高大魁梧的身影負手而立。他同樣一身漆黑,但衣料的質地明顯更為厚重,邊緣以極細的銀線繡著猙獰的獨龍銜珠紋飾,在幽綠的微光下,偶爾閃過一絲冰冷的寒芒。他沒有佩戴面罩,臉上覆蓋著一個漆黑的金屬面具,輪廓冷硬如刀削,勾勒出毫無情感的線條。他的眼睛,是這片黑暗中唯一清晰的光源——那并非反射的熒光,而是瞳孔深處自行燃燒著的兩簇幽冷如萬年玄冰的蒼白火焰。他就是燭陰氏當代家主——燭陰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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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陰魁僅僅是站在那里,周身就散發出一種陰冷的威壓,讓周圍那些頂尖的無光行者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不由將身形壓低。燭陰魁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面前一字排開的五個身影。這五人如同一個模子倒影出來的影子。他們垂手肅立,頭顱微低,姿態恭謹到近乎僵硬。他們就是燭陰氏耗費無數心血,以非人手段篩選和培養出的“無光行者”——他們還是家主燭陰魁的“影子”。他們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在必要時,成為燭陰魁,替他承受明槍暗箭。
“開始。”燭陰魁的聲音響起。那聲音極其沙啞干澀,像是兩塊粗糙的燧石在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穿透森林的濕重死寂。命令下達的瞬間,空地邊緣的黑暗中,毫無征兆地亮起了十數點極其微弱,卻帶著致命威脅的猩紅光芒!那是燭陰氏最精銳的“夜狩”小隊成員佩戴的特殊目鏡!下一剎那——
破空聲凄厲刺耳!數十枚細如牛毛、通體漆黑,只在尖端淬著一點幽藍的“無影針”,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以刁鉆至極的角度,無聲無息卻又迅若閃電地射向空地中央那五個靜立的“無光行者”!這些毒針本身幾乎不反光,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下更是肉眼難辨,唯有撕裂空氣時那微弱到極致的尖嘯,是唯一的死亡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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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風暴驟然降臨!五個無光行者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瞬間發動!他們的動作快得要超出肉眼捕捉的極限,沒有花哨的騰挪,只有最簡潔最直接最有效的閃避和格擋。身體如同失去重量的柳絮,在密集的針雨中詭異扭動滑行,每一次細微的側身,每一次極限的彎腰,都精準地讓致命的毒針擦著衣料飛過!偶爾避無可避時,他們的手腕、手肘,甚至膝蓋部位會極其突兀地彈出寸許長的漆黑利刃,精準地磕飛襲向要害的毒針!細碎的金鐵交鳴聲連成一片,火星在幽暗中一閃即逝。
然而,這僅僅是第一波的攻擊。真正的殺招緊隨其后!數條原本靜靜垂掛在巨樹枝干上的深褐色藤蔓,在某種無形力量的控制下,如同被驚醒的巨蟒,猛地活了過來!它們不再是植物,而是帶著惡毒生命的絞索!粗壯的藤蔓撕裂空氣,帶著恐怖的力道和粘稠的汁液,瘋狂地抽打正在閃避毒針的無光行者!
一個無光行者剛剛不可思議地避開三枚襲向面門的毒針,身體尚在半空扭曲的姿態中,一條巨蟒般的藤蔓已如影隨形,帶著惡風攔腰卷來!他反應極快,身體強行在空中一擰,足尖在另一條抽來的藤蔓上借力一點,險之又險地擦著藤蔓邊緣掠過!但藤蔓上布滿的倒刺,還是在他大腿外側的衣料上撕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另一個無光行者就沒那么幸運。他正全神貫注于格擋側面射來的毒針,腳下腐殖層突然無聲塌陷!那根本不是地面,而是一大片偽裝得極其完美的泥沼!他身形一沉,動作不可避免地出現一絲遲滯!就在電光石火的一瞬,兩條藤蔓如同配合默契的毒蛇,一條纏住他持刃格擋的右臂,另一條則閃電般勒住他的脖頸!一聲短促的悶哼被死死扼在喉嚨里。藤蔓上密布的倒刺深深扎入皮肉,劇毒和強大的絞合力同時發作!他劇烈地掙扎,身體扭曲成詭異的角度,試圖用左手彈出利刃割斷藤蔓,但更多的藤蔓已經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蜂擁而至,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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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地邊緣,夜狩小隊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視著螻蟻的掙扎。毒針的攢射,活化藤蔓的絞殺,甚至腳下隨時可能塌陷的死亡陷阱……攻擊如同永無止境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剩下的四名無光行者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死亡編織的羅網中竭力騰挪閃避。汗水浸透他們的黑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粗重的喘息,但他們的動作依舊精準迅捷。
時間在殘酷的考驗中流逝。終于,當又一波密集的毒針被格擋開,暫時沒有新的攻擊出現時,空地中央只剩下三個身影還在站立。他們的黑衣上或多或少都帶著撕裂的口子和滲出的血跡,呼吸急促,但身形依舊挺直。燭陰魁那燃燒著蒼白火焰的瞳孔掃過三個幸存者,沒有絲毫贊許或憐憫。燭陰魁緩緩抬起一只手,空地邊緣的夜狩小隊馬上消失在森林深處。那些狂舞的活化藤蔓也仿佛失去力量源泉,軟軟地垂落下來。致命的殺機如同潮水般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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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燭陰魁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寒冰墜地。三個幸存者沒有絲毫猶豫,動作整齊劃一,抬手解開覆蓋頭臉的面罩。三張年輕的,卻因長期非人訓練和殘酷環境而顯得異常蒼白的臉龐,暴露在幽綠的微光下。他們的五官輪廓驚人的相似,尤其是眉眼之間,竟與戴著面具的燭陰魁本人有著六七分的神似!這是燭陰氏秘傳的“塑骨易容”之術的效果,加上長期的模仿訓練,足以以假亂真。
燭陰魁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刻刀,緩緩在三張臉上移動,審視每一處細微的差異——鼻梁的弧度是否完美?下頜線的棱角是否足夠冷硬?甚至眼神深處那一絲無法完全模仿的,屬于燭陰魁本人的睥睨眾生的陰鷙與漠然……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最左側那個無光行者的臉上。這張臉,與另外兩人相比,少了幾分刻意模仿的僵硬,眉眼間的線條更為自然流暢,尤其是那緊抿的薄唇和微微下撇的嘴角,幾乎復刻了燭陰魁面具下應有的弧度。更關鍵的是,當燭陰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并沒有像另外兩人那樣下意識地繃緊身體,流露出本能的緊張或敬畏,而是微微抬起了下巴,眼神平靜地迎向那兩簇蒼白火焰。瞳孔深處,竟也隱約燃起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相似的冰冷與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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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燭陰魁枯瘦、戴著黑色金屬手套的手指,如同裁決命運的鍘刀,精準地指向那個無光行者。被點中的無光行者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隨即單膝跪地,頭顱深深低下:“朧月,聽候主命!”聲音刻意模仿著燭陰魁的沙啞,雖仍有差距,但那冰冷的質感已初具雛形。
“朧月……”燭陰魁咀嚼著這個名字,面具下發出意義不明的,如同夜梟低鳴般的輕哼。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緩緩轉過身,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移動的山岳,無聲地走向空地邊緣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被命名為“朧月”的無光行者立刻起身,保持著一步之遙的距離,如同真正的影子般緊隨其后。他的步伐節奏,甚至身體擺動的微小幅度,都開始下意識地模仿前方那道主宰他命運的身影。另外兩個落選的無光行者,依舊跪在原地,頭顱低垂,緊握的拳頭暴露了他們內心的不甘。他們必須繼續留在這片暗黑的森林深處,繼續進行殘酷的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