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白山,天池。
這座距離北城2個多小時飛機的雪川山湖,坐落在國境北部。廣袤的北白山自然保護區,覆蓋著無垠的岳樺林和針葉林,此刻滿樹滿枝都掛著雪被冰棱。
天池就位于北白山十六座山峰的環抱之中。遠古的造山運動,伴隨火山噴發,地殼斷裂、抬升,形成玄武巖臺地。世紀交替間,火山活動愈發活躍,由原來裂隙式噴發轉為中心式噴發,噴出的熔漿和碎屑堆積在臺地上,形成了如今海拔兩千多米的高山湖泊。
趙沉星聽著帶隊的向導介紹,瞇眼望向遠處的主峰天池——冰封的湖面宛如一塊巨大的藍寶石鑲嵌在群山之間,霧氣繚繞之處仿佛真有沉睡萬年的雪神。
趙沉星用雪地靴踢起腳下的石子,想看看會不會有熔漿噴出來。
石子順勢骨碌骨碌滾落,奔向對面立著的兩道人影。
陸與津裹著深灰色的防寒沖鋒衣站在巖壁旁,立領拉至下頜,輕絨的毛領將他的臉圍成一圈,他的目光如冰凍沉寂的湖水。
旁邊的星琰像團火焰,明黃色滑雪服敞著領口,脖頸掛著蒸汽朋克風的護目鏡,耳骨釘在雪光中閃爍如碎鉆。
兩人站在一邊,一個似深川一個似熔巖。兩個人都是一米八的高個,陸與津比星琰要稍高些,肩膀更寬。如果說星琰的不羈是不加規訓的少年感,那陸與津的不羈更多是帶著一種從心所欲的慵懶矜貴,更有一種成熟男人的張力。
張導指揮著小杰,帶領一幫工作人員忙著布景。
趙沉星陷入沉思。
陸與津還是來了。明明在公司在家里,她嘴皮都磨干了,他都沒答應。
星琰說要去北白山拍攝,非他不可,他就真的來了。
腦海里的畫面一張張串聯。一個在日本萬人矚目的明星,放棄如日天的事業,回國重啟。國內第一場合作便是諾光,點名之前的舊相識陸與津參與。趙沉星想起來,星琰看到陸與津送給自己的御守時,眸光驟沉;在實驗室門口看到陸與津受傷的胳膊,面露揪心;還有他總是莫名其妙控訴諾光是個牢籠和壓榨人的工廠。
該不會,星琰要回國守護的人就是陸與津吧?
不會吧不會吧。
趙沉星再抬頭望去,視線正好撞上陸與津的眼睛。
“看什么呢?”陸與津踩著啞光黑色的登山靴,朝她走來。
“啊,沒什么。”趙沉星磕磕巴巴,下一秒她的雙手就被捉了起來,陸與津把羊絨手套褪到掌丘,再戴在了她的手上。
“戴好了,果然出門你是不會帶腦子的。”陸與津像揉狗一樣,揉了一把她的頭頂。
趙沉星感覺陸與津的身后有一道目光射過來,身著橙紅雪服的星琰,眼底里含著冰意。
救命,這個星琰該不會是gay吧。難怪自打碰面,星琰就和她不對付。他該不會把她當情敵了吧?
青天老爺啊,自己只是一個打工還債的小蝦米,星琰你真正的情敵林芷瑤在帳篷里呢。
“動作快點快點,說你呢,利索點。”張導連手比劃:“山上的天氣,誰都說不準,還不快點準備。”
小杰呼著白氣奔過來:“星琰老師,陸總監,兩位可以準備開始了。”
陸與津點點頭走進另一側的專用帳篷,跟在身后的星琰路過趙沉星時,狠狠將滑雪手套拍在她手里,皮笑肉不笑地對她說:“收好了,小——助——理。”
趙沉星打了個寒顫,這男人吃起醋來,也這么可怕?
沒一會,帳篷里兩個人弄好妝發,并肩走了出來,在場的人都睜大了雙眼。
故事的背景是西幻設定。兩個高大的男人,穿著銀線刺繡的冰藍色絲絨長袍,肩部綴滿水晶棱柱。腰封是用黑銀鏤空的雪花鏈飾,垂落的珠串隨著步伐晃動,撞出清冷碎響。
寒天雪地里,似乎真的迎面走來兩個塵世之外的王儲。
場記快速打板:“Scene 1 Take 1!”
“Action!”監視器后的張導,大手一揮,表演開始。
“哥哥,你看。”陸與津扮演的少年,一襲焰色長發,兩手交疊一震,一枚豌豆落入口中。
少年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厲害不厲害?”
陸與津的裝扮更為現代,深黑色短發,下半張臉上覆著白紗面罩。含笑的桃花眼眼睛,猶如醉心的春水,手掌溫柔地撫上少年的頭發。
趙沉星懷疑,陸與津就是純粹為了陪星琰玩鬧才答應過來的。這些裝束都是陸與津要求的,他不喜歡被打扮成奇形怪狀的樣子,臺詞大部分時候也都是沉默不語的,只有肢體動作,很明顯他不想嘩眾取寵。
還有,陸與津這么喜歡揉別人頭頂么。自己就被他這么當狗揉過好幾把,但奇怪的是,每次揉過,心情就像翻過肚皮曬著太陽,暖洋洋的。
凄厲的鳥鳴送來信件,展開,陸與津的深湖般的眸子凝滯。
焰色長發的少年攥住陸與津的胳膊,眉頭緊蹙:“哥哥,讓我代你去。”
陸與津揮動衣袍,冰雪鎖鏈將少年困住。星琰撲上去抓住鎖鏈搖晃,大聲喊道:“哥哥,不要。”那聲音含著少年真心切意的絕望。
趙沉星突然覺得,星琰能這么紅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另一個穿著冰藍長袍的高大身影,披上了雪白的披風,荊棘形狀的王冠被捧上頭頂。陸與津的面色愈發蒼白,深黑短發被銀雪瀑布般的拖地長發取代,暗示兄長繼承了王位,也蔓生出雪神的靈力。
“cut——”
張導從椅子上彈起來,二位老師拍的太好了,一遍過!辛苦辛苦了。
這是第一幕叫【爭王】,不到30秒的鏡頭,講述雪融古國還是一片生機勃勃之時,年輕的兩位王儲嬉笑成長。滅國的火焰危機突然來臨,扮演哥哥的陸與津選擇繼承王位,用國王的雪神靈力保衛國民,代價就是靈力耗盡之時就要永遠被封于冰川之中。
戲服單薄,小杰適時地送上熱茶。趙沉星也反應過來,捧著陸與津和星琰的外套送上去。
“外面冷,你進去吧。”陸與津很自然地接過那杯熱茶,往趙沉星的手里送。略帶寒意的指腹不經意地碰到趙沉星的手背,她不禁一縮,像只鵪鶉一樣在陸與津籠罩的身影下一動不動。
遠處的星琰冷哼一聲,陸與津明明是因為這個女人才胳膊受傷。現在剛拆完石膏,就跟著來北白山,還是不要靠近這個女人為好,碰到她就倒霉。
星琰扯著嗓子喊:“導演,下一幕還沒好么,快凍死我了——”
下一幕,【征伐】。
畫面一轉,星琰已經換上了織金斗篷,一頭焰火般的長發被雪白的發帶綰起。少年臉上燦若朝陽的神色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堅毅和傷痕,眼尾的淚痣還有一抹未擦干的血跡。
這場戲主要是星琰和紅衣女,陸與津不用出場。
高壓造雪機噴射出細雪顆粒,鼓風機吹動著發絲、衣擺和雪霧。
“砰——”高壓雪浪再一次向眾人襲來,星琰身后的銀色騎兵紛紛倒地,哀嚎不止。
星琰面色一沉,想一支長矛朝那雪霧擲去,可是風雪之中卻閃現出兄長的臉。雖然使用道具替代,但是那面龐慘白肅穆,沉上雙眸。
星琰的手不住地顫抖,那支矛終是脫手滾落到地上。即使兄長化為雪妖,他也無法狠心下手。
凜風裹著雪粒拍到臉上,趙沉星仰頭一看,一圈圈冰晶隨著風打轉,真是下雪了!
天更冷了,冷風斜斜中,一抹孱弱的紅衣,走進畫面。
為了凸顯林芷瑤紅衣少女的破碎獻祭感,導演組給她準備的戲服只是一件單薄的紅色紗衣。眼下氣溫驟降,看著林芷瑤顫顫巍巍的身影,趙沉星不禁為她捏了把汗。
少女背對著鏡頭,朝隊伍走去。
風雪之中,她跪倒在地,扶起一位騎士。星琰扮演的親王神色一凜,拔劍而出,一道寒光橫在少女頸間。
少女沒有反抗,只是劃破手掌,鮮血順著掌心滴落到士兵的唇角。
剎那間,失去血色的騎士驟然睜開雙眼,恢復神色。
林芷瑤身子一晃,栽倒在雪地里。
“cut——”
張導不耐煩地大叫:“紅衣女干嘛呢,要走向王子,獻上流血的雙手呀。”
地上的林芷瑤還是一動沒動。
趙沉星一愣,和小杰對視了一眼,趕緊奔了上去。
手探到額頭,一陣滾燙。小杰喊道:“張導,紅衣女發燒了。”
張導急得直跺腳:“這個節骨眼鬧什么呢?”他好不容易聯系的場地,在冬季旅游旺季清出這么一片地方,一行人跑這么高這么遠來拍,哪有成本再來返工。
張導不死心:“你問問她,還能不能堅持。”
趙沉星的眉毛扭緊,堅決地說:“不行,她這樣沒法拍了。”
星琰也含著慍意:“送她下山,去醫院。”
張導急了:“姑奶奶、祖宗老爺,那你說這讓我怎么辦?”
星琰掃視了下四周,沉聲道:“剛剛一直沒有拍到紅衣女的正臉,影響不大。下一幕的獻祭才是重頭戲,那就——你來代替吧。”
“我?”
趙沉星不可置信,星琰的手確實是指向她。
星琰也很不耐煩,雪有加大的趨勢,拍攝確實不能再耽誤了。這個下巴尖尖,總是和他觸霉頭的趙沉星,眼下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了,誰讓她熟悉腳本。而且……長得好像也還行?
……
小杰招呼著幾個人運送林芷瑤,趕往山下的醫院。
星琰整了整衣飾,經過趙沉星的時候,像是嫌棄什么,對她快速耳語了一句:“待會兒的吻戲你不要動,我帶你借個位就行。”
趙沉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當我稀罕你和接吻啊。你又不是風華絕代……哦就算你是風華絕代的大帥哥又怎樣,實際不過是個脾氣暴躁性格惡劣的臭小孩。
我的初吻還在,你不說我都不會和你接吻。
【獻祭】開場。
詭異的鼓點奏響,少女被懸掛在高高的祭臺上。臺下,是堆疊的干柴,和舉著火把瘋狂涌動的人群。
趙沉星身上的紗衣在寒風中狂卷不止,雙手被緊緊縛在木架上,掌心有干涸的血漬。
好歹我留了個心眼,貼滿暖寶寶了。趙沉星頭垂著,神游太空地想著。
大手突然鉗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對上來人的視線。
趙沉星懷疑有人是在公報私仇。力道很大,掐得她生疼,掙脫不了。
星琰穿著一身赤紅華服,眼睛仿佛燃燒著烈火。他往她的口中送入一杯“毒酒”。
按照劇情這里是星琰扮演的親王發現了紅衣女血液里的救贖功能,假意和紅衣女成親,實際用毒酒誘發紅衣女七竅流血,流入冰川,解除了雪神封印。
星琰低下頭湊近,是要借位吻了么,趙沉星預備咬破口中的血漿。
一襲雪白的身影突然涌入,陸與津的臉在眼前放大。他捉起她的臉,將她額前的濕發攏到耳邊,小小的一張臉托在他的掌上,那臉上除了“被獻祭”的恐懼驚慌,還有一絲驚詫。
陸與津毫無征兆地壓向她的唇,齒關被打開,舌尖帶著風雪的清冽長驅直入。
什么情況?
趙沉星驚地睜大眼睛,陸與津的一張俊臉罕見地露出沉醉的神色,濃密的睫毛輕輕垂下。
他們的距離如此之近,以至于趙沉星能感覺到陸與津纏綿的呼吸。
許是感覺到她的不專心,陸與津托住她的后頸,帶著她的身子一轉。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退避的掌控感。
攝像機里,趙沉星的臉幾乎被陸與津高大的身軀遮住。誰也看不清他們是在真的接吻,還是在借位。
陸與津在趙沉星的唇上啃咬了一口,像是在懲戒。然后環抱住她,改為細膩綿長的吮吸。雪光映亮他半闔的眼底,那里翻滾的暗涌,比北白山的夜更沉。
臺上一襲白衣一抹紅紗交纏,站在一旁的星琰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自己剛要借位去啄趙沉星的臉頰,陸與津突然從“湖底”破冰而出,將他推到一旁,就這么直直地吻了上去。
千真萬確,清清楚楚,是真的在吻。
星琰快要石化了,趙沉星也感覺自己快要石化了。那個吻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導演,cut、cut——”臺上的星琰奮力揮動雙臂。
趙沉星終于得到解脫,虛脫地跪在地上大口喘氣。
“怎么了,星琰老師?”張導一臉諂媚地湊上去,“剛剛的橋段設計得挺好的啊,愛人的鮮血直接喚醒冰川下的雪神,突破千年的冰封吻上獻祭的少女。妙,非常妙,比紅衣女被單純利用赴死,更增加了幾分凄厲壯美。”
趙沉星幽幽地看向星琰,又看向陸與津,這都是你們設計好的么?
星琰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這個趙沉星果然不簡單,陸與津碰上她不是受傷就是加班,現在被她勾到主動索吻。
自己從小到大看到陸與津瀟灑了這么多年,什么時候有這么失控的一面。
“那就按張導的意思,把【雪融】這部分的吻戲也一并拍完吧。”陸與津臉不紅心不跳地扔出一句話。
“啊?——”星琰和趙沉星異口同聲地張大嘴巴。
陸與津的手掌摩挲著趙沉星的臉頰,一雙桃花眼含風帶露,他附在她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對她說:“等會記得換氣。”
說罷,柔軟的下唇輕輕含住她的耳垂,像含住一片融化的雪。那瓣唇像柔軟的羽毛,吻過她的額頭、眼睛、臉頰,直到嘴巴。冰涼濕潤的兩片相貼,不同于之前的突兀和索要,這一次更像是纏綿的試探、邀約。
他勾著她舌尖輕輕繞圈,趙沉星感覺自己像要快溺死的人,搭在他肩頭的手指蜷起又松開。
他喉間溢出極輕的嘆息,將她的慌亂和心動盡數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