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腳下的溫泉酒店。
氤氳的泉水裹著硫磺氣息蒸騰而上,月光在霧氣中碎成游離的銀片。劇務組一行人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像餃子一樣一個個跳進露天溫泉池。
一連幾天連軸轉的拍攝終于結束,七八個人此刻享受地靠在池邊。
“這個星琰真的讓人刮目相看啊。”攝制組的一名燈光師灌了一口清酒,忍不住開口:“傳聞他脾氣很大,諾光這個case聽說之前差點吹了呢,沒想到他拍起來還挺專業(yè)的,基本都是一條過啊。”
旁邊的場記表示贊同:“確實,長得帥又會拍,人家傲也有傲的資本啊。”
張導泡在池子里,裊裊霧氣讓他放松了不少,也忍不住加入年輕人的對話:“說到會拍,我看諾光的這個陸總監(jiān)也挺不錯的。人家不是專業(yè)的,但是他和戲里的弟弟,還有那個紅衣女感情都處理得挺好的”
“就是就是。”小杰也附和:“最后雪神和紅衣女的那個吻哦,看得我頭皮發(fā)麻,陸總監(jiān)像是要把人揉進身體里一樣……”
水里有人問道:“說起來,那個紅衣女是誰啊?”
“聽說是這次TVC拍攝的項目執(zhí)行人。”
“哈哈,那這女娃子是不是夾帶私貨哦,兩個大帥哥圍著她,艷福不淺哦……”水里傳來嬉笑聲。
“可不是,我看那女娃子嫩得很,水汪汪的,那抱著親起來一哆嗦簡直了……”
幾個糙男人,舒服過頭了,話也越來越渾。
“咳咳。”一個帶有警醒意味的聲音傳來。
幾個男人扭頭一看,慌亂道:“啊星琰老師、陸總監(jiān)……”
幾人面面相覷,他倆是什么時候在這的,剛剛那頓漫天胡扯不會全落盡他們耳朵里了吧。披上衣服,幾個人扶著張導,快步開溜,只丟下一句,你們慢慢泡慢慢泡。
空氣又恢復安靜。
巖石隔開的VIP湯池里,星琰瞥了一眼陸與津,雖然他一直閉眼不語,但是剛剛聽到幾人的胡話時,臉上神色愈發(fā)不悅。所以星琰才出聲警告。
星琰盯著這個七年沒見的男人,冷冷道:“你這次來北白山,是為了那個趙沉星吧?你和她什么關系?”
七年前陸與津沒有履行諾言,陪星琰去日本。陸與津一直耿耿于懷,所以七年間才一直不肯見面。陸與津知道他心里是吃味的,眼下也不想激他,只是淡淡道:“她剛來北城,一個人。”
星琰咬牙切齒:“一個人?我剛去日本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你倒是很博愛啊,這只胳膊也是為她傷的吧?”
陸與津不動聲色將那只已經拆線的胳膊浸到熱水里:“她和你不一樣。”
陸與津沒有說謊,趙沉星確實和星琰不一樣。星琰從小就是個公子哥,一遇到不爽的事情就會張口叫喊,要所有人哄著他順著他滿足他。所以陸與津從不擔心星琰在外面會受到欺負。
可是趙沉星卻不一樣,她出門好像總是暈暈乎乎的。來北城會找不到路錯過面試,在小區(qū)里看房會被狗撞倒,租房子又一把火把屋子點了,出去出差又惹上了黑社會……這次北白山,如果他不跟過來,不知道發(fā)燒被抬下山的會不會是趙沉星。
陸與津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趙沉星倔得很,像百折不撓的小草一樣。但是看她陷入困難的時候,自己會忍不住想保護她。
陸與津覺得自己是有點越界了,尤其是在昨天拍攝的時候,她濕漉漉的眼神對上自己,竟然一個沒忍住吻了上去。忍不住搖頭自嘲,自己竟然也會像個毛頭小子一樣。
趙沉星應該被嚇到了吧。
也不知道這孩子是真傻還是假傻,被占了那么大的便宜,竟然吭都沒吭一聲。那天他吻完,她眼睛愣成一個圈,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陸與津忍不住逗她:“看我干什么,臉上有字,嗯?”
他故意裝出一副公事公辦拍攝的樣子,果然對面的臉上一囧,估計她還以為自己想歪了小家子氣呢,竟然就嘟嘟囔囔了一句奧,就匆匆跑開了。
星琰見他半天沒說話,忍不住又道:“別怪我沒提醒你,諾光可是禁止辦公室戀情的。何況你這種大佬,和剛出茅廬的小蝦米傳緋聞,別人不敢置喙你,但是趙沉星可是會被扒層皮。”
陸與津蹙眉,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想過。這些年他在諾光,也有不少女人明里暗里向他表示。趙沉星和他們比起來,更像是懵懵懂懂還沒開竅,不管她有沒有那層意思。一旦暴露在眾人眼光下,“不擇手段攀高枝”“肉體上位”……趙沉星是沒辦法再在諾光呆了。
水光瀲滟里,兩人沒注意到,隔壁池子里還泡著一個嬌嬌小小的人。
趙沉星光滑的肩頸暴露在空氣里,此刻她坐在水里一動也不敢動。昨天突如其來的吻,弄的她精神恍惚,她拿不準陸與津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為了拍攝?但是借位就好了吧,何況他吻她時紊亂的氣息,她不相信他的內心毫無波瀾。
她指望溫熱的泉水能帶給他一絲平靜,不知道陸與津和星琰何時坐到了她隔壁水池。剛要起身離開,聽到星琰質問陸與津和她的關系,自己到底沒忍住,豎起耳朵聽起來。
陸與津沉吟片刻,回道:“我知道分寸,我不會越界的。”
一道閃電好像擊中了趙沉星,她的心臟好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知道分寸……不會越界……”所以,遞過來的熱茶,褪下給她的手套,還有那輕柔纏綿的吻,都是在他的分寸之內么?
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
星琰從小跟著陸與津長大,聽出話里的一絲端倪。陸與津的回答,既沒有承認他們的關系,卻也沒有否認他對趙沉星的感覺。言下之意,這段時間他會暫時克制?
這下星琰是真的驚訝了,他原本只是想借趙沉星試探下陸與津,想問問陸與津到底在諾光有什么堅守不放的理由。這個個頭小小,平平無奇的女孩,陸與津還真看上了?
陸與津起身去圍浴巾,星琰沖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喊出七年前的那句心聲:“諾光到底有什么好的?七年前是因為他給了你總監(jiān)的位子么?那現在呢?七年過去了,你也不過是個總監(jiān)。到底這牢籠有什么好的,你始終不肯放手?”
陸與津身子一頓。
“和你一樣,七年前我有想要守護的人,七年后我也有想要守護的人。”
丟下這么一句,陸與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皎皎月光下,飄飄轉轉落下幾片雪花。
趙沉星把臉埋在泉水里。“七年,陸與津也有一個要守護的人么?”
……
回程的飛機上。
星琰依然打扮得臭屁招展,來到座位。
“咦,怎么是你?”
這是他特意交待趙沉星給訂的頭等艙鄰座。此刻林芷瑤陷在乳白皮革里,羊絨毯松松地蓋在腰間,臉色看起來很蒼白。
林芷瑤虛弱地看了他一眼:“陸總監(jiān)看我不舒服,特意和我換了座位。”
星琰挑眉,這個陸與津還真是博愛,表面看上去冷冷的不在乎,私下里卻照顧了一圈公司小妹妹,難怪他不舍得離開諾光。不過也好,多一個競爭對手,省的趙沉星這個觸霉頭的總是在陸與津身邊陰魂不散。
正在忿忿,陸與津彈過來一條消息:“林芷瑤生病了,你照顧一下。”
星琰正想回懟過去,我堂堂大明星十指不沾陽春水,從來都是別人照顧我,什么時候我照顧別人。
旁邊的林芷瑤止不住咳了幾聲。星琰突然有點心虛,說起來,她生病自己好像也有點責任,畢竟這個紅衣女是被自己點兵點將抓到北白山的。
出于人道主義,星琰不痛不癢地問道:“你那個,發(fā)燒好點沒?”
“好點了。”林芷瑤蔥玉般的手指掩住唇,頷首道謝,末了又補充一句:“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
星琰略微驚詫,又來一個博愛的?這個人明明自己是個病號,還很有修養(yǎng)地擔心她的咳嗽聲會不會吵到自己?
眼前這個女孩,長發(fā)柔軟地垂在肩頭,兩頰有一絲病氣的潮紅。但是臉上的妝還是淡雅精致,紫玉手鐲襯得手腕纖纖,膚若凝脂。看得出來林芷瑤的家世不錯,教養(yǎng)得體,不是矯揉造作的千金小姐。
“你們的拍攝……還順利么?”饒是身體還有些不適,林芷瑤也開口和星琰搭話。自打她記事起,待人接物無不注意周全。在她眼里,星琰是諾光的代言人,是客,自己作為諾光的員工,怎么也得有點主人翁姿態(tài)主動招呼。
星琰沒想到她會這么問,冰天雪地里凍了一下午,最后成片自己還沒露臉,換做自己早就讓安娜用八抬大轎抬自己回去了。
這個林芷瑤,一點也沒生氣?
星琰回道:“還算順利,最后讓趙沉星接替了。便宜這個死丫頭了,竟然和陸與津接吻……”
“什么?!咳咳。”林芷瑤剛喝下一口水,在喉間猛地一嗆,隨機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但還是沒忍住問道:“你是說……他們接吻了?”
“嗯趙沉星這個丫頭絕對有股子邪勁,陸與津被她勾到要倒霉。偏偏陸與津好像還挺樂意上道,我看這個紅衣女放出來大家絕對要噴飯,小草一樣的人,怎么能配上神祇。”
“陸總監(jiān),他很樂意上道么?”林芷瑤握著水杯,喃喃道。
好幾次,看到陸與津和趙沉星在一起的畫面,她不是沒想過這一層。陸與津會陪她買衣服,會在出差的時候從佛川趕過來,還有這次北白山的拍攝,怎么都不像公司里那個拒人千里的陸與津會答應的事情。
果然,因為她是趙沉星么?
林芷瑤搖搖頭心里自嘲,只有自己才會天真地給自己洗腦,他們只是單純的房東和房客。那之前拜托趙沉星幫自己追陸與津,是不是有點可憐?還有點……殘忍?
星琰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是浸淫在娛樂圈什么蜂蜂蝶蝶他沒見過。這個林芷瑤臉上怔怔的,明擺著寫著六個大字,“我喜歡陸與津。”
星琰搖搖頭,真是造孽啊。七年前陸與津被狠狠傷過,現在又來霍霍別的小姑娘。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是不是也算陸與津的受害者之一呢?
機艙燈光突然一暗,機身毫無征兆猛地往下一墜。過道上的空乘驚叫一聲,餐車脫手,直直地撞向陸與津這邊。
一只纖細的胳膊橫在陸與津胸前,一把攥住餐車把手。預想中的沖撞沒有發(fā)生,但當空乘看清前面的對象是星琰時,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要是挨上了投訴她這個月的工資都不夠罰的。
“我們沒事,不用擔心。”林芷瑤輕聲安撫,空姐感動得幾乎要涕淚而下。
星琰剛想稱贊她一句女中豪杰,卻突然感覺太陽穴傳來一股強烈的酸脹感,暈眩地倒在椅子上,眉頭不適地蹙緊。
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忽然插到他的鼻孔,他下意識喝到:“喂,你干什么?”他可是大明星,要注意形象的好吧
“左旋薄荷醇鼻吸,比口服藥起效快。”林芷瑤揚了揚鉑金包里的分裝藥盒。
許是看穿了他的不好意思,林芷瑤毫無猶豫地掰斷一支給自己用上:“氣流顛簸沒什么好怕的,我也經常暈機。”
星琰訕訕說了一句謝謝。林芷瑤的鼻子上也插著一根滑稽的鼻吸棒。沒想到,這個端莊柔弱的大小姐臉上卻沒一點扭捏羞怯之色,落落大方。
等等,自己明明是要來照顧林芷瑤這個病號的。
現在是,他被病號照顧了?
這廂經濟艙里。
陸與津不禁佩服趙沉星的忍功。剛剛飛機一陣顛簸,機艙里的乘客忍不住驚呼,她的頭都磕到舷窗了,竟然眼睛也沒睜開。
他得出了結論,她現在是真的不想理他。
陸與津穿著考究,氣質不俗,一上飛機就引來周圍乘客的眼光,連空姐都特意來這轉了好幾圈。
趙沉星倒好,覷了一眼坐在旁邊的他,也不說話。冷著臉閉上眼,雙手交叉在胸前,整個人明顯一個防衛(wèi)勿擾的姿態(tài)。
被他親了反應這么大么?明明那天她也似乎很享受。
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陸與津很想上手捏一捏。到底是忍住了,他想起星琰在溫泉池邊說的話。
算了,還是不要再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