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朱祁鈺面前小幾千的人部隊之中，放眼望去鬢角斑白、身軀佝僂者不在少數。

而剩下的士兵中，壯年的士兵占比并不多，約莫四分之一，余者多為才輪轉不久的新兵。

朱祁鈺知道明朝的軍事體系以衛所制度為基礎，大多數的士兵身份皆為世襲，并不存在像后世那般，到年齡可以退休頤養天年的概念。

因此在原本的設想之中，即便皇帝率大軍出征抽調了大批量十幾二十的精裝青年，剩下那些三十幾許、將近四十的漢子正是曾經宣德一朝經歷過北方戰爭的老兵，自身又還有幾分氣力。

這樣的人選正是再合適不過了。

可面前這些人的年紀或許都已經和死去多年的仁宗皇帝朱高熾相差不多了，在古代這個十八年就算一代的時期，這幫年近六十的老兵，都快是爺爺輩的老古董了。

朱祁鈺無語的看著沈川：“你打算帶這些年事已高、在軍營中準備度過晚年的人去王府？且不說他們身體是否還健朗，鎮的住新招的八百年輕護衛？”

更何況，他是有把這些老兵也養成嫡系的打算，找一幫年事已高的老頭干什么。

隨后轉身，面向部隊放聲說道：“孤乃是郕王，如今陛下之弟。現今我郕王府需兩百老兵做教頭，擇能力出眾，經驗豐富者，具體細則待到你等入府后，王府護衛總旗沈川會向你等說明清楚”

“此事有太后懿旨、兵部公文，你等無需有任何顧慮。入王府者，俸祿額外加三斗。”

“而年齡長于五十者，可自行散去。”

聞言，本來就站的歪七扭八、并不齊整的方陣，頓時變得更加混亂了。

部分人立刻做鳥獸狀離開了校場，他們也樂得其所。

年輕的時候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拼了那么多年，越老越不愿意摻和事情了。

在軍中混跡多年，見慣了殺戮與鮮血，他們早就沒有什么雄心壯志了，在軍中做做邊角活，混混日子度過余生就不錯了。

葉梁也是這么想的，正打算隨著其余人走出校場之時卻看到自己的伍長孫承澤仍站在原地，仿佛不曾聽見一般。

“老孫，你最近都變得耳背了啊，人王爺不要年紀大的。”

多年的相處下來，兩人是再熟絡不過了，知道孫承澤不會端什么架子，葉梁當即開起了玩笑。

“咱們去摻和什么呢，看見他白袍上的血嗎？那可是參議的血，四品的大官啊，說砍就砍！咱們雖然年輕時也沒少砍人，但在京城里面，當著火銃的面砍神機營參議的人，那可不是一般的兇啊。”

“這種差事，你去接他干什么。”

看著面前絮絮叨叨的葉梁，孫承澤明白他在擔憂自己，盯著他臉上的疤痕和褶皺，緩緩開口道：“老葉啊，咱們多少年沒砍胡狗了？”

“那天看著陛下率大軍出征，好像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第一次跟著太宗皇帝的樣子。”

一說起太宗皇帝，孫承澤的眼神里就流出了數不清的觀念與眷戀。

“感覺咱們在草原廝殺的日子好像上輩子一樣遙遠了。”

“興許是上天怕我忘了，那天夜里小鐘來找我了。他要是投胎到了個好人家，現在又是到成家的年紀了。”

聽著孫承澤的話語，素來健談的葉梁也沉默了。

他知道當年的事對老孫影響很大，所以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放下小鐘的事情。

“當年小鐘那個事怪不得你，況且都過去這么久了，就不能再過幾年平坦日子嗎？”

“小鐘和王爺的事也沒有關系啊。你非去湊那個霉頭干什么。”

孫承澤也不理葉梁的話語自顧自說道：“宣德三年至今二十多年了，咱倆也在這兒都混成沒人要的老頭了。”

“人說七十古來稀，這么算起來我到那時沒幾年了。小鐘也是來提醒我，該換個地方活活了吧。”

每當目光聚焦到站的朱祁鈺時，孫承澤冥冥之中覺得仿佛自己的歸宿就該是那里。

站在高處的朱祁鈺自然是聽不到孫承澤和葉梁二人的交談的。

他站在臺上看著下面的將士，心中正在不禁和過去看過的的閱兵做對比，如今這支所謂的大明朝精英遠稱不上軍容整齊，更不要說和未來那仿佛機械運作一般精密的方陣了。

本就不齊整的隊伍中，自己眼皮底下還有交頭接耳的人。

朱祁鈺正打算將其拉出來，借此敲打一番的時候。那人卻先一步站了出來，通過旁邊的護衛向自己請求發表言論。

站出來的人正是孫承澤。

看著頭發花白明顯超過五十歲，樣貌雖然已經有所衰老，身姿卻依舊挺拔，眼中更是精神矍鑠的孫承澤，朱祁鈺答應了他的請求。

“謝王爺開恩，小的名孫承澤，年五十五，永樂二十年入伍。”

永樂二十年！

聽到這個年號，朱祁鈺和身旁的沈川等人都忍不住側目打量起孫承澤，這么一來這可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四朝老兵了，雖然中間的洪熙就短短十個月。

孫承澤指了指身后其他年歲不小的老兵，繼續說道：“我等雖然不復年輕，不如那些小伙的氣力大，可這身子骨依然硬朗，能夠為王爺效力！”

“我在軍中多年，從太宗皇帝時期就隨軍出征了，這些年來更是隨著先皇數次擊退韃靼，論經驗豐富，我等是當仁不讓啊，還請王爺給我們這些老兵一個機會。”

朱祁鈺看著面前請命的孫承澤和他身后其他留下了的老兵，心中也再次重新衡量起來。

自己選老兵看中的就是他們擁有的作戰經驗，以及這個時代稀缺的對于火器操縱的經驗。

從這個方面來說，孫承澤的履歷聽起來確實是無人可出其右。

但是他擔心所謂的老兵帶給新人的，并非是真正在戰場上廝殺之間的技巧，也不是無條件聽從號令的要領，反而是如何偷奸耍滑，明哲保身。

雖然作為士兵的角度來說，如何在戰場上求生無疑是最實用的技巧。

但這，不是朱祁鈺想要的。

若是看到連自己的護衛都唯唯諾諾、只顧自保了，其他人誰還愿意拼死保衛北京城？

不過轉念一想，那些老兵應該都已經散去。

剩下來的這些，不論是沖著王府加的俸祿，還是心中有其他的想法，理應不會是那些得過且過之輩。

只要他們心中有所圖，我作為未來的皇帝有什么不能給他們的？

只是看著孫承澤五尺出頭的精瘦身軀，再對比另一側四十多歲膀大腰粗的漢子，差距肉眼可見。

朱祁鈺突然覺得經驗好像沒有武力值香！

但他還是給了這些老兵一個機會。

既然要證明自己未曾凋零，在軍營之中，拳頭才是你發聲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