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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醉仙妖影

  • 麻婆世家
  • 十六匹霜狼
  • 3809字
  • 2025-06-20 19:09:08

二月初,寒意依舊像浸透了水的棉布,沉甸甸地裹著荔文城。

幾場夜雨過后,青石板路濕滑如鏡,倒映著兩側(cè)屋檐下昏黃的燈籠。

白日里,西市坊依舊喧囂,只是那喧囂里摻雜了太多不安。

賣桃符、朱砂、香燭的攤子生意格外紅火,空氣中彌漫著檀香和紙錢焚燒后的焦糊味。

街角暗渠流出的污水,混著不知哪家青樓潑出的殘脂剩粉,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蜿蜒出油膩膩、五顏六色的痕跡,襯著行人匆匆而過的灰暗身影,顯出一種病態(tài)的奢靡與頹唐。

陸昀帶著兩名坊丁,踩著濕滑的路面例行巡查。

連日來的命案陰云和“厲鬼索命”的流言,讓坊丁們個個面色緊張,握著水火棍的手心都是汗。

行至西市最繁華的地段,一座燈火輝煌、絲竹聲隱隱飄出的三層木樓映入眼簾——醉仙樓。

這是荔文城最有名的銷金窟,軍吏舉子、茶鐵商販的流連之所。

樓前,幾個衣著光鮮、帶著酒氣的書生正拉扯著一個身形單薄、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布直裰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面有菜色,眼神卻帶著讀書人特有的執(zhí)拗,死死釘在原地,任憑同伴如何拉扯推搡,就是不肯挪步。

“張兄!李兄!莫要再勸了!”年輕人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此等地方,非吾輩讀書人該來之處!酒已喝過,恕小弟先行告退!”他用力掙脫同伴的手,對著醉仙樓那流光溢彩的大門,深深一揖,仿佛在向某種看不見的圣賢告罪,然后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扎進了濕冷的夜色里。

拉扯他的幾個同窗面面相覷,臉上掛不住,罵罵咧咧了幾句“不識抬舉”、“假清高”,悻悻地進了醉仙樓。

這一幕恰好落在陸昀眼中。

他認得那個執(zhí)拗的年輕人,姓陳,名文瑞,是縣學里一個屢試不第的窮秀才,去年秋闈再次落榜,聽說一直郁郁寡歡。

此刻見他雖落魄,卻能在最后關(guān)頭守住讀書人的底線,陸昀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敬意,也記住了這張清瘦而倔強的臉。

……

妖異命案帶來的恐慌,終于讓官府坐不住了。

幾日后,在縣令和孫縣尉的“盛情”邀請下,一位來自州府、據(jù)說頗有道行的“玄清真人”,帶著兩名年輕弟子,在縣衙前的空地上開壇做法,禳災(zāi)驅(qū)邪。

法壇高筑,黃幡招展。

玄清真人年約五旬,面容清癯,三縷長須,頭戴蓮花冠,身披杏黃八卦道袍,手持一柄桃木劍,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

兩名弟子身著青色道袍,分立左右,一人捧銅鈴,一人捧凈瓶。

時辰一到,玄清真人雙目微睜,口中念念有詞,聲調(diào)古怪而悠長,似吟似唱: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頭者超,無頭者升;鎗誅刀殺,跳水懸繩……”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討命兒郎……”

“跪吾臺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

誦經(jīng)聲中,他腳踏罡步,身形飄忽,桃木劍舞動如風,時而由上向下劈砍,力貫劍尖,帶起嗚嗚風聲;

時而提腕向下疾點,如蜻蜓點水,劍尖顫動;

時而沉腕上挑,劍尖倏然彈刺,迅疾刁鉆;

間或貼身劃出一個個立圓,仿佛在格擋無形的攻擊。

動作大開大合,極具觀賞性,引得圍觀百姓屏息凝神,嘖嘖稱奇。

弟子們則不斷將成串的金銀紙元寶投入熊熊燃燒的火盆,火焰升騰,濃煙滾滾,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煙味和香燭氣息。

法壇中央,擺放著一個用稻草扎成的簡陋人形,上面貼著紅紙,寫著“李老四”的生辰八字。

突然,法壇上供著的一碗黃米毫無征兆地傾倒,米粒灑了一地!與此同時,那個捧著銅鈴的年輕弟子渾身猛地一顫,雙眼緊閉,頭顱低垂,身體篩糠般劇烈哆嗦起來。

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雙手不受控制地伸向灑落的黃米,顫抖著,竟用指尖在米粒上艱難地劃動起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玄清真人神色凝重,桃木劍指向那弟子,厲聲喝道:“何方妖孽,還不速速顯形!”

那弟子哆嗦得更厲害了,手指在米粒上艱難地推出兩個歪歪扭扭的字——“醉仙”。

“醉仙?”玄清真人眉頭緊鎖,掐指一算,隨即目光如電,猛地射向西市醉仙樓的方向,聲音陡然拔高:“妖氣盤踞,穢亂之源!竟在彼處!”

人群嘩然!醉仙樓!那可是荔文城達官貴人最常光顧的地方!妖氣竟然在那里?富戶們頓時炸了鍋,恐慌瞬間升級。

法事草草收場。

玄清真人面色凝重地對縣令和孫縣尉道:“此妖非同小可,已借人氣隱匿多時。貧道需開光靈符,分與參與緝查之人,暫避妖邪侵擾。”

他當場畫了數(shù)十道黃符,分發(fā)給孫縣尉、衙役捕快,以及包括陸昀在內(nèi)的坊丁頭目,叮囑務(wù)必貼身佩戴。

壓力陡增。孫縣尉立刻下令,所有佩戴靈符之人,即刻開始對醉仙樓進行暗中調(diào)查,務(wù)必找出妖邪蹤跡!

一連三四天,衙役捕快們輪番在醉仙樓附近蹲守、盤查進出人員,甚至喬裝成客人混入樓內(nèi)打探。

然而,醉仙樓依舊歌舞升平,絲竹悅耳,姑娘們巧笑倩兮,看不出絲毫異常。調(diào)查陷入了僵局。

第五天傍晚,陸昀例行巡查至醉仙樓附近。

樓內(nèi)華燈初上,笑語喧嘩。

他下意識地按了按懷中那張疊成三角、據(jù)說開過光的黃符,目光掃過樓前停駐的華麗馬車和進出的錦衣賓客。

就在這時,醉仙樓二樓的雕花木窗被推開,一個身著大紅灑金襦裙、云鬢高挽的絕色女子憑欄而立,正是醉仙樓的頭牌花魁——玉玲瓏。

她眼波流轉(zhuǎn),巧笑嫣然,正與樓下一位熟客調(diào)笑。

就在她目光掃過街面,掠過陸昀所在方向的一剎那!

陸昀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得分明,在那雙勾魂攝魄的美目深處,竟有一抹極其短暫、卻無比詭異的幽綠色光芒一閃而逝!

冰冷、妖異,絕非人眼所有!

陸昀心頭劇震,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死死盯著那扇窗戶,玉玲瓏的身影卻已消失。是錯覺?還是……那道士所言非虛?

當夜巡更,陸昀特意繞到醉仙樓后巷。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只有樓內(nèi)隱約的笙歌傳來。

他抬頭望向三樓——那是玉玲瓏獨居的繡樓,此刻窗戶緊閉,透出朦朧的燭光。

突然!一道模糊的白影,如同鬼魅般,在緊閉的窗紙上倏然閃過!速度極快,若非陸昀全神貫注,幾乎無法察覺!

陸昀的心跳驟然加速?;窳岘?!他強烈的懷疑此刻幾乎化為確信。這醉仙樓的頭牌,恐怕真非人類!

第六天深夜,子時將近。

陸昀召集了手下最得力的兩名坊丁,壓低聲音吩咐:“今夜,我需潛入醉仙樓三層查探。你二人埋伏在后巷暗處接應(yīng),若聽到我示警,或一炷香后我未出來,立刻向縣尉報信!切記,不可輕舉妄動!”

兩名坊丁雖驚疑不定,但見陸昀神色凝重堅決,只得點頭領(lǐng)命。

陸昀深吸一口氣,緊了緊腰帶。

他雖非武林高手,但在軍營時,曾跟一個老斥候?qū)W過幾手攀爬潛行的皮毛功夫。

他借著夜色的掩護,繞到醉仙樓側(cè)面一處堆放雜物的角落。

觀察片刻,他猛地發(fā)力,足尖在粗糙的磚墻上一蹬,雙手攀住二樓一處突出的欄桿邊緣,腰腹用力,引體向上,動作干凈利落。

接著,他如法炮制,利用三樓窗沿下的雕花裝飾作為借力點,身形如同貍貓般輕巧地翻上了三樓狹窄的外廊。

他屏住呼吸,貼在冰冷的墻壁上,側(cè)耳傾聽。

繡樓內(nèi)一片寂靜。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窗邊,窗紙透出昏黃的燭光。

他伸出食指,沾了點唾沫,無聲地潤濕窗紙一角,湊近窺視。

室內(nèi)陳設(shè)奢華,紅燭高燒。然而,映入陸昀眼簾的景象,卻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只見一個穿著青布直裰、書生打扮的男子癱倒在地,正是前幾日他在樓前見過的那個窮秀才陳文瑞!

他臉色慘白,雙目緊閉,似乎已經(jīng)昏厥。

而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花魁玉玲瓏!

只是此刻的她,哪里還有半分平日的嫵媚風情!

燭光將她扭曲的身影投射在窗紙上。

——那身影竟在詭異地拉長、變形!頭部輪廓變得狹長尖銳,隱約顯出狐吻的輪廓,身體似乎覆蓋著蓬松的毛發(fā),一條粗大的、毛茸茸的尾巴影子在身后狂亂地擺動!

一個非男非女、充滿怨毒的聲音從室內(nèi)傳出,低沉而冰冷:

“……區(qū)區(qū)凡人,也敢管我的閑事?找死!”

緊接著,是陳文瑞微弱而絕望的哀求聲:“求……求你……莫要再害人了……”

妖物!果然是妖物!

陸昀頭皮發(fā)麻,一股熱血直沖腦門!

他來不及多想,目光掃過外廊角落一盆半枯的盆栽。

他猛地抄起花盆,用盡全身力氣,朝著緊閉的房門狠狠砸去!

“哐當——?。。 ?

巨大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花盆砸在厚重的木門上,泥土和殘枝四濺!

“有妖物!速來!”陸昀同時朝著后巷方向厲聲高喊示警!

緊接著,他毫不猶豫,一腳踹開房門,沖了進去,指著那因巨響而猛然轉(zhuǎn)身的“玉玲瓏”,厲聲喝道:“妖孽!住手!”

房內(nèi)的景象讓陸昀心頭一凜。

燭光下,玉玲瓏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依舊是那副傾國傾城的模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愕與憤怒,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窗紙上那狐首人身的恐怖影子?只有地上昏迷不醒的陳文瑞,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的兇險。

“你……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我的房間!還毀壞門戶!”玉玲瓏柳眉倒豎,聲音尖利,帶著哭腔,“什么妖孽!你血口噴人!污我清白!”

巨大的動靜早已驚動了整個醉仙樓。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老鴇帶著幾個兇神惡煞的龜奴沖了上來,后面還跟著幾個被驚醒的衙役。

老鴇一看房門碎裂,陸昀站在房中,玉玲瓏泫然欲泣,頓時叉腰怒罵:

“好你個陸坊正!深更半夜,巡邏巡到姑娘閨房,毀壞財物,還污蔑我家頭牌是妖孽!你好大的狗膽!”她指著陸昀的鼻子,唾沫橫飛,“報官!立刻報官!請縣令相公、孫縣尉為我們做主!嚴懲這個無法無天、污人清白的狂徒!”

龜奴們擼起袖子,將門口堵得嚴嚴實實,惡狠狠地瞪著陸昀。

幾個衙役面面相覷,看著地上昏迷的書生和楚楚可憐的花魁,又看看一臉凜然、卻勢單力薄的陸昀,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陸昀孤立房中,面對老鴇的謾罵、龜奴的威脅、衙役的猶豫,以及玉玲瓏那看似委屈實則冰冷的眼神,心知自己陷入了極其被動的境地。

他指著地上的陳文瑞,沉聲道:“此人昏迷在此,便是證據(jù)!此事必有蹊蹺,需報官詳查!”

“查?當然要查!”老鴇尖聲道,“先查查你這個目無法紀、夜闖民宅、毀物傷人的狂徒!”她轉(zhuǎn)向衙役,“差爺!還不快把這瘋子拿下!等縣令相公發(fā)落!”

局面,瞬間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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