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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書信揭陰謀

死寂籠罩著太廟廣場。

風卷著殘存的冰寒白霧和未散盡的甜腥鐵銹氣,嗚咽著掠過每一張驚魂未定的臉。

無數道目光,沉甸甸的,絞纏在丹陛之上那道沉默的明黃身影上。

蕭景琰負手而立。

冕旒垂落的玉珠遮蔽了他所有的神情,只余下緊抿的唇線,在琉璃金頂折射的黯淡天光下,繃成一道冷硬的直線。

他周身散發出的威壓,比那潰散的青紫鬼影更令人窒息。

時間在凝滯的空氣里艱難爬行。

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陛…陛下!”太后終于從那巨大的驚恐中緩過一絲氣,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手指死死摳著鳳座的扶手,指節泛白,“皇后…皇后所言…方才那…那鬼影…當真是毒?當真是有人…有人要害哀家…要害皇帝…要害我大盛江山社稷?!”渾濁的老眼里迸射出驚怒交加的光芒,直直刺向下方神龕旁那個不起眼的青銅炭盆。

太后的質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祖宗靈前,豈容此等魍魎伎倆褻瀆!必須嚴查!”一位白發蒼蒼的宗室老王爺顫巍巍地起身,老臉因憤怒而漲紅,聲音洪鐘般響起。

“請陛下圣裁!揪出元兇!以正視聽!”幾位素來耿直的御史也紛紛出列,聲音帶著激憤。

“查!必須查!”更多的附和聲浪響起,帶著后怕的余悸和對皇權的本能維護。方才那青紫鬼影帶來的恐懼有多深,此刻對那“投毒者”的憤怒就有多烈。

混亂的聲浪中,柳明玥癱軟在宮女身上,那張精心描畫的臉此刻慘白如金紙,不見一絲血色。冷汗浸濕了她品月色的宮裝后背,冰涼的布料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戰栗。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制住喉頭那幾乎要沖破而出的恐懼尖叫。指甲深深陷入扶著她的小宮女臂膀,掐得對方臉色發白,卻不敢發出一聲痛呼。完了…小路子…炭盆…沈明薇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那冰寒的白霧又是什么?!她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要捏碎。

就在這聲浪鼎沸、群情激憤之際,蕭景琰動了。

他緩緩抬起手。

一個極其簡單的動作,卻帶著千鈞之力,壓下了廣場上所有的嘈雜。

整個太廟前,再次陷入一片落針可聞的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緊緊追隨著那只骨節分明、象征著無上權力的手。

那只手,食指微曲,極其沉穩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儀,指向下方神龕旁那個青銅炭盆。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帶著金石般的冷硬,砸在每個人的心頭:“查?!?

只一個字。

“遵旨!”侍衛統領如蒙大赦,聲音洪亮得劈開了凝固的空氣。他猛地一揮手,早已按捺不住、同樣被方才鬼影驚得心頭火起的幾名心腹侍衛立刻如狼似虎般撲向那神龕底座的青銅炭盆!動作迅捷,帶著被愚弄后的暴怒。

炭盆不大,里面幾塊上好的銀霜炭燒得通紅,散發著穩定的熱力。侍衛統領親自上前,不顧灼熱,用佩刀刀鞘猛地一撥!

“嘩啦——”

通紅的炭塊被粗暴地撥開,露出盆底一層薄薄的、尚帶著余溫的白色灰燼。

就在那灰燼之中!幾點極其微小的、暗褐近黑的、尚未完全燃盡的顆粒物,赫然在目!與周圍潔白的炭灰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陛下!有東西!”侍衛統領的聲音帶著發現獵物的興奮和憤怒,他立刻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將那幾粒暗褐色的顆粒物連同周圍的灰燼一起挑起,置于一個臨時找來的干凈銀盤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個銀盤!

蕭景琰的目光也落在那銀盤上,冕旒玉珠微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

太醫院院正江太醫早已被傳喚至近前,此刻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他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地趨步上前。他從隨身的藥箱中取出一個細長的銀夾和一個小小的白瓷碟,動作謹慎而專業。

他用銀夾極其小心地夾起一粒最大的暗褐色顆粒,置于白瓷碟中。然后,又從另一個小瓷瓶里倒出幾滴透明的液體滴在那顆粒上。

“滋……”

極其輕微的聲響傳出。那暗褐色的顆粒在透明液體的浸潤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溶解!一股比之前更濃郁、更刺鼻的甜腥鐵銹氣混合著腐敗草木的酸澀味,猛地擴散開來!

江太醫臉色凝重,又取出一根細銀針,探入溶解的液體中。

不過片刻,那原本光亮的銀針針尖,竟迅速覆蓋上了一層詭異的暗沉色澤!

“陛下!”江太醫猛地跪倒在地,雙手將盛著銀針和白瓷碟的托盤高高舉起,聲音因震驚和憤怒而微微發顫,“此物遇水即溶,其液色澤暗紅如血!銀針探入,針尖變黑!更有濃烈腥腐之氣!此乃南疆深山劇毒之物‘血水草’干粉焚燒后殘留之鐵證無疑!其性陰毒霸道,焚燒后煙氣能惑人心智,聚成幻象,發出異響!皇后娘娘…所言句句屬實!”

“嘩——!”

江太醫斬釘截鐵的結論,引爆了整個廣場!

“真的是毒!”

“天殺的!竟敢在太廟投毒!”

“是誰?!是誰如此膽大包天!喪心病狂!”

憤怒的聲浪無數道噴火的目光在人群中瘋狂掃視,尋找著那個罪魁禍首!

柳明玥在江太醫舉起銀盤、說出“血水草”三個字時,身體便劇烈地一顫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當那刺鼻的腥腐氣再次鉆入鼻腔,當那銀針上刺目的暗沉污血之色映入眼簾,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頭頂,眼前陣陣發黑,大腦一片空白!完了…徹底完了…鐵證…鐵證如山!沈明薇…她早就算計好了!她早就挖好了坑等著自己跳!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將她徹底淹沒,連指尖都僵硬得無法動彈。

“炭盆!是炭盆!方才皇后娘娘指的就是那個炭盆!”

“對!定是有人趁亂將毒粉投入其中!”

“誰?誰靠近過神龕?誰靠近過炭盆?!”

憤怒的人群將所有的矛頭指向了方才儀式中靠近神龕和香爐的人!尤其是負責添香、點燭的內侍!

侍衛統領的目光帶著森然殺氣,猛地掃向侍立在香爐旁、早已面無人色的內侍隊列!“方才!誰負責添香?誰負責點燭?又是誰…靠近過那個炭盆?!”

小路子混在隊列中,在侍衛統領目光掃來,他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頭,雙腿一軟,“撲通”一聲癱跪在地!他臉色慘白如鬼,嘴唇哆嗦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拼命地磕頭,額頭撞擊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便見了血!

“是他!是他!”立刻有眼尖的侍衛指著小路子,“剛才儀式快結束時,他添完香退回來,好像被絆了一下,朝神龕那邊歪了歪!”

“沒錯!我也看見了!他袖子好像還甩了一下!”

“抓住他!”

幾名侍衛如狼似虎般撲上去,不由分說,像拖死狗一樣將抖成一團、只會磕頭求饒的小路子從隊列里拖了出來,重重摜在冰冷堅硬的廣場中央!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說!誰指使你的!”侍衛統領的佩刀“嗆啷”一聲半出鞘,雪亮的刀鋒在陰沉的天色下閃爍著死亡的寒光,直指小路子的鼻尖!

“饒…饒命??!統領大人!陛下饒命!太后饒命!”小路子涕淚橫流,褲襠處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腥臊氣彌漫開來。他驚恐萬狀地看向丹陛,又猛地扭頭,目光下意識地、帶著無盡的恐懼和哀求,掃向了妃嬪隊列之首——那個癱軟在宮女身上的品月色身影!

那一眼,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無數道目光,帶著驚疑、憤怒、鄙夷,“唰”地一聲,齊刷刷地釘在了柳明玥身上!

柳明玥只覺得那無數道目光狠狠燙在她的皮膚上!小路子那絕望的一瞥,更是將她徹底釘在了恥辱柱上!她渾身的血液仿佛凍結,連呼吸都停滯了!巨大的恐慌讓她猛地抬起頭,尖聲叫道:“你看我做什么?!你這狗奴才!本宮根本不認識你!你敢污蔑本宮?!陛下!太后!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聲音尖利刺耳,帶著歇斯底里的瘋狂,早已沒了平日的半分嬌媚,只剩下色厲內荏的恐懼和絕望。

“冤枉?”一個虛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悲涼和一絲冰冷的嘲諷,在徐嬤嬤的攙扶下,響了起來。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方才“暈厥”過去的皇后沈明薇,此刻已“悠悠轉醒”。她臉色依舊蒼白如雪,額角的冷汗浸濕了鬢發,幾縷碎發狼狽地貼在臉頰。她靠在徐嬤嬤身上,身體微微顫抖。然而,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卻異常清亮,銳利地穿透繚繞的寒氣,直直落在柳明玥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

沈明薇的目光,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緩緩掃過癱在地上抖如篩糠的小路子,最后定格在柳明玥身上,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絲弧度,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只有無盡的寒意。“柳賢妃…不認識他?”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穿透力,“一個內務府添香的小太監,自然入不了賢妃娘娘的法眼??赡锬锊徽J識他,總該認識…自己親筆寫下的東西吧?”

親筆寫下的東西?!

這幾個字讓柳明玥瞳孔驟縮!一股滅頂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想到了什么,身體猛地一僵,下意識地捂向自己的袖袋!

然而,已經遲了。

“徐嬤嬤?!鄙蛎鬓钡穆曇籼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直攙扶著她的徐嬤嬤,立刻會意。這位鬢發紋絲不亂、眼神銳利如鷹的老嬤嬤,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極其沉穩地伸出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探入沈明薇那寬大厚重的祎衣廣袖之中。

她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刻意的、引人注目的鄭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緊緊追隨著徐嬤嬤的手。

終于,一個薄薄的、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素色信封,被徐嬤嬤從皇后袖中取了出來。

那信封很普通,沒有任何標記。

但當徐嬤嬤將它雙手捧起,高舉過頂,呈現在所有人面前時,整個太廟廣場的空氣都凝固了!

柳明玥在看到那個信封,如遭雷擊!她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連嘴唇都變成了死灰色!那…那是她…是她寫給父親…是父親夾在家書中給她的回信!她明明…明明讓喜鵲燒掉了!怎么會…怎么會出現在沈明薇手里?!巨大的驚恐和難以置信讓她渾身發冷,牙齒咯咯作響,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

蕭景琰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帶著沉沉的重量,落在了那個普通的信封上。冕旒玉珠的縫隙間,他深邃的眼眸深處。那信封…那熟悉的、柳府常用的素箋折疊方式…他負在身后的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念。”沈明薇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卻清晰地吐出這個字。

徐嬤嬤立刻展開信封,從中抽出一張折疊的信紙。信紙展開,上面是幾行簪花小楷,字跡娟秀中透著一絲刻意模仿的端莊。

徐嬤嬤清了清嗓子,那蒼老的聲音此刻卻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廣場上空:

“玥兒吾女:”

“京郊別院所收之‘山貨’(血水草干粉,下同),已悉數查驗,確系鬼見愁崖底所出十年老根所制,藥性霸烈,世所罕見。此物兇險異常,萬不可輕動。然,時不我待!十五太廟祈福,乃千載難逢之機!祖宗英靈在上,其威煌煌,其勢昭昭。若借此天時地利,令此‘山貨’于圣前‘顯靈’,則‘陰氣’沖天,‘怨靈’泣血,必令坤寧宮那位德行有虧、沖撞祖靈之罪昭然若揭!屆時,前朝御史群起攻之,陛下雷霆震怒,后位傾覆只在翻掌之間!沈家失此屏障,亦如無根之萍!吾兒當機立斷,務必親力親為,確保萬無一失!切記,此物焚燒時需借穩定炭火之力,位置尤要選在神龕底座暖爐處,煙氣方可順隙而上,混入主爐香火,神鬼不覺!事成之后,為父自有重賞,我柳家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切切!”

落款是一個極其潦草、卻帶著狠戾之氣的“父”字。

徐嬤嬤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砸在死寂的廣場上,激起一片片驚濤駭浪!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精準無比地剖開了方才那場“鬼神顯靈”騙局的所有細節!

“山貨”——血水草干粉!

“鬼見愁崖底”——劇毒來源!

“十五太廟祈福”——動手時機!

“借炭火之力”、“神龕底座暖爐”——投毒位置!

“顯靈”、“陰氣沖天”、“怨靈泣血”——制造幻象的目的!

“令坤寧宮那位德行有虧”、“后位傾覆”、“沈家失此屏障”——最終目標!

“務必親力親為”——主使之人!

字字句句,嚴絲合縫!與方才發生的一切,與江太醫的驗證,與小路子的舉動,與炭盆中的殘渣,完全吻合!鐵證如山!無可辯駁!

“轟——!”

廣場上徹底炸開了鍋!

“毒婦!好一個柳家!好一個柳賢妃!”

“原來是她!是她一手策劃了這太廟投毒、裝神弄鬼的驚天陰謀!”

“為了扳倒皇后,為了后位,竟敢在祖宗牌位前用此等陰毒手段!褻瀆神圣!其心可誅!”

“柳家!這是要禍亂朝綱!顛覆社稷??!”

憤怒的聲浪將柳明玥徹底淹沒!那些曾經追隨她、依附她的妃嬪,此刻驚恐地遠離她,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了鄙夷、恐懼和憤怒!

“不…不是的!假的!那信是假的!是沈明薇偽造的!她在污蔑我!陛下!陛下明鑒??!”柳明玥徹底崩潰了!她猛地從宮女身上掙脫出來,朝著丹陛的方向嘶聲哭喊,涕淚橫流,精心梳理的發髻散亂不堪,珠釵歪斜,哪里還有半分賢妃的端莊模樣?她伸出手,顫抖地指著沈明薇,眼中燃燒著怨毒到極致的火焰,“是她!是她陷害我!陛下!是她嫉妒臣妾得寵!是她容不下臣妾!她才是那包藏禍心的毒婦!”

然而,她的嘶喊在鐵證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此可笑。沒有人相信她。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只剩下冰冷的厭惡和唾棄。

沈明薇靠在徐嬤嬤身上,冷冷地看著下方狀若瘋癲的柳明玥。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冰封的疲憊和更深沉的冷冽。她微微側過頭,目光穿透混亂的人群,落在了丹陛之上。

她在等待。

等待那個掌握著最終生殺予奪權力的男人的裁決。

整個廣場的喧囂,在柳明玥絕望的嘶喊和沈明薇那無聲的注視下,再次詭異地沉寂下來。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蕭景琰。

蕭景琰依舊沉默地站著。

冕旒的玉珠垂落,在他臉上投下深重的陰影。

他負在身后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封信的內容,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柳家…李甫…他們竟敢!竟敢將手伸得如此之長!竟敢在太廟、在他眼皮底下,玩這種足以動搖國本的把戲!更讓他心頭翻涌起驚濤駭浪的,是沈明薇!她不僅識破了這個環環相扣的殺局,更是在絕境之中,以如此驚世駭俗的方式完成了致命的反擊!那冰寒的白霧…那對血水草特性的了如指掌…還有這封關鍵的書信…她究竟還隱藏了多少?她的心機城府,究竟深到了何種地步?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被冒犯的憤怒、棋差一著的挫敗以及更深沉忌憚的情緒,在他胸腔里激烈地沖撞。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

終于,蕭景琰緩緩抬起了眼。

那目光穿透冕旒玉珠的縫隙,帶著沉甸甸的、屬于帝王的威壓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戾氣,緩緩掃過下方。

他的視線,首先落在癱在地上抖如篩糠、褲襠濕透的小路子身上,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拖下去。杖斃。”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是賢妃娘娘!是賢妃娘娘讓奴才做的!奴才冤枉…呃!”小路子凄厲的求饒聲戛然而止,被如狼似虎撲上來的侍衛用破布狠狠塞住了嘴,像拖一條死狗般迅速拖離了廣場,只留下一道蜿蜒的水漬。

隨即,那冰冷的目光釘在了下方那個跪爬在地、發髻散亂、狀若瘋癲的品月色身影上。

“柳氏。”蕭景琰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響徹在每個人耳邊,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心術不正,陰狠歹毒。于太廟祭祀大典之上,指使內侍,投毒惑眾,裝神弄鬼,嫁禍中宮,褻瀆祖宗神靈,擾亂朝綱法紀!其行可鄙!其心可誅!”

每一個罪名落下,都砸在柳明玥的心上!她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失,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陛下…陛下竟然真的…

“著,”蕭景琰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褫奪賢妃封號,降為末等采女。即刻打入冷宮寒香苑,非詔不得出。永壽宮一應人等,皆交慎刑司嚴加拷問,凡涉此事者,無論主從,一律杖斃!”

“不——?。?!”柳明玥發出一聲凄厲到非人的尖叫!賢妃…采女…冷宮…寒香苑!那是比地獄更可怕的地方!她完了!她徹底完了!柳家也完了!巨大的絕望和恐懼將她吞噬,她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徹底昏死過去。兩個面無表情的粗壯嬤嬤立刻上前,像拖麻袋一樣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拖了起來,毫不憐惜地架著,朝著那象征著無盡黑暗與絕望的冷宮方向拖去。她鮮紅的蔻丹在掙扎中刮過粗糙的金磚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留下幾道淡淡的血痕。

蕭景琰的目光并未在柳明玥消失的方向停留半分。

他緩緩轉動視線,最終落在了那個依靠在嬤嬤身上、臉色蒼白的皇后身上。

那目光,深沉如淵,復雜難辨。有審視,有探究,有被逼做出決斷的慍怒,更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眼前這個女子那深不可測心機的深深忌憚。

“皇后?!彼_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受驚了?!?

沈明薇在徐嬤嬤的攙扶下,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極其虛弱卻依舊標準的禮,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臣妾…謝陛下…還臣妾清白。”她低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掩蓋了眼底深處那片冰封的寒潭。

蕭景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她虛弱的外表,直抵她靈魂深處。片刻,他才移開視線,聲音恢復了帝王的威嚴,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今日大典,就此作罷。皇后鳳體違和,即刻擺駕回宮靜養。太醫院院正江憲,隨侍診治,不得有誤。”

“臣遵旨!”江太醫連忙叩首領命。

“起駕回宮!”司禮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

沉重的儀仗緩緩啟動。

沈明薇在徐嬤嬤和宮女小心翼翼的攙扶下,登上鳳輦。厚重的簾幕垂下,隔絕了外面無數道復雜的目光,也隔絕了那依舊彌漫著血腥、恐懼和權力硝煙氣息的廣場。

鳳輦起行,微微搖晃。

車廂內,沈明薇挺直了背脊,臉上所有的虛弱和驚懼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沉靜。她攤開一直緊握的左手掌心,那里,幾枚被冷汗浸透的、邊緣鋒利的指甲碎片,深深嵌入了皮肉之中,滲出點點殷紅。

她面無表情地拔掉那些碎片,隨手丟在鋪著厚厚絨毯的車廂角落。

然后,她緩緩閉上眼。

太廟的鬼影散了,柳明玥被打入深淵。

但這只是開始。

蕭景琰最后那一眼,深不見底。

前朝新貴,右丞相李甫…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盤以血為引、以命為棋的生死棋局,才剛剛落下一子。

坤寧宮的宮門在望。

沈明薇睜開眼,眼底深處,冰封的寒潭之下,洶涌的暗流無聲咆哮。

她抬手,指尖輕輕拂過袖中那枚觸手生溫的羊脂白玉佩。

靜水流深。

這深不見底的宮闈,這波譎云詭的殺局,不過是她淬煉鋒芒的磨刀石罷了。

鳳輦緩緩駛入坤寧宮幽深的門洞。

厚重的朱漆宮門,在她身后,無聲地、沉重地合攏。

將外面世界的喧囂、算計與尚未散盡的硝煙,暫時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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