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等賊囚!刁頑之徒!豎子無恥!連牛糞都要竊奪!”
王澄聽著遠遠傳來的嫂母的怒罵聲,但覺渾身舒泰,如三伏天飲甘泉,妙不可言!
段暢此人雖然人品低劣,但干活還算勤勉,今日婢女們被嫂母派出去后俱是空手而歸。
沒有牛糞的王家,才是正本清源的王家!他王澄為了王家,真是殫精竭慮、付出太多。
“唉,沒有我王平子,這個家都不敢想會變成什么樣?”
王澄伏案攬鏡自照,頗為孤芳自憐。
“叔叔,你已經照了快半個時辰了。”
百歲奴在一旁練習書法,對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叔叔頗感無奈。
王澄放下銅鏡,不爽道:“如果我院子里的銅鑒能像你這兒的一樣清晰,我就不會過來了。”
百歲奴放下筆,熟練應付道:“所以叔叔那兒的銅鑒昏暗了,為何不使人去磨一磨呢?”
王澄立刻激動起來,開始傾吐苦水:“嫂母說男兒涂脂抹粉,毫無英雄氣,硬是拖著我屋里的銅鑒不磨,那哪里還是銅鑒,都昏暗成一塊銅餅了。
我看啊,你阿母就是拿這個當借口敷衍我,大兄當年涂粉的時候,你阿母就覺得他是翩翩美少年,怎么到了我這,成毫無英雄氣了?”
百歲奴看著孔武有力的叔叔,認真道:“叔叔,阿母說過,阿父年少時美姿容,神姿高徹如瓊林玉樹,便是涂粉也不顯得突兀奇怪。但叔叔你······”
百歲奴話音一止,上下打量著王澄,什么也沒說,但已經什么都說了。
王澄惱羞道:“難道長得沒你阿父俊就不能涂粉了嗎?”
百歲奴平靜道:“叔叔涂粉,自己又不能時時看到,還不是映入我們的眼睛里。若叔叔有何晏的容顏,別說涂粉,便是服妖,大家也樂見其成。但叔叔本是英武之人,又時常在洛陽城中奔走,不復白皙,如此再涂上胡粉,乍看讓人驚心動魄,細看又對瞳目殘忍,阿母看不下去,也是很正常的。”
王澄急速升溫,羞惱道:“我、我在洛陽城中奔走,還不是為了我們家的名聲?”
百歲奴無奈地看了王澄一眼,雖然王澄這個叔叔比她大很多,但她的神色仿佛在包容不懂事的晚輩。
“叔叔,我們是瑯琊王氏。”
王澄皺眉道:“是又如何,要不是我出手,咱們家就是牛糞王氏了!”
百歲奴抬頭,直視王澄的眼睛,道:“叔叔,我們是瑯琊王氏,在宣帝、文帝執掌朝政的時候,我們還沒有如今的勢力,但到了當今,天下能比得過我們的世家有幾個?這幾個里有哪一個不是和我們家沾親帶故?”
她的聲音并不大,甚至還因為身體較弱而有些中氣不足,但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
“叔叔,你在城中之事雖然狂悖荒唐,但阿母有沒有因此責怪你?”
王澄搖頭,嫂母確實沒拿他裸奔的事情責怪他。
百歲奴問道:“為什么阿母不出言責怪你?叔叔想過嗎?”
王澄支支吾吾道:“大概、大概是嫂母覺得我太丟人,所以提都不想提?”
百歲奴有些無奈,她提示道:“族叔生性好利,又極為貪婪,賣李恐人得李種,竟要事先鉆核,時人以此譏諷,但陛下對族叔的態度變了嗎?”
王澄想了想,王戎之前受賄未遂被人糾察彈劾,陛下卻公然在朝堂上回護他,還替王戎解釋,這樣的恩榮也沒有多少人有。
見王澄面上似有所悟,百歲奴略有欣慰,問道:“叔叔了悟了嗎?”
王澄尷尬一笑,他好像悟了,又好像沒悟。
百歲奴到底什么意思啊?是他們家勢力太大要自污、還是他們家勢力夠大能隨心所欲?
不等侄女再問,王澄搶先問道:“百歲奴,今日婢女們之所以空手而歸,其實是我命人事先拾走了洛陽街上的糞矢。按照你的意思,就是不必管嫂母的事,那我已經做了,當為之奈何?”
百歲奴默默起身,退的遠遠的,直到距離王澄距離相當遠后方才落座。
王澄不解,疑惑道:“百歲奴,你這是做什么?拾糞的是我派出去的人,又不是我,我身上也沒糞臭啊?我知道你身體不好,還特意洗漱更衣過才來你這的。”
隨即,王澄便覺得領口一緊,再然后,便是嫂母暴怒的聲音響起:
”臭小子!原來是你這個混賬東西干的!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啊!”
王澄雙腿一軟、脊背一寒,他顫巍巍道:“嫂母,看在平子初心是好的份上,能不能打的輕一點、少打幾下?”
······
由于說話不夠慎重,一說起來就渾然忘形,王澄得到了遠超昨天的一頓暴打。
郭夫人從他口中的得知了段暢的存在,不由對王澄鄙夷道:“你怎么跟你大侄女一樣,什么臟的臭的都看得上?”
王澄匍匐在榻上,哼唧道:“嫂母,你不懂,無恥的人很多,但能不要臉成那樣的真的很少見。”
郭夫人睥睨他:“糞就是糞,難道格外臭的糞就不是糞了嗎?”
王澄一時語塞,只好拿昨天段暢的話來應付郭夫人:“嫂母,正因為我身邊都是芝蘭玉樹,所以才需要一坨糞矢啊!有些事情,香草不能為之,糞矢卻能為。”
郭夫人看他的目光帶點憐憫,道:“正常的郎君腰間懸掛的都是香草填裝的香囊,而不會把糞矢戴在身上。”
不等王澄繼續說服,郭夫人便起身要離去,最后撂下半句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是我發現這個涼州邊鄙假借你的名義做了不應當做的事,或是你被蠱惑主動做了失智之事······”
王澄聽著嫂母腳步漸遠,這才放下心來在榻上嘀咕抱怨:“我哪有那么蠢,嫂母也太看不起我了!真是的!”
突然,窗棱被敲了敲,王澄一驚,便見窗前冒出來百歲奴的小腦袋。
她無奈道:“我想起來房里有一瓶治傷的好藥,給叔叔送過來,路上遇著阿母,阿母本來是要替我送的。”
百歲奴看著榻上只能俯臥的叔叔,嘆了一口氣:“叔叔,禍從口出,你長點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