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廣看著舅舅和他握完手后斗志昂揚地走了,像一陣風激烈的來、激烈的去,揮一揮衣袖,不帶走半片云彩。
他撓了撓頭,問道:“舅舅來就是為了這事嗎?說完就走,也不留下來考察一番?這么相信我的嗎?”
謝衡已經讓仆從把那一籮筐的東西搬走,聞言幸災樂禍道:“他怕被你阿母看見,又要嘮叨許久。不過,為父會與你阿母說的,來而不見,避之不及,下一次他一定會被埋怨得更厲害。”
“阿父,你好像對舅舅懷恨在心?你們有仇嗎?”
“哈哈哈,怎么會呢?”
“真的嗎?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阿父一定是坦蕩君子吧?”
“君子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為父自然是君子。”
“阿父······”
“怎么了?”
“在厚顏一道,您真是令人甘拜下風,夫子說的對,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又學到了。”
······
秉持著夫子“小杖則受,大杖則走”的敦敦教誨,謝廣與阿父在庭中展開了一場追逐戰,當然,是阿父追、阿父逐,正直耿介的謝廣為了不讓阿父沾染不慈的罵名,不得已拿出千米長跑滿分實力,讓阿父多加鍛煉,真是全然一片孝順之心!若是洛陽要舉孝廉,說什么也要選他謝廣。
路過的謝裒醉醺醺地揉了揉眼睛,看到這父子追擊的一幕,干脆守株待兔,抓住一頭撞上來的弟弟,一把高高舉起,獰笑道:“哈哈哈,撞到哥哥手里還想跑?”
謝廣奮力掙扎,眼見阿父就要追上來了,只得金蟬脫殼,把外衫留給謝裒,滑溜溜的往下一滾,一溜煙兒地跑沒影了。
謝裒目瞪口呆,打了個酒嗝,拿著外衫對著追上來的阿父喃喃道:“有阿廣這樣通變的弟弟,我們謝家做什么不成呢?”
謝衡看著穿著中衣囂張遠去的小郎,又看了眼宿醉歸來渾渾噩噩的二郎,情不自禁想到了在外擁有裸奔傳聞的大郎,不由得眼前一黑。
有這樣的一群兒子,何愁他不未老先衰呢?
小兒子已經遠去,憋屈的老父親只好對著還在原地愣著的謝裒呵斥道:“你這一身酒氣像什么樣子?還不快去洗漱更衣!”
謝裒滿臉無辜,道:“我們要做名士的郎君哪能不飲酒呢?兒只是飲酒,卻沒有服散,阿父你就偷著樂吧。”
謝衡心梗,干脆一揮袖自己轉身走了。
日常父慈子孝一番的謝廣溜溜噠噠地跑進阿母院中,崔夫人正在看賬本,見他穿著中衣進來,不由笑道:“又招惹誰了?還不快披上衣裳,春寒料峭,可不能學那些狂士行徑。”
春花適時地追上來,給小郎君披上新衣。她已經很有經驗了,只要郎君離了院子,隨行的侍從就要將郎君可能損毀、或是用得上的東西統統帶上,從前還要帶上各類玩物,如今已經將之更換成書卷筆墨了,未來應當還要帶上些樂器。這真是一個巨大的改變,足以看出小郎君的向學之心之堅固。
謝廣嘆了一口氣,道:“做一個直言直行的兒子真難,怪不得有些皇帝要殺言官,有些諂媚的阿附之徒看不慣正直之人,在墨看來,水的存在就是一種錯誤啊!作為高潔之水,我的一舉一動恐怕都令人心生羞惱,可是我就是我,哪怕眾女嫉余之蛾眉兮,又如何能變得了呢?”
崔夫人懂了,這是又去招惹夫君了。想到夫君眼角眉心生出的紋路,崔夫人捏了捏兒子的嘴巴,道:“你少去惹你阿父生氣,你瞧瞧他這幾年生出多少條皺紋了,一大半都和你脫不了干系。”
謝廣振振有辭:“說不定上官看阿父長得老,覺得他老成持重,就給阿父升官了呢?”
崔夫人忍住笑意,道:“阿母不知道長得老能不能升官,但長得丑確是一定難以升官。”
謝廣搖了搖頭,感慨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樣的教訓還不夠嗎?人啊,就是擅長總結教訓,然后繼續犯錯。’形相雖惡兒心術善,無害為君子也。形相雖善而心術惡,無害為小人也‘,荀子之后,大概也只有我這樣的澄澈之人,能夠不以目皮相而論天下之能士,世上真不能少了我這樣的人啊!”
崔夫人忍不住笑出聲,道:“你上了一次學,倒是能出口成章了,可見讀書是有作用的,至少吹捧自己的時候能旁征博引,也算是一大進步了。”
謝廣想起上午混了一半體育課的音樂課,略有心虛,打了個哈哈道:“我是神童天才,學什么都能一通百通,天不生夫子,萬古如長夜,天生我謝廣,再增一輪明月······”
崔夫人無視兒子的怪言怪語,拍了拍謝廣的肩膀,捏了捏手臂,又讓他跳了跳,確定沒在哪摔倒刮蹭到,依舊是是一個活潑健康的小兒子后,讓婢女端來一盤盤竹簡,語調柔和:“阿廣,你來的正好,這是家中的譜牒,你大兄、二兄都背過了,如今你也開始出門,也該把它們背下來。”
謝廣看著那一盤盤堆成小山的竹簡,默默后退一步,掙扎道:“我來的不巧,該回去做功課了,老師等著孩兒交功課呢。”
崔夫人按住兒子,微笑道:“你來的巧極了,你的老師已經命人將布置的功課告訴家中了,家里有良材寶木,若是不夠就讓你二兄帶你出去選。正好這幾日你不必進學,其余時間能好好記下家里的譜碟,我相信阿廣一定不會讓阿母失望的!”
謝廣誠懇道:“阿母,其實有時候你可以別太相信我,像我這種至情至性的灑脫之人,是不會被規矩束縛住的。”
崔夫人笑容不變,道:“放心,阿母相信的是竹條。”
謝廣長嘆:“這何嘗不是一種規矩呢?”
崔夫人笑問:“這種規矩能束縛住我們阿廣嗎?”
謝廣已經坐到那堆竹簡前,幽怨道:“這種規矩還是能束縛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