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做為沒有正經演過電影的新人演員，都比你們這些‘老藝術家’的表現得還好！”

陳兵仿佛沒有看到龔雪的表情，而是指著正低著頭樂的唐囯強，開始點名。

“老唐、蔡銘、劉小慶……”

被點名的三人抬起頭，唐囯強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直著腰前傾著腦袋，這是幾個意思？

龔雪展顏，這算不算在公開場合肯定她的演技？

真稀罕！

她努力維持著平靜，但眼底的笑意已快彌漫開來，陳兵瞥了一眼，又道：

“當然，龔雪也不是沒有問題，說話語調總不自然，為什么你平時跟大家伙說話挺好，偏偏鏡頭對準你的時候就喜歡抬高腔調？這是拍電影，不是演話劇、戲劇！”

嚯！

被點名三人組又坐了回去，手邊要是有瓜子高低得嗑幾個，真有意思！

龔雪也不嘻嘻了，重新抿起嘴唇。

陳兵又道：“當然這是演員們的通病，咱們先來說說具體問題！”

這回連王好為都斜了過來。

這一波三折，你小子故意的吧！

這確實是陳兵有意為之。

這幾日，龔雪演完戲之后總喜歡詢問他演得如何，陳兵但凡鼓勵她，下一回準失誤，要是言語打壓一番，總能表現得更好。

咦，好像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于是，枯燥的劇組生活，陳兵終于有了點小樂趣，總喜歡逗一逗她，當然所言俱是事實。

演員們拿腔拿調，鏡頭對準的時候說話裝腔作勢，不符合故事風格。

陳兵舉著小簿子，直截了當道：

“老唐，‘北京話’是乘務員，對待‘鳳嬌’和其他乘客并沒有什么不同，為什么昨天那場戲你看到劉小慶嘴角都快咧到后腦勺去了！”

油膩！

這邊劉小慶憋不住笑了，陳兵斜了過去，提高聲音道：“還有你，劉小慶！

“鳳嬌是個大膽的女孩，但她對‘北京話’的情感是朦朧的，是微妙的。你在干嘛？你對著老唐拋媚眼！”

夸張，張揚！

劉小慶翻了個白眼，蔡銘正襟危坐，陳兵嘆了一口氣。

“蔡銘……算了！具體的問題我都寫在小簿子上，你們拿去翻翻，記錄一下吧。”

蔡蔡子抬起頭，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什么叫算了？

陳兵苦口婆心道：“故事臺詞并不多，但咱們得快點進入狀態，否則到了秋天還拍不完，那時季節就過了！”

會議提出的問題都沒有說錯，但陳兵有些急了，畢竟這一時期拍攝電影都是靠時間磨，他哪有這么多功夫跟著啊？

好在他平時的工作態度擺在這里，大家伙都重視他的意見，攝制組私底下稱呼他為“陳大導”，演員們則叫他“陳老師”。

這會兒陳兵不說話，龔雪看出了他的焦慮，咯咯笑，打趣道：“好的陳老師，我們一定充分認識自己的問題，爭取早日進入狀態！”

“哎哎，別亂叫，我可當不起這個‘老師’！”

“當得起，我們都是你的‘學生’！”

唐囯強笑道：“來來，陳老師記得真詳細，大家伙記記！”

陳兵輕拍額頭，頭疼！

想要帶好一支隊伍可不容易，不單是演員們的問題，王好為做為新人導演，頭一回獨立執導就拍攝藝術片，若沒有陳兵在場，即便有故事板做為支撐，也很容易拍砸。

商業片是在成熟框架上講故事，藝術片則是突破現有框架，按照導演的個人意識天馬行空。

陳兵始終認為一名導演首先得對視聽語言熟悉，了解成熟框架，充實了彈藥庫再尋求突破。

這就如同炒菜，一開始需要按菜譜來，得心應手后就能調料“適量”。

什么叫適量？

沒有大量做飯炒菜的經驗，你適量適得來么？要么齁咸、要么齁甜，中間夾雜點奇奇怪怪的味道，都能把觀眾熏跑了！

若按照既定發展，王好為首先也是拍了類型片，國內第一部喜劇《瞧這一家子》便是她的處女作，往后又拍了幾部類型片，后轉為拍攝藝術片，這是正確的步驟。

而北電78班的學員正是顛倒了這一步驟，導致這些人轉型商業片導演時大抵失敗，連藝術片都出不上一位大師！

反而是野路子出身的小鋼炮，在九十年代后期大放光彩。

國內還有另外一個例子，那就是王京。這些成熟的商業片導演皆非電影學院出身。

短片劇本和故事板已完成，《哦，香雪》中的空鏡頭和大量無臺詞的鏡頭他都跟著過了一遍，該回去戰斗了！

會議結束，雨過天晴。

次日上午。

陳兵走在大峽谷下方，往日清澈如瑤池的拒馬河，被上流沖刷的泥砂所染黃，老鄉們不受影響，依舊在洗衣淘米。

他拉住王好為，提議道：“昨日的暴雨將河水染黃了，不如拍‘河灘洗衣耍水’那場戲？”

劇中力求真實，老鄉們都不把黃泥水當一回事兒，演員們更得融入環境！

“好！”

于是乎，劇組除了必要的攝制人員，其余男同志皆被趕了回去。

蓋因這場戲需要姑娘們戲水，這年頭保守，王好為先同女演員們做思想工作，讓她們在里面多套件單衣，防止意外。

劉小慶、蔡銘、龔雪等人就位，進入狀態后，陳兵充當場記，大喊道：“各就位，3、2、1，開始！”

“香雪，你也下來啊！”

“哎，來了！”

龔雪入了水，當下身沒入黃泥水中，突然意識到身上多套了件褂子。

但怎么辦？身后正拍著呢！

龔雪頓足片刻，抬手脫掉粉色花紋的褂子，往岸邊一看，鏡頭外離得最近的竟是陳兵。

她沒有停止動作，邊往水里走，邊將衣服拋向岸邊。

一陣香風來襲，陳兵莫名其妙地接住了衣服。

龔雪游入河水，腦后的兩個辮子晃啊晃的，突然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陳兵鼻子抽動了兩下……

癢啊！

這一場戲拍攝得極為順利，顯然演員們昨日回去都下了功夫。

中午，劇組司機照例送飯前來。

“今天吃什么？”

“來，給你！”

陳兵最為積極，打開飯盒一瞧，素炒蒜薹……

嘖！

冷風下，他面露土色地蹲在石頭旁吃飯，想家了。

“陳兵！”

陳兵意外地抬起頭，王福林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