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恩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捏著帆布包帶子的手指緊了緊。

“沒什么。”

路西恩含糊地應了句，目光落回窗外。電車正駛過一座橋，橋下的河水泛著灰綠，被風吹起細碎的波紋，像誰把揉皺的錫紙鋪在了水面上。

“好了，接下來要說正事了。”

艾德里安看著路西恩，臉上的輕松褪去，換上全然的認真，“這里人有點多，我們換個地方細談。”

艾德里安在路西恩面前打了個響指。

“啪”的脆響剛落，路西恩只覺得大腦像被溫水漫過，一陣短暫的眩暈后，眼前的景象驟然被抽離。等他晃了晃腦袋回過神時，呼吸猛地一滯，四周哪還有半分站臺的影子，分明是一片如詩如畫的人間仙境。

腳下踩著的不是電車的鐵板，而是一層厚厚的、像云朵般蓬松的苔蘚，踩上去軟乎乎的，還帶著濕潤的草木清香。

抬眼望去，頭頂是綴滿細碎光點的穹頂，那些光點像被揉碎的星辰，明明滅滅地浮動著，將整片空間照得透亮又溫柔。

身側是潺潺流淌的小溪，溪水清澈得能看見水底圓潤的鵝卵石，不知從何處漫來的光線透過水面，在石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一群跳躍的銀魚。

溪邊生長著從未見過的植物，有的葉片邊緣泛著珍珠般的光澤，輕輕一碰就落下細碎的熒光。

有的開著半透明的花，花瓣里像盛著露水，風一吹就搖曳出叮咚的脆響，仿佛是花在唱歌。

遠處有霧氣繚繞的山崗，山尖隱在淡淡的云靄里，隱約能看見成片的竹林，竹葉是極淺的碧色，像是用翡翠雕成的，風過處，竹葉相碰，送來清冽的竹香，混著空氣中彌漫的甜潤花香，讓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連肺腑都像是被洗過一般清爽。

路西恩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校服和帆布包都還在，可指尖觸到的苔蘚帶著微濕的涼意，耳邊是溪水叮咚與花木輕響，一切都真實得不像話。

他轉頭看向艾德里安，對方那件漸變紫風衣在這片仙境里竟毫不突兀，反倒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衣擺拂過草地時，甚至驚起幾只翅膀泛著虹光的小蟲，撲棱棱地飛向空中，與那些浮動的光點融在一起。

“這里是「鏡域」。”

艾德里安的聲音在仙境里回蕩，帶著幾分悠遠，“用精神能量構筑的異空間，隔絕外界所有窺探。”他抬手撥了撥身邊一株開著藍花的植物，花瓣立刻蜷起，像害羞似的，“比起剛才的電車，這里才算得上‘安全’，至少，說話不用擔心被雜音打斷。”

路西恩望著眼前的仙境，心里的震驚慢慢沉淀下來，變成一種奇異的平靜。

他想起阿萊桑德羅的「幻蝶居」。

他能明顯感覺到這里與「幻蝶居」的不同。

「幻蝶居」的幻境帶著體溫般的真實，木質地板的紋路、墻角苔蘚的濕度，甚至空氣里浮動的塵埃，都與現實毫無二致，稍不留意就會沉溺其中。

而這片「鏡域」雖美，卻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花草的香氣里少了些自然的雜味，溪水的叮咚聲也帶著微妙的重復感，總讓他想起阿萊桑德羅實驗室里循環播放的白噪音。

路西恩忍不住伸手去碰溪邊的一片大葉子，指尖剛觸到葉片，葉面上就綻開一圈圈金色的漣漪，順著葉脈蔓延開，像在水面投下了陽光的碎片。

“別分心。”艾德里安的聲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路西恩收回手，看向艾德里安。仙境的光落在對方臉上，讓他眼角的紋路都柔和了些，可那雙眼睛里的認真，卻比剛才更重了幾分，仿佛這片仙境的美好，都只是為了襯托接下來要說的事有多重要。

溪水還在叮咚作響，花香與竹香纏繞著飄來，路西恩卻忽然覺得，這人間仙境般的異空間里，藏著比廢墟的焦糊味更沉甸甸的秘密。

“你跟我是同類。”艾德里安的目光沉沉落在路西恩臉上，那雙眼眸在仙境般的異空間里，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我來找你，只有一件事……”

路西恩的心跳莫名慢了半拍，指尖下意識攥緊了帆布包的帶子，苔蘚的潮氣透過布料滲進來，涼絲絲的。

他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艾德里安，等著那個藏在響指與瞬移背后的答案。

“加入我們吧。”艾德里安往前傾了傾身，語氣里的平和徹底褪去，換上了一種近乎執拗的誠懇，紫風衣的領口隨著動作敞開些，那枚銀色徽章在浮動的光點里閃了閃，“你不屬于那些喧鬧的站臺，也不該困在倒計時的海報里。”

路西恩皺了皺眉，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我想請問一下，”他終于開了口，聲音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卻藏著不易察覺的警惕，“你們是？”

艾德里安直起身，抬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領，動作間帶著一種奇異的儀式感。

“聯合峰景學院。”他一字一頓地說，眼神里的認真幾乎要溢出來，“專門招收像我們這樣的「覺醒者」的學院。”

“聯合峰景學院。”路西恩重復了一遍這個詞。

“就是那些……和世界隔著一層薄紗的人。”

艾德里安抬手指了指空中浮動的光點，那些細碎的光落在他的紫風衣上，像撒了一把碎鉆，“你能感覺到吧？剛才穿過空間時，空氣里那陣細微的震顫。”

路西恩猛地抬頭。他當然記得穿過空間的瞬間，他喉嚨里涌上一股鐵銹味，像吞了口血，而口袋里的手環正是那時開始發燙的。

他一直以為是錯覺，現在才明白，那是身體對異空間能量的本能反應。

“那學院……”他頓了頓，想問的話太多，堵在喉嚨口反而說不順暢，“是做什么的？”

“教我們怎么呼吸。”艾德里安笑了笑，那笑容在仙境里顯得格外清晰，“在薄紗的兩邊，都能好好呼吸。”

他彎腰撿起一片邊緣泛著熒光的葉子，遞到路西恩面前，“聯合峰景是五個大國一起建的，藏在科羅拉多的山谷里，那里有能讓光斑唱歌的教室，有會跟著情緒變色的草坪，還有……很多和你一樣的「覺醒者」。”

葉子上的熒光順著路西恩的指尖爬上來，像條微涼的小蛇。

“為什么我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

路西恩忍不住發問，目光掃過那些在空氣中輕盈跳躍的光點，它們像是一群好奇的精靈，正圍著兩人打轉。

口袋里的手環還在持續升溫，那股暖意順著血脈蔓延，讓他指尖都泛起微麻的癢意。

“專門招收像我們這樣「能力者」的學院，怎么能讓普通人知道？”艾德里安挑了挑眉，語氣里帶著幾分理所當然，他抬手撥開水邊一株垂落的、開著透明小花的植物，花瓣觸到他的指尖，立刻化作細碎的光粒飄散，“就像深海里的魚不會告訴飛鳥珊瑚礁的位置，有些世界的入口，本就該藏在尋常目光看不到的地方。”

他轉頭看向路西恩，紫風衣的衣擺在微風中輕輕晃動，與周圍仙境般的景致奇異地融合在一起：“我之所以會找上你，是因為你的能力是最近覺醒的，對吧？”

路西恩下意識點了點頭，路西恩認為現在說謊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等等，他為什么會在現在考慮利益得失？

剛才那一瞬間的順從，并非源于全然的信任，而是潛意識里掠過一個念頭：否認也沒用，對方能精準找到自己、構建異空間，顯然對他的情況了如指掌，與其徒勞撒謊，不如先弄清楚更多信息。這種近乎本能的權衡，讓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他一直是個藏不住事的人，考試考砸了，看到班主任的眼神就忍不住低頭道歉。

可剛才面對艾德里安的提問，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說謊沒有好處”這種冷靜得近乎冷漠的判斷，像是突然從身體里冒出來的另一個聲音。

“你好像意識到了什么。”

艾德里安的聲音帶著笑意，他彎腰掬起一捧溪水，掌心的水流里竟浮著幾枚會發光的小魚，“覺醒帶來的不只是能力本身，還有感知與思維的重構，就像蝴蝶破繭時，翅膀會帶著新的紋路，大腦也會為了適應能力，催生出更敏銳的判斷模式。”

他松開手，發光的小魚擺著尾巴游回溪里，激起一圈圈金色的漣漪：“聯合峰景學院里有門課叫《認知協調》，專門教我們怎么和這些‘新東西’相處。你現在覺得別扭，是因為舊的思維模式和剛覺醒的本能還在磨合。等去了學院，你會發現，很多人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會下意識‘權衡’時，都差點以為自己變成了怪物，不用擔心，這只是身體為了保護你，催生出的適應機制。”

溪水流淌的聲音愈發清脆，叮咚作響，像是在為這場關于“新與舊”的對話伴奏。

路西恩看著艾德里安眼里映出的光點，忽然覺得，那些正在身體里發生的陌生變化，或許并非洪水猛獸。就像阿萊桑德羅總說的“改變不是割裂，是生長”，它們更像是一扇門，正等著他伸手去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