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個好日子。

晨霧還沒散透的時候，路西恩走到了那條街。

空氣里浮著層濕涼的水汽，沾在睫毛上有些發癢，他抬手揉了揉，視線落在前方那片熟悉的廢墟上。

診所的位置只剩下半截焦黑的墻，像被啃過的藕段，露出里面蜂窩狀的磚縫，風從豁口穿過去，帶著點焦糊的氣息。

昨夜的火大概是帶著性子的，把百葉窗燒得蜷成了荷葉的模樣，焦脆的木片上還沾著幾點沒燃盡的綠意，想來是那些多肉植物的殘骸。

路西恩記得阿萊桑德羅總愛在窗邊擺一排多肉，尤其是那盆熊童子，毛茸茸的像只爪子，每次去都能看見他用機械義指小心翼翼地拂掉葉片上的灰。

消防車剛走沒多久，地上積著一汪一汪的水。

地面上的水映著灰蒙蒙的天，也映著他自己的影子。

路西恩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背著半舊的帆布包，站在這片狼藉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遠處有人蹲在路邊撿東西，指尖捏著半片燒變形的玻璃，里面還嵌著點淡綠的痕跡，大概是培養艙的碎片。

路西恩站在幾步外，看著那點綠在水里漾開，像滴進茶盞的新茶，很快就淡沒了。

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金屬手環有些涼，貼著皮肉，像塊剛從井里撈出來的玉。

指尖觸到那道刻著的多肉紋路，圓滾滾的輪廓還在，只是邊緣被煙火熏得發烏，倒像是被歲月磨舊了似的。

街角的早點攤支起了藍布篷，油鍋里的蔥花炸得滋滋響，香氣混著水汽漫過來，把空氣里的焦糊味沖淡了些。

穿藍布衫的阿婆正用長柄勺翻著鍋里的生煎，白汽騰騰地裹著她的鬢角，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見他望過來，笑著招呼：“小伙子，來兩個生煎？剛出鍋的，熱乎著呢。”

路西恩買了兩個生煎，站在篷子下慢慢吃。

皮是脆的，咬開時燙汁濺在手背上，他縮了縮手，指尖沾著點油星，在褲子上蹭了蹭。

晨練的老人騎著自行車從旁邊經過，車鈴叮鈴鈴響，驚飛了落在電線桿上的麻雀，撲棱棱的翅膀聲里，倒顯出幾分尋常的熱鬧。

風過的時候，焦黑的墻頭上落下幾塊碎磚，砸在積水里，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鞋邊。

路西恩往后退了半步，心里忽然冒出個念頭：“他……離開了嗎？”

路西恩又忍不住嘀咕，“為什么還要燒掉啊！果然那個人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維看待，做事總是這么極端，他以為這樣很酷嗎？”

他把最后一點生煎塞進嘴里。

肉餡的鮮香混著蔥香在舌尖散開，這才覺得肚子里踏實了些。

轉身往電車軌道的方向去時，口袋里的手環依舊涼著，像個沒說出口的字，落在了這尋常的晨景里。

路過公告欄時，看見上面貼著高考倒計時的海報，紅底白字格外醒目。

路西恩瞥了一眼，腳步沒停，心里卻悄悄松了口氣，甚至有點小小的得意：“高考也快考完了，幸虧我保送了，不然現在怕是要愁得掉頭發。”

電車叮叮當當駛過來，他跳上去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車窗外，梧桐樹的葉子被晨露洗得發亮，陽光正慢慢爬上來，把霧氣曬得一點點散了，街角的早點攤還在冒著白氣，一切都和往常沒什么兩樣，只是那條街上，再也不會有穿著白大褂、帶著機械義眼的怪人，和他那些養得胖乎乎的多肉了。

滴滴！

手機在帆布包側袋里震動了兩下。

短促的提示音混著電車行駛的哐當聲，像顆小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面。

路西恩正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發呆，聽見聲響時指尖下意識頓了頓，隨即騰出一只手在包里摸索。

帆布包的拉鏈有點卡，他低頭扯了兩下，才把那部邊角磕掉漆的舊手機掏出來。

屏幕上跳出熟悉的企鵝圖標，消息提示的小紅點在陽光下亮得有些晃眼。

是班級群的@全體成員。

他用指腹蹭掉屏幕上沾著的生煎油星，解鎖后點進QQ。

群里已經刷了幾十條消息，置頂的是班主任發的通知，說下周一要拍畢業照，讓大家記得穿校服，別忘戴紅領巾。

明明畢業照早就已經拍了，而這一次拍的畢業照是考試完之后拍的。

按理來說，尋常學校都應該是考試前拍畢業照的。

可路西恩的班主任就是這樣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班主任。

底下跟著一串“收到”的表情包，還有男生們在吵著要帶拍立得，女生們討論著要不要提前化個淡妝。

路西恩的指尖在屏幕上劃了劃，想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滴滴”聲又響了。

路西恩低頭瞥去，手機屏幕上，QQ聊天框里的提示音正歡快跳動。

發起對話的是同桌，那人的頭像在列表里格外醒目。

一個二次元風格的白發男人，筆挺西裝裁剪利落，銀白發絲蓬松又帶著慵懶的弧度，眉眼在日系動漫的光影渲染下，透著三分玩世不恭的帥氣，仿佛下一秒就會從頭像里走出來。

同桌：大佬，拍畢業照的時候能跟我換下位置不，我想站在校花后面

頭像那二次元西裝白發男人，好似都帶著幾分眼巴巴的期待。

路西恩指尖在屏幕點了點。

路西恩：可以

緊接著，同桌的消息秒回。

同桌：謝謝大佬！！

隔了兩秒，又發來。

同桌：謝啦!!☆⌒(*＾-゜)v

同桌：感謝 jpg.

路西恩看著這一連串活潑的回復，想到同桌為見校花絞盡腦汁的模樣，嘴角不自覺揚起，輕笑出聲，連窗外聒噪的蟬鳴，都似染上幾分輕松的意味。

過了一會兒，電車停了下來，打開了門，迎接著新的乘客。

路西恩靜靜的坐在他的座位上，將手機放回包里，看著窗外。

“你好”

一個男人向著路西恩友好的詢問。

“你好”路西恩下意識的回話，然后他轉身看向男人。

“呃……”路西恩看著男人稍稍震驚，男人現在身上穿的衣服是他難以想象的，倒不是男人的衣服有多貴，而是路西恩想不到世界上居然會有衣品如此“獨特”的人。

男人衣著主體為漸變紫風衣，硬朗墊肩撐起夸張肩型，營造力量感。

肩部拼接牛仔面料，還飾有獨特白色符號刺繡，打破單調，材質混搭顯巧思。

紫色印花襯衫，深V領與繁復花紋結合，復古又張揚，像行走的藝術畫布。

黑色亮面皮褲，自帶光澤與硬朗質感，和上裝軟質面料碰撞，制造沖突美學，凸顯穿搭層次。

紫羽毛裝飾貝雷帽，強化風格辨識度。

多層金屬項鏈、大寶石吊墜、耳飾，用夸張首飾增添戲劇感。

皮質項圈、腰帶，細節處夯實酷颯氛圍。

男人安靜坐在路西恩身旁，深色牛仔褲布料微微發皺，卻絲毫不顯邋遢，像是被精心打理過的隨性。

肩頭搭著件做舊牛仔外套，洗得泛白的紋理里，藏著經年累月沉淀的故事感。

他垂著眸，單手隨意搭在膝頭，指節修長，骨感分明，像是被時光細細雕琢過。

路西恩偷偷瞥他，目光掃過男人領口若隱若現的銀色項鏈，鏈墜是枚古樸的圓形徽章，泛著啞光，像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空氣里浮動著若有似無的雪松氣息，是男人身上的味道，清冽又安靜。

路西恩說不清緣由，只覺得脊背發緊，原本隨意搭在腿上的指尖，不自覺蜷起又松開。

他想調整坐姿，卻又怕動作太大打破這沉默，只能僵硬地維持著姿態。

心臟在胸腔里咚咚跳，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獸，攪得他坐立難安。

“你是路西恩吧。”男人突然出聲，目光落在路西恩臉上，語氣平淡得像在確認一件尋常事，沒有絲毫試探或壓迫感。

路西恩抬眼望過去，男人的眼神很靜，像秋日里沒風的湖面，映不出半分波瀾。

他的大腦卻像被按了加速鍵，所有見過的人臉在腦海里飛速閃過。

同學的、鄰居的、甚至是只打過一次照面的便利店店員，可翻來覆去，始終找不到和眼前這張臉匹配的記憶。

幾秒鐘后，他徹底確定：這人是完全陌生的。

之前的阿萊桑德羅，好歹還能想起他機械義指上的反光、窗臺上圓滾滾的多肉，可眼前的艾德里安，連一點模糊的影子都沒在記憶里留下。

“你是？”路西恩的聲音帶著點遲疑，指尖無意識地蹭了蹭帆布包的帶子。

“我叫艾德里安·布萊克，”男人微微頷首，語氣依舊平和，“你也可以叫我「刻耳柏洛斯之影」。”

路西恩愣了愣，覺得后一個名字有點奇怪，卻沒聽出任何威脅的意味。

他看著男人身上那件洗得柔軟的牛仔外套，還有露在袖口、手腕上那串簡單的銀質手鏈，忽然放松了些緊繃的神經。

“那我就叫你艾德里安吧。”他頓了頓，想起之前診所的事，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你……該不會是和阿萊桑德羅認識吧？”

問出口時，路西恩注意到艾德里安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疑惑。

“阿萊桑德羅？”艾德里安有些不確定的問道，“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