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陽光炙熱得幾乎能將人烤化。海少宸站在學校門口的大榕樹下，襯衫后背已經濕透一片。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張曉楠還沒出現。

手機震動，是她的消息：

【抱歉抱歉！睡過頭了！馬上到！】

海少宸嘴角微微上揚。這很張曉楠——總是活力四射，也總是遲到。他靠在樹干上，看著校門口偶爾經過的學生。暑假剛開始，校園里人不多，只有幾個參加暑期班的學生和值班老師。

“海少宸！“

清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海少宸轉身，看到張曉楠小跑過來，白色T恤被汗水微微浸濕，馬尾辮隨著跑動一甩一甩的。她手里拿著兩瓶冰鎮汽水，臉頰因為奔跑而泛紅。

“給！“她氣喘吁吁地遞過一瓶，“太熱了！我差點融化在路上！“

海少宸接過汽水，冰涼的觸感讓他舒服地嘆了口氣：“謝謝...不著急。“

張曉楠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汽水，才緩過氣來：“走吧！李阿姨說可以讓我們看畢業生相冊，但不能外借。“

李阿姨是學校的圖書管理員，一個和藹的中年婦女。海少宸記得她，每次他去圖書館，李阿姨都會推薦一些音樂相關的書籍給他。

檔案室位于圖書館最里面，平時鎖著門，只有教職工有鑰匙。推開門時，一股陳舊的紙張氣味撲面而來。房間不大，幾排金屬架上整齊擺放著各種檔案盒和相冊。

“你們要看哪一年的？“李阿姨問道。

“呃...“張曉楠看向海少宸。

“二十年前...左右。“海少宸輕聲說，“高中畢業照。“

李阿姨點點頭，走向最里面的架子：“2003屆到2005屆都在這里。“她取下一本厚重的相冊，“有需要再叫我，我在前面整理新書。“

等李阿姨離開后，張曉楠迫不及待地翻開相冊：“你媽媽是哪一屆的？“

“2004屆。“海少宸記得母親提過，她是父親大兩屆的學姐。

他們很快找到了2004屆的畢業合影。照片上的學生們穿著統一的校服，站在學校主樓前的臺階上。海少宸一眼就認出了年輕的母親——站在第二排中間，扎著馬尾辮，笑容明亮。那時的她還沒有后來的疲憊和滄桑。

“你媽媽年輕時真漂亮！“張曉楠贊嘆道，然后指著母親旁邊的一個女生，“這是...林妙？“

海少宸湊近看。確實，站在母親身邊的女孩與現在的林妙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年輕，更...銳利。她的手臂親密地挽著母親的胳膊，但眼神卻看向鏡頭外的某處，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們...是好朋友？“海少宸困惑地問。母親從未提起過與林妙的友誼。

“看起來是。“張曉楠翻到下一頁，是班級活動照片。在一張野餐合影中，林妙和母親坐在一起，但林妙的目光卻飄向照片邊緣的一個男生——那人只露出半個側臉，但海少宸立刻認出了年輕的父親。

“哇...“張曉楠小聲驚呼，“你爸爸也在？他不是2006屆的嗎？“

海少宸搖搖頭。父親確實比母親小兩屆，但看來他那時就已經認識母親了。

他們繼續翻看，發現更多母親和父親的同框照片——運動會上，父親在跑道邊給母親遞水；文藝匯演，母親在臺上唱歌，父親在臺下專注地看著。這些照片中的互動自然而親密，完全看不出后來的決裂。

“奇怪...“張曉楠皺眉，“為什么你媽媽從沒提過這些？“

海少宸也感到困惑。母親很少談論過去，尤其是與父親有關的部分。他一直以為是因為傷痛，但現在看來，或許還有更多隱情。

“看看2006屆的。“張曉楠突然說，“找找周毅的媽媽。“

他們找到2006屆的畢業照。海少宸仔細查看每一張面孔，卻沒有找到像周毅的人。

“等等...“張曉楠指著照片一角，“這張照片被剪過。“

確實，畢業照的最右側有一道整齊的裁剪痕跡，大約缺失了兩三個人的寬度。

“為什么剪掉？“海少宸疑惑地問。

張曉楠翻到后面的活動照片，突然倒吸一口氣：“看！“

她指著一張班級籃球賽的合影。照片中，年輕時的林妙站在場邊，親密地挽著一個女生的手臂——那個女生有著與周毅相似的眉眼，應該就是他的母親。更引人注目的是，照片角落里有年輕的父親，他正看著鏡頭外的某處，表情復雜。

“所以...“張曉楠小聲分析，“周毅的媽媽和你爸爸是同屆，而且和林妙關系很好？“

海少宸點點頭。這個發現解釋了為什么周毅對他有敵意——如果周毅母親和林妙是朋友，很可能聽信了林妙的說法，認為海少宸母親“搶走“了林夏。

“還有更奇怪的...“張曉楠翻到相冊最后一頁，那里貼著幾張零散的照片，“這張。“

她指著一張被撕毀又粘回去的照片。照片上原本有四人——海少宸認出其中兩人是母親和父親，另外兩人是林妙和周毅母親。但周毅母親的部分被撕掉了，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為什么...？“海少宸輕聲問，更像是自言自語。

張曉楠搖搖頭，拿出手機小心地拍下這些照片：“留著慢慢研究。“

他們又查看了其他幾屆的相冊，但沒有更多發現。離開檔案室時，李阿姨好奇地問：“找到想要的了嗎？“

“嗯，謝謝阿姨。“張曉楠甜甜地笑著，然后壓低聲音，“對了，您知道為什么2006屆的畢業照被剪掉了一部分嗎？“

李阿姨的表情變得有些警惕：“那個啊...據說當年有些矛盾，后來學校決定把涉及的學生從官方照片中移除。“她搖搖頭，“具體什么事我也不清楚，那時我剛調來。“

走出圖書館，烈日依舊炙烤著大地。海少宸的襯衫再次被汗水浸透，但此刻他顧不上這些。腦海中全是那些照片——母親和父親年輕時的笑容，林妙復雜的眼神，被剪去的周毅母親...

“餓了嗎？“張曉楠打斷了他的思緒，“我知道附近有家超好吃的牛肉面！“

面館里，空調的冷風讓人瞬間舒爽。他們選了角落的位置，張曉楠迫不及待地翻看手機里的照片。

“看這張，“她指著籃球賽合影，“林妙和周毅媽媽站在一起，但你爸爸在看別處...很可能是看你媽媽。“

海少宸點點頭。照片中父親的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他每次看張曉楠時的眼神。

“所以時間線可能是...“張曉楠咬著筷子思考，“林妙和周毅媽媽是好朋友，都喜歡你爸爸。但你爸爸喜歡你媽媽，于是...“

“林妙...拆散他們。“海少宸接上她的話。

張曉楠點點頭：“而且周毅媽媽可能也參與了。所以畢業照被剪掉...也許是發生了什么丑聞？“

這個推測讓海少宸胸口發悶。如果真是這樣，周毅對他的敵意就不只是簡單的校園霸凌，而是延續了兩代的恩怨。

“還有一點很奇怪。“張曉楠翻到另一張照片，“你媽媽和林妙曾經是好朋友，對吧？但后來...“

“變成仇人。“海少宸輕聲說。母親提起林妙時的厭惡，他現在完全理解了。

吃完面，他們決定去琴行整理思路。剛走到半路，天空突然陰沉下來，轉眼間大雨傾盆。兩人匆忙躲進路邊一家便利店，但還是被淋得半濕。

“夏天的雨真是說下就下！“張曉楠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T恤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海少宸不自在地移開目光，遞給她一包紙巾：“擦擦...別感冒。“

張曉楠接過紙巾，突然打了個噴嚏：“阿嚏！希望不會。“她又打了個噴嚏，“完了，好像已經開始了...“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的跡象。海少宸看了看時間，才下午三點多，但天色暗得像傍晚。

“琴行...還去嗎？“他問。

“去！反正都濕了。“張曉楠毫不在意地說，“跑過去？“

沒等海少宸回答，她已經沖進雨里。他只好跟上，雨水打在臉上，冰涼卻莫名暢快。張曉楠在前方奔跑，濕透的白T恤幾乎透明，隱約能看到里面淡藍色的內衣。海少宸急忙移開視線，心跳加速。

琴行里，老陳看到兩個落湯雞闖進來，嚇了一跳：“天啊！你們怎么...“

“夏天的雨！“張曉楠笑嘻嘻地說，又打了個噴嚏。

老陳搖搖頭，從柜臺下拿出兩條毛巾：“快擦干。后面休息室有吹風機，別感冒了。“

海少宸道了謝，接過毛巾。張曉楠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和脖子上，水珠順著鎖骨滑進衣領。海少宸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專注于擦干自己的頭發。

“我去用吹風機！“張曉楠拿著毛巾走向后面的休息室，“你也來？“

休息室很小，只有一個沙發、一張小桌子和一個簡易洗手臺。張曉楠找出吹風機，插上電源，開始吹頭發。熱風帶著她的洗發水香氣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海少宸站在門口，不知該進去還是離開。

“進來啊！“張曉楠大聲說，蓋過吹風機的噪音，“你也得吹干！“

海少宸猶豫地走進休息室。張曉楠關掉吹風機，遞給他：“你先？“

“不...你先。“海少宸搖搖頭，“我...等會兒。“

張曉楠聳聳肩，重新打開吹風機。海少宸坐在沙發邊緣，看著她對著鏡子吹頭發的背影。T恤因為濕了而緊貼在她身上，勾勒出纖細的腰線和優美的背部曲線。海少宸的喉嚨發緊，急忙低頭看自己的手。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張曉楠驚叫一聲，吹風機掉在地上，她本能地轉身撲向海少宸。

海少宸下意識地接住她，兩人一起跌坐在沙發上。張曉楠的身體緊貼著他，溫暖而柔軟，洗發水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她的心跳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快得像受驚的小鳥。

“抱歉...“雷聲過后，張曉楠小聲說，卻沒有立即起身。

海少宸的手還環著她的腰，能感覺到她呼吸的起伏。他應該放開她，但身體似乎有自己的意志，手臂微微收緊。張曉楠抬頭看他，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明亮。兩人的臉近在咫尺，呼吸交錯。

又一道閃電照亮了休息室，兩人同時回過神來。張曉楠迅速站起身，臉頰緋紅：“我...我還是怕打雷。“

海少宸點點頭，嗓子發干：“嗯...理解。“

尷尬的沉默蔓延開來。張曉楠撿起吹風機，繼續吹頭發，但動作明顯僵硬了許多。海少宸盯著地板，心跳如雷，甚至蓋過了外面的雨聲。

“我去看看老陳需要幫忙不。“張曉楠突然說，放下吹風機快步走出休息室。

海少宸長舒一口氣，拿起吹風機。熱風吹在頭上，但無法驅散臉上的熱度。剛才那一刻...他幾乎以為張曉楠會吻他。而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期待著那個吻。

吹干頭發，海少宸走出休息室。張曉楠正在幫老陳整理琴譜，看到他出來，眼神閃爍了一下，又迅速低下頭繼續工作。老陳看看兩人，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但什么也沒說。

雨依然下個不停，敲打著琴行的玻璃窗。海少宸坐到鋼琴前，手指自然地落在琴鍵上。他閉上眼睛，讓情緒通過指尖流淌出來——檔案室的發現，雨中的奔跑，休息室里那一刻的心跳加速...所有復雜的感受化作音符，匯成一首新的曲子。

彈完后，琴行里一片寂靜。海少宸睜開眼，發現張曉楠站在鋼琴旁，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這是...新曲子？“她輕聲問。

海少宸點點頭：“《缺失的角落》。“

“關于那些照片？“

“嗯...也關于...“海少宸的聲音越來越小，“其他事。“

張曉楠似乎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臉頰又紅了起來。她剛要說什么，手機突然響了。她看了一眼屏幕，表情瞬間變得嚴肅：“我得接這個。“

走到琴行角落，張曉楠低聲通話。海少宸注意到她的表情從驚訝到困惑，最后變成了某種復雜的決然。

“怎么了？“掛斷電話后，海少宸問。

張曉楠搖搖頭：“沒什么...家里的事。“她明顯在隱瞞什么，但海少宸決定不追問。

雨終于小了，天色也暗了下來。張曉楠看了看窗外：“我該回去了...家里有點事。“

“我送你。“

“不用！“張曉楠的反應有些過度，隨即又緩和下來，“我是說...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再練會兒琴吧。“

她匆匆收拾書包，向老陳道別，然后幾乎是逃跑般地離開了琴行。海少宸站在原地，困惑不已。那個電話...是誰打來的？為什么她突然這么慌張？

老陳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女孩子的心思啊...難猜。“

海少宸搖搖頭：“不是...普通的電話。“

“擔心的話，明天問問她。“老陳建議道，“現在，要不要彈首曲子放松一下？“

海少宸坐回鋼琴前，手指再次落在琴鍵上。但這次，彈出的旋律雜亂無章，就像他此刻的心情——疑惑、擔憂，還有一絲揮之不去的甜蜜，關于那個未完成的瞬間，在雷聲中的擁抱。

回到家，母親正在廚房做飯。海少宸把檔案室的發現告訴了她。母親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如常。

“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平靜地說，手中的菜刀有節奏地切著胡蘿卜，“不重要。“

“但周毅...因為這件事恨我。“

母親放下刀，轉身面對他：“周毅的母親叫周莉，是我大學時的學妹。“她的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她喜歡林夏，但林夏選擇了我。后來...她和林妙成了朋友。“

“所以周毅...“

“周毅什么都不知道。“母親打斷他，“他只是聽信了他母親的話，認為我'搶走'了林夏。“她苦笑一聲，“青春期的恩怨，被成年人灌輸的偏見...很常見。“

海少宸想問更多，但母親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晚飯后，他回到房間，拿出手機想給張曉楠發消息，又猶豫了。如果她不想說，他應該尊重她的隱私。

手機突然震動，是張曉楠發來的：

【明天有空嗎？我想去個地方，需要你陪。】

海少宸立刻回復：

【有。去哪？】

回復遲遲不來。就在他準備放下手機時，消息終于來了：

【林間旋律咖啡館。明天上午十點，校門口見。】

海少宸盯著這條消息，心跳加速。林間旋律...林妙的咖啡館。張曉楠為什么要去那里？和那個神秘電話有關嗎？

他回復了一個簡單的“好“，然后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今天的種種畫面在腦海中閃回——檔案室的照片，雨中的奔跑，休息室里那一刻的悸動...以及張曉楠接完電話后反常的表現。

明天，林間旋律咖啡館...也許，一些謎團將會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