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晨，空氣中彌漫著雨后的潮濕。海少宸站在校門口，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背包帶。張曉楠遲到了二十分鐘，這在她的“正常“范圍內，但他依然忍不住擔心——昨天的神秘電話，突然的咖啡館之約，一切都透著不尋常。

“海少宸！“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海少宸轉身，看到張曉楠小跑過來，頭發因為匆忙只簡單扎了個馬尾，白色T恤配牛仔短褲，簡單清爽。但與往常不同的是，她的眼睛下方有明顯的黑眼圈，笑容也帶著幾分勉強。

“抱歉遲到了！“她氣喘吁吁地停下，“昨晚...沒睡好。“

海少宸點點頭，沒有追問。張曉楠明顯心事重重，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目光游移不定。

“走吧？“她指了指公交站，“坐11路直達。“

公交車上人不多，兩人坐在后排。張曉楠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沉默不語。海少宸偷偷觀察她的側臉——陽光透過車窗灑在她臉上，勾勒出精致的輪廓，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她咬著下唇，眉頭微蹙，顯然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那個...“海少宸打破沉默，“為什么...去咖啡館？“

張曉娜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像在彈奏無形的鋼琴：“有些事...需要確認。“她頓了頓，“關于你爸爸...和我。“

海少宸的呼吸一滯。張曉楠和他父親？他們之間有什么聯系？

“你...認識我爸爸？“他小心翼翼地問。

張曉楠轉過頭，眼神復雜：“不算認識...但...“她深吸一口氣，“等到了咖啡館再說，好嗎？我需要先確認一些事。“

公交車在林蔭路站停下。林間旋律咖啡館位于一條安靜的小巷內，裝修簡約溫馨，門口的風鈴在微風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推門進去，濃郁的咖啡香撲面而來。海少宸環顧四周——店內客人不多，三三兩兩地坐在角落。吧臺后，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擦拭咖啡機——林妙，他的姑姑。

林妙抬頭看到他們，表情瞬間凝固。她的目光在海少宸身上停留了一秒，隨即死死盯住張曉楠，嘴唇微微顫抖。

“林阿姨...“張曉楠輕聲打招呼，聲音有些不穩。

林妙放下手中的抹布，緩緩走出吧臺。她比海少宸上次見面時看起來憔悴許多，眼角的皺紋更深了，頭發也多了幾縷銀絲。

“曉楠...“林妙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長大了。“

海少宸困惑地看著兩人。張曉楠和林妙認識？而且看起來很熟悉？

“您認識我？“張曉楠同樣驚訝，“我是說...您知道我是誰？“

林妙苦笑一聲：“當然。你和你媽媽長得真像。“她轉向海少宸，眼神復雜，“少宸，我不知道你們...是一起的。“

海少宸更加困惑了：“你們...認識？“

林妙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張曉楠說：“你是為了那件事來的，對嗎？“

張曉楠點點頭，從背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昨天...我媽媽給了我這個。“

林妙看到信封，臉色瞬間蒼白。她顫抖著接過，輕輕撫過上面的字跡——“致我最愛的侄女“。

“我早該知道...她會告訴你的。“林妙低聲說，聲音哽咽，“這么多年了...“

海少宸站在一旁，感到自己像個闖入私人對話的局外人。張曉楠和林妙之間的氛圍奇怪而沉重，仿佛有某種他無法理解的秘密。

“少宸，“林妙深吸一口氣，“我想你需要知道一些事...關于曉楠，關于我們家族。“

她領著兩人走向咖啡館最里面的包廂，那里安靜隱蔽。坐下后，林妙從吧臺取來三杯熱巧克力，動作緩慢，像是在爭取時間整理思緒。

“曉楠，“林妙坐下后直視張曉楠的眼睛，“你媽媽告訴你多少？“

“不多。“張曉楠緊握著杯子，“只說...您是我姑姑。她給了我這封信，說里面有我需要知道的真相。“

海少宸猛地抬頭。姑姑？張曉楠是林妙的侄女？那意味著...

“是的，少宸。“林妙看穿了他的震驚，“曉楠是你的表妹。“

這句話像一記重拳擊中胸口。海少宸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張曉楠...是他的表妹？他們有血緣關系？那他們之間那些微妙的情愫...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間...

“不...“張曉楠搖頭，“這不可能。我爸爸姓張...“

“你繼父姓張。“林妙輕聲糾正，“你的生父...是我的弟弟林陽。“

林陽？海少宸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他父親林夏是獨生子，哪來的弟弟？

“我爸爸...沒有兄弟。“他低聲說。

林妙苦笑：“這就是整件事最諷刺的部分。“她小心地拆開那封信，“林陽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比林夏小五歲。他二十年前死于一場車禍...就在曉楠出生前三個月。“

張曉楠的臉色瞬間慘白。海少宸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發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我媽媽...從沒提過。“張曉楠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她答應過我永遠不會告訴你。“林妙嘆息，“但看來...她改變了主意。“

海少宸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理清這些信息。林陽是林妙的弟弟，張曉楠的生父。那么林妙是張曉楠的姑姑，而林夏是林妙的表哥...這意味著張曉楠和他確實是遠房表親。

“所以...我們真的是...“張曉楠看向海少宸，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

“遠房表親。“林妙確認道，“血緣關系不算太近，但在法律上...“

“為什么現在告訴我？“張曉楠打斷她，“為什么是現在？“

林妙猶豫了一下：“因為你媽媽知道你和少宸走得很近...她擔心...“

“擔心什么？“海少宸追問。

“擔心歷史重演。“林妙直視他的眼睛，“曉楠的媽媽和我弟弟...他們曾經像你們一樣親密。“

包廂里陷入沉默。海少宸的思緒一片混亂。張曉楠是他的表妹，他們之間有血緣關系...這意味著他們之間那些朦朧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我需要...空氣。“張曉楠突然站起來，沖出包廂。

海少宸想追上去，但林妙攔住了他：“給她一點時間。“她遞給他一張泛黃的照片，“看看這個。“

照片上是年輕的張曉楠母親和一個陌生男子——應該就是林陽。他們站在海邊，笑容燦爛。男子摟著她的腰，兩人看起來非常幸福。照片角落的日期顯示是二十年前。

“他們很相愛。“林妙輕聲說，“就像你和曉楠現在這樣。“

海少宸猛地抬頭：“我們...不是...“

“我看得出來。“林妙苦笑，“那種眼神...騙不了人。“

“那后來...發生了什么？“海少宸低聲問。

“林陽死于車禍。曉楠的母親當時已經懷孕，后來改嫁給了張先生。“林妙嘆息，“她恨我們家族，認為是我們導致了林陽的死...某種程度上，她是對的。“

“什么意思？“

林妙搖搖頭：“有些事...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她頓了頓，“但曉楠有權知道她父親的真相。那封信...是我在林陽死后寫的，解釋了所有事。“

海少宸站起身：“我得去找她。“

林妙沒有阻攔，只是在他離開前說：“少宸，無論你發現什么...記住，血緣不是你們之間最大的障礙。“

沖出咖啡館，海少宸四處張望，尋找張曉楠的身影。天空開始飄起細雨，街道上行人匆匆，撐起雨傘。終于，他在不遠處的小公園里看到了她——坐在秋千上，低著頭，手中緊握著那封信。

“張曉楠...“他走到她身邊，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

張曉楠抬起頭，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手中是已經拆開的信，紙張因為雨水而有些濕潤。

“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嗎？“她的聲音顫抖。

海少宸搖搖頭，在她旁邊的秋千上坐下。

“酒后駕車。“張曉楠苦笑，“但不是意外...是自殺。因為他發現...我媽媽和林夏有過一段情。“

海少宸如遭雷擊。父親和張曉楠的母親？這怎么可能？

“信上說...“張曉楠的聲音哽咽，“我媽媽和林夏是初戀，后來分手了。她遇到我爸爸，結婚懷孕。但某天她偶然遇到林夏，舊情復燃...我爸爸發現后...“

雨越下越大，打濕了兩人的衣服。海少宸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不只是因為雨水。

“所以...我們父母之間...“

“是仇人。“張曉楠苦笑，“你爸爸和我媽媽背叛了我爸爸...導致他自殺。“她抬起頭，雨水順著臉頰滑落，“而我們...差點重蹈覆轍。“

海少宸的心臟劇烈跳動著，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張曉楠的話像刀子一樣刺進他心里。他們之間那些朦朧的感情，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間...都是錯誤的，甚至是可恥的？

“我們...不一樣。“他艱難地說，“我們沒有...“

“但我們會。“張曉楠直視他的眼睛，“你知道的，海少宸。如果不是今天...我們遲早會...“

她沒有說完，但海少宸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不是今天的真相，他們可能會走上和父母相似的道路——相愛，然后因為過去的陰影而痛苦。

“我該恨你的。“張曉楠突然說，聲音輕得像嘆息，“恨你爸爸，恨你們全家...但我卻...“

她說不下去了，淚水奪眶而出，與雨水混在一起。海少宸想伸手擦去她的淚水，但手臂沉重得抬不起來。現在，他們之間隔著的不僅是血緣，還有父輩的恩怨。

“我寧愿...從未遇見你。“張曉楠輕聲說，然后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跑進雨中。

海少宸坐在秋千上，任憑雨水打濕全身。張曉楠最后那句話像刀子一樣插在心上。寧愿從未遇見...那么所有的回憶，所有的溫暖，都成了錯誤嗎？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雨水浸透每一寸衣服，冷到骨髓。最終，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咖啡館。林妙看到他獨自一人回來，渾身濕透，立刻明白了什么。

“她走了？“林妙輕聲問。

海少宸點點頭，喉嚨發緊，說不出話。

林妙嘆息一聲，拿來一條干毛巾：“有些事情...不是你們的錯。“

“但我們必須承擔后果。“海少宸終于開口，聲音嘶啞。

林妙領他進入咖啡館后面的休息室，給他倒了杯熱茶。海少宸機械地接過，卻感覺不到溫暖。他的思緒還停留在公園里，張曉楠含淚的眼睛，那句“寧愿從未遇見你“...

“還有更多事...你應該知道。“林妙從抽屜里取出一個舊相冊，“關于你父親，關于林陽，關于我們家族的過去。“

海少宸麻木地翻看相冊。照片上是年輕時的父親和林陽，兩人看起來關系親密。還有一些是父親和張曉楠母親的合影——他們站在一起，笑容燦爛，明顯不只是普通朋友。

“林夏和曉楠的母親是青梅竹馬。“林妙解釋道，“后來因為家庭原因分手了。林夏遇見了你母親，林陽遇見了曉楠的母親...但命運弄人。“

翻到相冊最后一頁，海少宸的手突然僵住。那是一張小張曉楠的照片，約莫五六歲的樣子，站在舞臺上唱歌。而站在她旁邊，手搭在她肩膀上的...是他的父親林夏。

“這是...？“

“曉楠從小就很有音樂天賦。“林妙輕聲說，“林夏...一直暗中關注她，資助她學音樂。他知道她是林陽的女兒...某種程度上，他覺得對弟弟有責任。“

海少宸的大腦已經無法處理更多信息。父親知道張曉楠？還資助過她？這一切太荒謬，太復雜...

“我需要...時間。“他放下相冊，站起身。

林妙沒有挽留：“去找曉楠吧。解釋清楚...你們需要彼此。“

海少宸苦笑。解釋什么？他們之間已經橫亙著太多無法跨越的障礙——血緣，父輩的恩怨，背叛與死亡...張曉楠說得對，也許他們真的應該從未遇見。

走出咖啡館，雨已經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海少宸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琴行。老陳看到他渾身濕透的樣子，嚇了一跳，但什么也沒問，只是遞給他干衣服和熱茶。

琴行里空蕩蕩的，沒有張曉楠的身影。海少宸坐到鋼琴前，手指懸在琴鍵上方，卻彈不出一個音符。所有情緒堵在胸口，像一團亂麻。

最終，他閉上眼睛，讓手指帶領自己。悲傷、困惑、痛苦...所有復雜的情緒化作音符，匯成一首新的曲子——《真相的重量》。

彈到一半，他聽到身后有輕微的抽泣聲。轉身看去，張曉楠站在門口，臉上淚痕未干，手中緊握著那封信。她什么時候來的？聽了多久？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對視，誰都沒有說話。音樂還在空中回蕩，訴說著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情感。

最終，張曉楠轉身離開，沒有說一個字。但海少宸看到了她眼中的痛苦和不舍——那眼神將永遠刻在他心里。

老陳走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年輕人...有時候最深的愛，是學會放手。“

海少宸搖搖頭，突然站起身沖出琴行。他不能就這樣結束，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無論多少障礙，無論多少痛苦...他至少要告訴張曉楠他的真實感受。

雨后的街道濕滑，他跑得跌跌撞撞，但腳步堅定。他不知道張曉楠去了哪里，但他會找遍每一個地方，直到找到她為止。

因為有些話，必須說出口。有些感情，值得為之奮戰。即使結局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