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海少宸站在母親臥室門口，手里攥著父親的信和照片，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金色的線。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敲門。
“媽，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母親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平靜而疲憊。
海少宸推開門，看見母親坐在梳妝臺前，正在整理賬本。她穿著家居服，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后，眼角已經有了細紋。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茉莉花香，是她一直喜歡的味道。
“有事？“母親頭也不抬地問，鋼筆在紙上沙沙作響。
海少宸的喉嚨發緊。他走到母親身邊，將信封和照片放在賬本上：“這個...您應該看看。“
母親的手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泛黃的照片上。一瞬間，她的表情凝固了，鋼筆從指間滑落，在賬本上洇開一團墨跡。
“哪里來的？“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
“爸爸...給的。“海少宸輕聲說，“我們...見面了。“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凍結。母親緩緩站起身，臉色蒼白得可怕：“你...見了他？“
海少宸點點頭，簡要講述了音樂節后的種種。隨著他的敘述，母親的手開始顫抖，指節緊緊攥住梳妝臺邊緣，指節泛白。
“他還有臉回來？“母親的聲音低沉而顫抖，“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杳無音信，現在突然出現，說想見你？“
“他說...一直想聯系，但以為您...再婚了。“海少宸小心翼翼地解釋，“林妙姑姑告訴他...“
“林妙？！“母親突然提高音量，這個名字似乎觸動了某根神經，“她還在插手我們家的事？“
海少宸愣住了：“您...認識她？“
母親沒有回答，轉身走向衣柜，從最上層取下一個精致的木盒。她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小巧的水晶音樂盒，看起來價值不菲。
“這是你父親送我的最后一件禮物。“母親的聲音帶著海少宸從未聽過的苦澀，“我懷孕七個月時，他說要去外地演出，一周就回來。結果...“
她的手指擰動音樂盒底部的發條，一段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是父親早期的成名曲《夏日終章》。但音樂只播放了幾秒就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掐斷。
“就像他這個人，“母親冷笑一聲，“給了承諾，卻從不兌現。“
海少宸看著音樂盒，胸口發悶。他從未見過母親這樣情緒外露的樣子。在他的記憶中，母親永遠是冷靜克制的，即使生活再艱難也從不抱怨。
“媽，爸爸說...他想見您，正式道歉。“海少宸輕聲說，“下周他就要去歐洲...“
“道歉？“母親突然舉起音樂盒，在海少宸反應過來之前，狠狠摔在地上。
水晶碎片四濺，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海少宸呆立在原地，看著母親崩潰的樣子，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二十年！“母親的聲音撕裂般沙啞，“他以為一句道歉就能彌補這二十年的缺席？彌補我一個人把你拉扯大的艱辛？彌補你小時候因為沒有父親受的委屈？“
海少宸蹲下身，想收拾碎片，卻被母親拉住。她的手指冰涼，卻異常有力：“別碰，小心割傷。“
就在這時，海少宸注意到碎片下露出一角泛黃的紙張。他輕輕撥開水晶碎片，抽出一張折疊的紙——是一份離婚協議書。
“這是...？“
母親的表情變了，伸手想搶回文件，但海少宸已經展開了它。協議書上，母親的名字簽得清晰工整，而父親簽名的那一欄，赫然寫著“林妙代簽“三個字。
“這是怎么回事？“海少宸抬頭，困惑不解，“爸爸說...他從未簽過離婚協議。“
母親的嘴唇顫抖著，眼中的怒火漸漸被某種復雜的情緒取代：“他...沒簽？“
“他說離開時只是暫時分居，后來聯系不上您...“
“不可能！“母親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林妙明明告訴我...她親眼看著他簽的字...“
海少宸的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林妙姑姑...騙了你們雙方？“
母親跌坐在床邊，雙手捂住臉，肩膀微微顫抖。海少宸從未見過母親如此脆弱的樣子，一時不知所措。他輕輕坐到母親身邊，猶豫地伸出手，又停在半空。
“媽...“他輕聲喚道。
母親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眼眶發紅但沒有淚水：“我需要時間...思考。“她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但海少宸能感覺到那平靜下的暗流，“你先出去吧。“
海少宸點點頭，起身離開。關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房間——母親坐在床邊，低頭看著那份離婚協議，陽光照在她的背影上，顯得格外孤獨。
回到自己房間，海少宸拿出手機，給張曉楠發了條短信：
【能見面嗎？琴行。】
回復立刻來了：
【當然，半小時后見。】
琴行里，老陳正在給一位顧客介紹吉他。看到海少宸進來，他微微點頭示意。海少宸徑直走向最里面的小隔間，拿出吉他，手指無意識地撥動琴弦。
不到二十分鐘，張曉楠就推開了琴行的門。她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頭發隨意地扎成馬尾，看起來是匆忙趕來的。看到海少宸的臉色，她立刻皺起眉頭。
“發生什么事了？“她輕聲問，坐到海少宸對面的椅子上。
海少宸把早上的事情告訴了她，包括母親摔碎音樂盒和那份奇怪的離婚協議。張曉楠聽完，眼睛瞪得大大的。
“所以...你父母可能從未正式離婚？而那個林妙...一直在中間挑撥？“
海少宸點點頭：“看起來...是這樣。“
“天啊...“張曉楠捂住嘴，“這太...戲劇性了。“
“媽媽...很受傷。“海少宸低聲說，“我從沒見過她那樣...“
張曉楠伸出手，輕輕覆在海少宸的手背上：“你還好嗎？“
海少宸看著她的手，溫暖而堅定。他輕輕翻轉手掌，與她十指相扣：“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不需要'怎么辦'。“張曉楠認真地說，“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能解決的。這是大人之間的問題。“
海少宸知道她說得對，但胸口依然堵得慌。他拿起吉他，手指撥動琴弦，一段憂傷的旋律流淌而出。張曉楠安靜地聽著，目光溫柔。
“新曲子？“一曲終了，她輕聲問。
海少宸點點頭：“《破碎的音符》。“
“很適合今天的心情。“張曉楠微笑著說，“音樂總是能表達言語無法表達的東西。“
他們在琴行待了一整天。老陳體貼地沒有打擾，甚至送來了兩杯熱可可。海少宸彈吉他，張曉楠則坐在一旁看書或寫作業，偶爾哼唱幾句。這種安靜的陪伴比任何言語都更能安撫海少宸紛亂的心緒。
傍晚時分，海少宸的手機響了。是母親。
“你在哪？“母親的聲音聽起來疲憊但平靜。
“琴行...和朋友一起。“
“晚上...回來吃飯嗎？“
海少宸猶豫了一下：“您...還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需要和你談談。關于...今天的事。“
掛斷電話，海少宸看向張曉楠：“媽媽...想談談。“
張曉楠理解地點點頭：“你該回去了。“她頓了頓，“需要我陪你嗎？“
海少宸搖搖頭。這是他必須獨自面對的家庭問題。
回到家，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簡單的晚餐——清炒時蔬、紅燒排骨和紫菜蛋花湯，都是海少宸愛吃的。母親坐在桌邊，面前放著一杯茶，神色平靜。
“坐吧。“她輕聲說。
海少宸坐下，兩人沉默地開始吃飯。母親的手很穩，但海少宸注意到她的筷子偶爾會微微顫抖。
“關于今天...“母親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我很抱歉讓你看到那一幕。“
海少宸搖搖頭：“不用...道歉。“
“那份協議...“母親放下筷子，“我一直以為是你父親簽的。現在看來，我被欺騙了。“
“林妙姑姑...為什么要這么做？“
母親的眼神變得遙遠：“大學時，林妙和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后來她認識了林夏的表哥，成了親戚。“她停頓了一下，“她一直...很仰慕你父親。“
海少宸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喜歡爸爸？“
“不止是喜歡。“母親苦笑，“她以為沒有我，林夏就會選擇她。“她搖搖頭，“愚蠢的想法。你父親眼里只有音樂，從來看不見身邊的人。“
“那...爸爸知道嗎？關于林妙...“
“我不確定。“母親嘆了口氣，“男人有時候很遲鈍，尤其是像你父親那樣沉迷于藝術的人。“
晚餐后，母親從書房拿出一個舊相冊，里面是她和林夏年輕時的照片。海少宸第一次看到父母在一起的畫面——他們在大學演出上的合影，在公園長椅上的自拍，在簡陋出租屋里做飯的場景...每張照片上，兩人都笑得那么開心，那么年輕。
“我們曾經很幸福。“母親輕聲說，手指輕輕撫過照片，“直到音樂成了他的一切。“
海少宸看著照片中抱著吉他的父親，突然意識到自己和他有多么相似——不僅是外貌，還有對音樂的熱愛。這個認知讓他胸口發緊。
“你想...見他嗎？“海少宸小心翼翼地問，“他說想請您吃飯...“
母親合上相冊：“我不知道。“她坦誠地說，“二十年積攢的怨恨不會因為一個真相就消失。“
夜深了，海少宸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銀色的線。手機屏幕亮起，是張曉楠的短信：
【怎么樣？還好嗎？】
海少宸回復：
【嗯。媽媽平靜多了。】
回復立刻來了：
【那就好。明天見？】
【嗯，明天見。】
簡單的對話，卻讓海少宸的心平靜下來。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張曉楠關切的眼神和溫暖的笑容。在這個混亂的日子里，她是唯一不變的港灣。
第二天一早，海少宸被雷聲驚醒。窗外大雨傾盆，天空陰沉得像是傍晚。他起床時，發現母親已經出門了，桌上留了張紙條：
【去單位處理些事情，冰箱里有吃的。】
海少宸熱了碗粥，坐在窗邊看著雨幕發呆。手機震動，是張曉楠：
【這雨太大了！你還去琴行嗎？】
海少宸看了看窗外如注的雨水，回復：
【想去。你有傘嗎？】
【有！等我半小時，我來接你！】
半小時后，門鈴響了。海少宸開門，看到張曉楠站在門口，渾身濕漉漉的，手里拿著一把滴水的傘和一件雨衣。
“給你！“她氣喘吁吁地說，“我就知道你這種宅男肯定沒雨衣！“
海少宸接過雨衣，觸手冰涼，但心里卻涌起一股暖流。他沒想到張曉楠會冒雨給他送雨衣。
“謝謝。“他輕聲說，“你...全身都濕了。“
張曉楠無所謂地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沒事，我家不遠。“她看了看表，“我得回去了，我媽等著我幫忙做飯呢。琴行見？“
海少宸點點頭，目送她沖進雨幕中，那把傘在風中搖搖晃晃，像一片倔強的葉子。
穿上雨衣，海少宸也踏入雨中。雨水打在臉上，冰涼刺骨，但他的心卻異常溫暖。張曉楠總是這樣，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關心著他，從不計較付出。
琴行里，老陳正在整理貨架。看到海少宸進來，他挑了挑眉：“這么大的雨還來？“
“嗯...約了朋友。“
老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個總是跟著你的小姑娘？“
海少宸的耳朵熱了起來，沒有回答，徑直走向鋼琴。手指落在琴鍵上，自然而然地彈起了《第三個夏天》。這首寫給張曉楠的歌，如今成了他心情的晴雨表。
琴行的門被推開，風鈴在風雨中發出清脆的聲響。海少宸抬頭，看見張曉楠站在門口，頭發和衣服都濕透了，顯然又淋了雨。她懷里抱著一個保溫桶，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我媽做的姜湯！“她晃了晃保溫桶，“預防感冒的！“
海少宸連忙起身，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你會...生病的。“
張曉楠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身體好著呢！“她打開保溫桶，濃郁的姜味立刻充滿了小隔間，“來，趁熱喝。“
海少宸接過她遞來的小碗，熱氣氤氳中，他看到張曉楠被雨水打濕的睫毛，和那雙永遠明亮的眼睛。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幸福——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雨中送來的一碗熱湯，是有人愿意為你淋濕全身的關懷。
“謝謝。“他輕聲說，聲音有些哽咽。
張曉楠歪著頭看他：“怎么了？“
“沒什么。“海少宸搖搖頭，喝了一口姜湯，熱度從喉嚨一直蔓延到胸口，“只是...很感謝有你。“
張曉楠的臉突然紅了，她低頭擺弄保溫桶的蓋子：“傻瓜，朋友之間說這些干嘛。“
窗外的雨依然下個不停，敲打著琴行的玻璃窗。但在這個小隔間里，溫暖如春。海少宸彈著鋼琴，張曉楠坐在一旁輕聲哼唱，時不時因為跑調而大笑。老陳偶爾探頭看看，搖搖頭又走開，任由兩個年輕人在音樂和雨聲中度過這個安靜的下午。
當海少宸彈完《破碎的音符》最后一個音符時，張曉楠突然說：“你知道嗎？有時候破碎的東西反而更美。“
海少宸疑惑地看著她。
“就像那個音樂盒。“張曉楠解釋道，“碎了之后，你們才發現下面藏著的真相。“她頓了頓，“也許有些東西必須先破碎，才能重新拼湊成更好的樣子。“
海少宸思考著她的話。是啊，如果沒有這場風波，他和母親可能永遠活在誤解中，父親也永遠是他們閉口不談的傷痛。而現在，至少有了重新開始的可能。
“希望如此。“他輕聲說，手指在琴鍵上輕輕按下幾個音符，組成一段新的旋律，明亮而充滿希望。
雨停了，夕陽從云層中透出，將琴行的地板染成金色。海少宸和張曉楠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地上的水洼映照著天空的顏色，像是一面面小小的鏡子。他們都沒有說話，但沉默不再令人不適。
在這個雨過天晴的傍晚，海少宸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無論未來如何，至少此刻，他不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