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海少宸被門鈴聲驚醒。
窗外，雨依然下個不停，敲打著玻璃窗。他看了眼床頭的鬧鐘——早上七點半。誰會在這個時間來訪？母親昨晚值夜班，應該還沒回來。
門鈴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急促。海少宸匆忙套上外套，走到門前透過貓眼往外看。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外，西裝被雨水打濕，頭發凌亂地貼在額頭上。海少宸的呼吸瞬間停滯——是父親林夏。
他僵在門前，不知是否該開門。父親不是下周才從歐洲回來嗎？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家門口？
“少宸？“林夏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帶著疲憊和不確定，“我知道你在家。我們能談談嗎？“
海少宸的手指懸在門鎖上方，猶豫不決。昨晚他幾乎沒睡，腦海中全是母親講述的往事和那份奇怪的離婚協議。理智告訴他應該等母親回來再做決定，但某種更深層的沖動讓他轉動了門鎖。
門開了，父子倆隔著門檻對視。林夏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憔悴許多，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西裝皺巴巴的，像是穿著它度過了整個飛行。
“你提前...回來了。“海少宸低聲說，側身讓父親進門。
林夏點點頭，脫下濕透的外套掛在玄關衣架上：“我改了航班。“他的目光掃過整潔但簡樸的客廳，“你媽媽...不在家？“
“夜班。“海少宸簡短地回答，“早上...才回來。“
林夏似乎松了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我看了你發的信息...關于那份協議。“他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牛皮紙袋，“我想你媽媽應該看看這個。“
海少宸沒有接：“是什么？“
“當年的一些證據。“林夏的聲音低沉，“證明我確實不知情。“
兩人陷入沉默。雨聲填補了空白，滴答滴答地敲打著窗沿。海少宸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指了指沙發：“坐吧...要喝茶嗎？“
“謝謝。“林夏坐下，雙手交叉放在膝上，指節發白。
廚房里，海少宸燒水的手微微發抖。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父親坐在自家客廳，而他為父親泡茶。這個場景太過超現實，像是從某個平行宇宙錯位到了他的生活中。
“你媽媽...這些年過得好嗎？“林夏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海少宸停下動作，思考該如何回答。母親很少談論自己的感受，但他知道她過得并不輕松——醫院會計的工作繁重，收入卻不高；她幾乎沒有社交生活，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和撫養他上。
“很辛苦。“他最終選擇實話實說，“但...她很堅強。“
林夏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牛皮紙袋：“我一直以為她再婚了...過得很好...“
“因為林妙姑姑...說謊。“海少宸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尖銳。
林夏猛地抬頭：“你媽媽告訴你了嗎？關于林妙和我...“
“沒有。“海少宸打斷他，“只說...林妙姑姑喜歡您。“
水開了，蒸汽從壺嘴噴涌而出，模糊了海少宸的視線。他倒了兩杯茶，熱氣在冰冷的清晨氤氳上升。
回到客廳，他發現父親站在書架前，看著上面擺放的照片——幾乎全是海少宸從小到大的單人照，沒有一張有父親的身影。
“她把你養得很好。“林夏接過茶杯，輕聲說。
海少宸不知如何回應。是的，母親把他養得很好，但代價是什么？是她的青春，她的夢想，她的幸福？
“您為什么...提前回來？“海少宸換了個話題。
林夏抿了一口茶：“歐洲那邊的事可以等，但這個...“他指了指牛皮紙袋，“不能等。“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海少宸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張曉楠的短信：
【醒了嗎？雨好大，今天還去琴行嗎？】
看到她的名字，海少宸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他簡短回復：
【家里有事，改天。】
“女朋友？“林夏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變化。
海少宸搖搖頭：“朋友...張曉楠。“
“就是《第三個夏天》里唱的那個女孩？“
海少宸的耳根一熱。父親竟然記得他歌里提到的內容，還準確猜到了張曉楠就是那個“你“。
“嗯。“他輕聲承認。
林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很特別？“
這個問題讓海少宸措手不及。張曉楠特別嗎？當然。從第一次在報名日被她撞到，到她在音樂節上的全力支持，再到昨天冒雨給他送雨衣...她一直是他生活中最明亮的色彩。但如何向父親解釋這一切？
“她...很重要。“他最終選擇了一個簡單的答案。
林夏似乎理解了什么，沒有繼續追問。兩人安靜地喝完茶，雨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鑰匙轉動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海少宸的身體繃緊了——母親回來了。
門開了，林月站在門口，手里提著早餐和雨傘。當她看到客廳里的林夏時，手中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包子滾出來，在木地板上留下一道油漬。
“你...“母親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怎么在這里？“
林夏站起身，雙手微微顫抖：“月兒...“
“別那么叫我！“母親突然提高了聲音，海少宸從未聽過她如此尖銳的語調，“二十年了，林夏，二十年！現在你突然出現在我家？“
“我看到了那份協議。“林夏的聲音低沉而堅定，“那不是我的簽名，月兒，我從未簽過離婚協議。“
母親的臉色變得蒼白：“那又怎樣？你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一個簽名能改變什么？“
“我試圖聯系你！“林夏向前一步，“每次打電話都被掛斷，寄的信全部被退回。林妙說你恨我，說你有了新生活...“
“林妙！“母親冷笑一聲，“你寧愿相信她也不愿親自確認？“
“我試過！“林夏的聲音也提高了，“記得嗎？少宸五歲那年，我去了幼兒園想見他，但你提前把他接走了！“
海少宸震驚地看著兩人。他五歲時？父親曾試圖見他？母親從未提起過這件事。
“你還有臉提那件事？“母親的聲音顫抖著，“你讓林妙去幼兒園打聽少宸的情況，嚇壞了老師！我以為你要搶走他！“
林夏看起來同樣震驚：“我沒有讓林妙去！她告訴我你搬家了，我是在偶然間得知少宸在那所幼兒園...“
兩人的爭吵突然停止，同時意識到了什么。
“又是林妙...“母親喃喃自語，跌坐在沙發上。
林夏慢慢走近她，從牛皮紙袋里取出一疊文件：“這是我這些年查到的證據。被退回的信件記錄，電話公司的通話記錄，還有...“他抽出一張紙，“林妙當年給唱片公司寫的信，說我同意延長巡演合約，建議他們不要聯系我家人...“
母親接過文件，手指微微發抖。海少宸站在一旁，感到自己像個闖入大人世界的孩子，既困惑又無助。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母親輕聲問，不再是憤怒，而是深深的疲憊。
林夏坐到她對面：“因為她以為沒有你，我就會選擇她。“他苦笑一聲，“愚蠢的想法。即使沒有你，我也不會...她只是我表哥的妻子。“
“她愛你。“母親抬頭看著林夏，“大學時她就愛你，但你眼里只有音樂...和我。“
海少宸悄悄后退，想給父母留出空間。但母親叫住了他：“少宸，別走。這件事也關系到你。“
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雨聲似乎變得更大了，敲打著窗戶，像是一首無休止的背景樂。
“我有很多錯。“林夏看著海少宸，聲音低沉，“我太沉迷音樂，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太容易相信別人，尤其是所謂的'家人'；我太懦弱，不敢面對自己的錯誤...“他的目光轉向母親，“但我從未停止愛你們。“
母親別過臉，但海少宸看到她眼中閃爍的淚光。
“你想要什么？“母親終于開口，聲音平靜了許多，“現在出現，是為了什么？“
林夏深吸一口氣：“首先，我想正式道歉。不是為了求得原諒，而是因為你們應該聽到。“他頓了頓，“其次，我想彌補這些年的缺席，尤其是對少宸。“
“彌補？“母親冷笑一聲，“怎么彌補？錯過他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說話，第一次上學...他整個童年，林夏！“
“我知道無法彌補。“林夏的聲音帶著痛苦，“但至少...讓我嘗試做個父親，即使現在為時已晚。“
海少宸的心臟劇烈跳動著。父親想重新進入他的生活？這個可能性既令人恐懼又莫名地令人期待。
“這要由少宸決定。“母親看向他，眼神復雜，“他已經不是孩子了。“
兩人的目光都落在海少宸身上，讓他感到一陣窒息。他不想做這個決定，至少不是現在，不是在這種情緒激動的時刻。
“我...需要時間。“他低聲說。
林夏點點頭：“當然。“他拿出一張名片放在茶幾上，“我在酒店住一周。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尊重。“
他起身準備離開，但在門口停下腳步：“月兒，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未簽過那份協議。在法律上，我們可能還是...“
“我知道。“母親打斷他，“我查過了。“
林夏離開后，公寓里只剩下雨聲和沉默。母親坐在沙發上，盯著那份文件發呆。海少宸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去廚房重新熱了杯茶給她。
“你早就知道...協議有問題？“他小心翼翼地問。
母親接過茶杯，搖搖頭：“只是懷疑。三年前我偶然看到一份文件，提到離婚需要雙方親自簽字...那時才開始懷疑。“她苦笑著，“但我太驕傲，不愿去查證。“
海少宸坐到她對面：“為什么...不告訴我爸爸的事？“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母親的眼神變得柔和，“告訴你他拋棄我們？那會讓你痛苦。告訴你他有苦衷？那又像是在為他開脫。“她輕輕嘆息，“而且...我不想你恨他。恨太沉重了，不該由孩子承擔。“
海少宸突然明白了母親的苦心。她獨自承擔了所有怨恨和痛苦，只為給他一個盡可能正常的成長環境。
“現在呢？“他輕聲問，“您還恨他嗎？“
母親沉默了很久，久到海少宸以為她不會回答。
“我不知道。“她最終說，“恨了二十年，已經成了習慣。“她抬頭看著海少宸，“但看到那些證據...至少我不再恨他一個人了。“
窗外的雨漸漸小了，陽光開始透過云層。母親起身去洗澡，留下海少宸一個人在客廳。他拿出手機，發現張曉楠又發了幾條信息：
【出什么事了嗎？】
【需要幫忙嗎？】
【海少宸？】
他回復：
【我爸爸來了。和媽媽見面了。】
回復立刻來了：
【天啊！怎么樣？需要我過來嗎？】
海少宸猶豫了一下：
【不用。但...能聊聊嗎？】
【當然！語音還是見面？雨小多了，我可以去琴行！】
【琴行吧。一小時后？】
【沒問題！我給你帶午飯！】
放下手機，海少宸感到一陣輕松。和張曉楠聊天總是能讓他平靜下來，她有種神奇的能力，能讓最復雜的事情變得簡單。
一小時后，海少宸站在琴行門口，雨后的空氣清新濕潤。張曉楠從遠處跑來，手里提著兩個便當盒，頭發因為潮濕而微微卷曲。
“給！“她氣喘吁吁地停下，遞給他一個便當盒，“我媽做的紅燒肉飯！“
海少宸接過便當，熱度透過盒子傳到掌心：“謝謝...又麻煩阿姨了。“
“別客氣！“張曉楠拉著他走進琴行，“快告訴我發生了什么！“
老陳看到他們，會意地點點頭，指了指最里面的小隔間：“去吧，沒人打擾你們。“
小隔間里，海少宸把早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張曉楠，包括父母的爭吵、林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以及父親想彌補的意愿。張曉楠一邊吃一邊聽，眼睛瞪得大大的。
“所以...你爸媽可能根本沒離婚？“她咽下一口飯，“這太戲劇性了！“
海少宸點點頭：“媽媽...很受傷。“
“但你爸爸也是受害者啊。“張曉楠指出，“被欺騙，被誤導...“
“都有錯。“海少宸輕聲說，“爸爸太沉迷音樂，太輕信別人；媽媽太驕傲，不愿求證；林妙姑姑...太自私。“
張曉楠若有所思地咬著筷子：“那你現在...想和他建立關系嗎？“
“不知道。“海少宸誠實地說，“太突然了...我需要時間。“
張曉楠突然放下筷子，握住他的手：“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你。“她頓了頓，“不過...也許給他一個機會？人都會犯錯。“
海少宸看著她溫暖的手掌，想起父親今早說的類似的話。張曉楠總是能看到事情好的一面，這大概是她最吸引他的特質之一。
“嗯...我會考慮。“他輕聲說。
吃完午飯，海少宸拿出吉他，彈起了《破碎的音符》。這首昨天創作的曲子，今天有了新的感受。張曉楠安靜地聽著，目光專注。
“很美。“曲終時，她輕聲說，“但比昨天...多了一些希望？“
海少宸驚訝于她的敏銳。是的，今天彈奏時，他想的不再只是破碎的家庭，還有重新開始的可能性。
“你總是...懂我的音樂。“他低聲說。
張曉楠笑了，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因為我認真聽啊。“她猶豫了一下，“對了...下周就是期末考試了，你復習得怎么樣？“
海少宸這才想起即將到來的考試。最近的家庭風波讓他完全忘了這回事。
“沒...準備。“他承認。
“我就知道！“張曉楠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筆記本，“給，我整理了重點。語文和英語你沒問題，但理科可能需要看看。“
海少宸接過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卻工整有序地記錄著各科要點，還用不同顏色標注了重要性。這份心意沉甸甸的，讓他胸口發暖。
“謝謝。“他輕聲說，手指輕輕撫過紙頁。
“不客氣！“張曉楠站起身，“現在，我們得開始復習了！期末考試可不能掛科！“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們一起復習功課。張曉楠講解理科要點，海少宸則幫她修改作文。小隔間里充滿了鉛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和偶爾的討論聲。在這種平常的氛圍中，海少宸感到早上的混亂漸漸平息。
傍晚時分，老陳來敲門：“孩子們，我們要打烊了。“
走出琴行，夕陽將雨后的街道染成金色。張曉楠伸了個懶腰：“餓了嗎？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海少宸看了看時間：“媽媽...今晚又值夜班。“
“那來我家吃飯吧！“張曉楠熱情地說，“我媽今天包了餃子！“
海少宸猶豫了一下。他很少去張曉楠家，雖然她父母知道他的存在，但正式見面還是讓他緊張。
“別擔心，我爸媽人很好的！“張曉楠拽著他的手腕，“走吧！“
張曉楠家在一個溫馨的小區，三室一廳的公寓布置得簡潔舒適。她的父親是個和藹的中年男人，母親則熱情健談，完全不像海少宸想象中那樣會介意女兒帶男生回家。
“你就是海少宸啊！“張媽媽端上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曉楠經常提起你。“
“媽！“張曉楠的臉紅了，“別亂說！“
張爸爸笑著遞給海少宸一碗醋：“聽說你音樂很棒？曉楠說你寫的歌特別好聽。“
海少宸的耳朵熱了起來，不知如何回應這樣的夸獎。他低頭吃著餃子，聽著張曉楠和家人輕松愉快的交談，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家庭溫暖。
飯后，張曉楠送他到門口。夜幕已經降臨，街燈一盞盞亮起。
“謝謝你...今天的飯。“海少宸輕聲說。
張曉楠搖搖頭：“別客氣。“她猶豫了一下，“你今晚...一個人在家？“
“嗯。“
“要...我陪你嗎？“張曉楠的聲音很小，但很堅定，“我們可以繼續復習。“
海少宸看著她關切的眼神，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但他搖搖頭：“不用...我沒事。“
“那...有事隨時打電話，任何時候！“張曉楠強調道。
走在回家的路上，海少宸回想著這一天——父母的相見，與張曉楠的相處，還有在她家感受到的溫暖。生活突然變得復雜而豐富，不再是他習慣的單調軌跡。
手機震動起來，是兩條信息。一條來自母親：
【今晚加班，明天見。冰箱里有吃的。】
另一條來自父親：
【少宸，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尊重。但請記住，我永遠為你驕傲。】
海少宸站在路燈下，看著這兩條截然不同卻同樣充滿關懷的信息。他突然明白，無論父母之間有什么過往，他們對他的愛都是真實的。而在這個復雜的家庭圖景之外，還有張曉楠，那個總是站在他身邊的女孩。
第三個夏天即將到來，或許，這一次會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