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鏡冷笑一聲，眼神如刀般落在任發身上。

“任發，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

“你聚眾毆打地方官員，此乃事實，按律當發配極邊充軍，不區分主犯和從犯，且一律問罪。”

任發面色不變，拱手而道：“縣尊言之有理，任某自知有罪，愿自負其責，不過按大明律法，若非十惡不赦之罪，尚可用銀贖罪，任某家底尚豐，只要開得出價碼，自可悉數奉上。”

此言一出，海瑞眉頭陡然一蹙，冷聲出言。

“我不要你的錢。”

“只需你將糧食拿出來，以解南平百姓之難！”

任發聞言，臉色終于變了，不由晃了晃腦袋，似乎是在嘲笑海瑞天真。

“那不可能。”他斬釘截鐵道，“若真將糧倉盡數開出，也不過杯水車薪，填不滿百姓的肚皮，反叫我任家徹底斷了根基。”

“再說了，百姓吃不飽，是官府之責，與我何干？”

這時，堂后傳來腳步聲，兩名衙役押著靈玄重新入堂。

只見此人早已昏死過去，下身衣袍盡是血跡，屁股上橫肉翻卷，已是慘不忍睹。

衙役快步上前，躬身稟道：“稟縣尊，從此人身上搜出一封密信。”

說罷，雙手將一封油漬未干，封蠟半裂的信函呈上。

方鏡接過信件，目光一掃，臉色陡然鐵青，眼中寒光驟現。

他將信緩緩收入袖中，沉聲吩咐。

“將靈玄、任發及其他涉案之人，一并收押，本案牽涉甚廣，待本縣細查后，再一并審理。”

“是！”衙役齊聲應道，隨后將人等押往后堂。

不多時，方鏡帶張平安與海瑞轉入燕堂，屏退左右，點上了一根清香。

海瑞盯著他袖中的信件，眼神沉凝，試探道：“方縣令，方才那封密信，可有什么古怪？”

方鏡沒有作聲，只是冷著臉，從袖中將那封信抽出，遞至海瑞手中。

“你自己看。”

海瑞接過信函，眉頭緊蹙，且見字跡潦草卻極具煽動意味，張平安亦湊了上前，與之一道細讀。

只見信中赫然寫道：

“天命將改，水劫將臨，三年之內，大地沉沒，洪濤蔽天，九州鼎沸，世人當食齋斷葷，遷居避禍，唯有我玉陽子乃天命所歸，乃宋太祖嫡系之后，得承帝統，可復中原，重整乾坤。”

讀到此處，海瑞猛地抬頭，臉色鐵青，怒聲喝道：“簡直是謀逆大罪，這可不是普通妖言惑眾，而是要顛覆王朝根基的大案！”

方鏡同樣臉色難看，神情陰郁。

“他們當真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本縣之地宣揚此等謬言，還妄稱是太祖皇族血脈，要取代當今天子。”

海瑞臉上帶著恭敬之色，拱手言道：“當今天子資質卓絕，斷事如流，勵精圖治，堪比堯舜，怎容此等宵小惑亂人心。”

張平安心中卻是一陣腹誹，默默吐槽，

朱厚熜這家伙，閉門修道，寵信奸臣，眼里只有丹爐和符水，也配跟堯舜比肩，可別侮辱了先賢。

不過這話他自然只敢在心中想想，面上仍鎮定如水。

“此等言論雖荒唐，但未必真要謀反，多半是哄騙愚民，聚攏人手，或是在山林設壇稱王，假托天命以圖私利罷了。”

“若真有心謀逆，斷不可能用這種拙劣手段。”

方鏡卻冷笑一聲，緩緩言道。

“即便如此，也絕不可輕縱，謀逆之心，不在兵戈，而在圖謀。”

“任發膽敢容留此人于糧行，一定是知情參與。”

“就憑這封書信，本縣便可將任發定為謀逆勾連之人，置其于死地，絕不冤枉。”

張平安站在一旁，見他如此激動，當即輕聲勸道。

“縣尊莫要一時激憤，犯下糊涂啊。”

“若是你將此案定為謀逆大案，雖說是依法處置，可一旦上呈朝廷，萬一陛下震怒，追究你個失察之罪，說你轄地妖言四起，卻久未察覺，那可不是小事。”

“即便天子不深責，戶部、都察院那邊也可能彈劾你執政不力，輕則降級調任，重則革職查辦，如此一來，豈非落了旁人話柄，又讓本地百姓受牽連？”

方鏡聞言，眉頭一跳，臉色微變，原本因義憤而充血的雙眼，也逐漸冷靜下來。

海瑞也輕輕點頭，嘆道：“平安說得不錯，若一紙奏報送上去，陛下若震怒，說不定真要遷怒南平百姓，恐生不測，實不可取啊。”

方鏡沉默半晌，終于輕輕點頭。

“唉，還是你這孩子腦子靈活，本縣一時氣急了。”他語氣低沉，帶著幾分自省。

說罷，便將信函拿在手中，欲引火焚之，以絕后患。

張平安卻忽然抬手攔住了他。

“且慢。”

方鏡一愣，轉頭看他。

張平安問道：“縣尊，你覺得，任發知道多少？”

方鏡冷哼一聲，眼神犀利：“他身為糧行東家，怎可能全然不知，依我看，此人定是從頭至尾都參與其中，只不過裝瘋賣傻，推責卸罪罷了。”

張平安卻輕輕搖了搖頭。

“學生倒不這么看，任發的應對雖圓滑，但他在堂上那種沉得住氣的樣子，倒不像是知道這信的存在，否則必然露出破綻，似乎是有所依仗，確定自己不會被追責。”

海瑞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問道：“你的意思是他的背后還有人？”

張平安呵呵一笑，伸手拿過那封信：“若想弄清楚緣由，用此信一試便知。”

夜色沉沉，劉府正廳燈火通明。

劉明正襟危坐，端著飯碗慢慢用膳，劉如意坐在旁邊，角落里站著的田管家小心伺候著，腰桿筆直，眼觀鼻，鼻觀心。

沈氏帶著三女兒今早去了廟里禮佛，說是要在香火院住幾日，府中顯得比往日清凈許多。

劉明喝了口湯，余光卻一直落在坐對面的劉德身上。

這兒子平日里最是口快肚大，一坐上飯桌便狼吞虎咽，如今卻只是撥著碗里的飯，偶爾扒上一兩口，眼神卻老是往廳門外張望，神思恍惚。

劉明放下筷子，眉頭微皺，語氣帶了幾分不悅。

“德兒，今日飯菜不合你胃口？”

劉德似是未聽見，仍目光飄忽，面上毫無反應，仿佛神游天外。

劉如意斜睨了他一眼，頗為不耐，抬手在他肩膀上猛地一拍。

“喂，大哥！”

“啊？”

劉德驚呼一聲，整個人像被電了一樣猛然彈起，卻是站立不穩，拿著碗筷往后一仰，竟直接摔倒在地。

頓時飯碗翻滾，湯汁四濺。

劉明看他這副模樣，便知道有事，臉色陡變，一掌拍在桌案上。

“劉德，你怕不是又闖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