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管家小跑過來，將劉德從地上扶起，誰知劉德卻不領情，一把將他推開，轉身看向劉明，強作鎮定地說道。

“爹，你別亂想，孩兒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修身養性，怎會出去闖禍呢？”

劉明冷哼一聲，顯然不信，目光一掃，落在女兒身上。

劉如意連忙起身，擺手辯解。

“爹爹，女兒可是一直守著您的吩咐，從未出過門，您常說謠言如毒蝎，會毀了劉家清譽，女兒又怎敢越雷池一步。”

劉德干笑了幾聲，試圖解釋：“其實就是今日飯菜太咸了，我吃不慣，爹你別多心啊。”

劉明眉頭微皺，轉頭望向一旁的田管家。

“管家，你來說說，今日劉德都做了些什么？”

田管家聞言，剛欲開口，卻冷不丁被劉德狠狠瞪了一眼，頓時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得把嘴緊緊閉上。

劉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兒子，心中已有猜測。

這臭小子，多半又跑去那種煙花之地了，難怪不敢張嘴。

他心頭不耐，抬手一揮：“滾出去！”

劉德如蒙大赦，笑嘻嘻地退了出去，腳步卻有些發虛。

出了廳門，他心里七上八下，今日任發被拿，已讓他坐立難安，雖說尚無證據指向自己，但總覺得事態兇險。

他嘴角擠出幾分苦笑，又生出一絲僥幸。

任發狡猾如斯，應該還撐得住，不至于立刻供出他來。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尚未回報，過兩日必須趕緊設法疏通關系將人保出來，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與此同時，任發卻被衙役從牢房帶出，心中還以為是再堂審，誰知并未押往縣衙大堂，而是拐入衙署偏院一間僻靜屋舍。

他打量著房間布置，內心惴惴不安。

不多時，師爺李年豐踱步而入，手中提著一只漆黑的方形食盒。

他將食盒擱在桌上，揭蓋之間，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里頭擺著一壺溫熱的酒，一只色澤金黃的醬雞，旁邊是筷子酒杯。

任發一見，不禁咽了口唾沫，喉嚨微動，卻強自鎮定，壓低聲音道。

“李師爺，你這是何意？”

李年豐淡淡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語氣溫和：“任員外，請坐吧，把雞吃了，再飲口酒，好好歇上一覺。”

任發剛要挪動步子，忽然發現桌上只有一只酒杯，不禁臉色驟變，原本藏在眼底的一點僥幸頓時消散，慌聲道：“我不渴，也不餓，這些東西請你收回去。”

李年豐仍舊笑意不減，緩緩在對面坐下，目光落在酒壺上，緩緩言道。

“我啊，到底比你年長幾歲，腦子里那些舊賬，總是丟不掉。”

“咱們雖算不上朋友，也打了多年交道，倒也說得上彼此了解，說實話，我對你其實還有幾分佩服。”

“記得那一年，你才十九吧，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我跟隨你父親下鄉走糧，那時有個地主刻薄成性，逼得佃戶們連農具都得自己修，你當時不依，硬是當眾指著那地主罵，逼他掏銀子自己修補農具，還要花錢搬運糧食。”

“你那時說，佃戶們平日里辛苦勞作，飯都吃不飽一頓，怎能如此苛待。”

“這些事情，你可曾還記得？”

任發聽完李年豐那一番話，心中更是惶惶不安。

這上來就擺好酒肉，又是舊情回首，話語溫吞，卻句句都像刀子，直往心里捅。

他越聽越覺不對勁，總覺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慢慢烤著，汗水從額角滑下，連后背都濕了。

李年豐見他始終沉默不語，不屑一笑，神情轉冷。

“任發，你若識趣就自己把酒喝了。”

任發眼皮一跳，聲音都有些發顫。

“李師爺，我不過是打了海瑞他們，怎至于如此咄咄相逼？”

李年豐冷笑一聲，將袖中那封密信重重拍在桌上。

“你自己看吧。”

任發手一抖，遲疑地伸手將信抽了過去，才看了幾眼，臉色瞬間慘白，幾乎沒坐穩，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他再也撐不住，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額頭很快滲出血絲。

“李師爺，請您一定轉告方縣令，信里的事我真的不知，你們不能把這口天大的黑鍋扣我頭上啊！”

李年豐冷眼看著他，沉聲道：“你自己也知道這鍋不好背，凡涉謀大逆，不須細查，光是一封信，便能株連九族，縣尊心軟，不忍你家人受牽連，這才想給你一個體面。”

任發聞言頓時號啕大哭，鼻涕眼淚一把流下。

這哪是給他體面，分明是想讓他去死，都到這時候了，還要遞軟刀子。

“這一切都是劉德一手策劃的，他指使我藏了幾個人，順便宣傳一下真人大名，別的事我從不敢問，也不知道他們在搞什么名堂。”

“只求縣尊高抬貴手，我愿意把所有糧食全都捐出來，傾盡家財，為南平解困，求求你，求你一定要把我的話傳達清楚。”

李年豐嘴角微微一揚，卻故作不悅之色。

“你可別騙我。”

“這案子若真往下查，可是天大的事，你若還敢口是心非，縣尊可就不會再留情了。”

任發連忙磕頭如搗蒜：“我愿意寫下供狀，簽字畫押，保證句句為真。”

李年豐這才走過去將他從地上扶起，語氣稍緩：“若你真有悔意，便寫下實供，我隨后就轉告縣尊，能否留你一命，那就看你這份供狀，夠不夠真誠了。”

任發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卻笑得比孩童還天真燦爛，宛如逃出生天一般，連聲保證。

“真誠！絕對真誠！李師爺您放心，我一定字字屬實。”

此刻，為了活命，他早將顏面什么的全都拋諸腦后，活命才是唯一的念頭。

不多時，他的供狀被小心翼翼呈到了方鏡手中。

方鏡坐在燈前，展開紙張細讀，海瑞與張平安在旁屏息凝神。

隨著一行行供詞落入眼中，方鏡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待看到關鍵處，竟啪的一聲，將供狀重重摔在案上，整個人騰地站起。

“好一個劉德啊！”

“真沒想到，一個整日只知花天酒地的紈绔子，竟能鼓弄出這般大手筆。”

“敢借我南平之亂布謀逆之局，此子膽大包天，簡直是找死。”

海瑞聞言，臉色也凝重下來，沉聲道：“方縣令，事不宜遲，天亮之前必須將其緝拿，否則一旦走漏風聲，恐夜長夢多。”

張平安則思慮更細，隨即出聲補道。

“劉府護院眾多，府中器械也不在少數，若倉促動手，恐生枝節。”

“學生建議立刻召陳巡檢同行，由他調集弓兵隨捕快，協力包圍劉宅，再由您出面下令擒拿，務求雷霆一擊。”

方鏡點了點頭，決定按計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