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巳時左右，李玉蘭抱著清洗平整的衣衫，步履輕盈地走到張平安租住的宅院，輕輕叩響大門。
開門的是高序東，他見門外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模樣秀麗，不免一皺眉，問道：“你找誰？”
李玉蘭欠身道：“這位大哥，之前張公子在河中救了我，今日特意來歸還他的隨身衣物?！?
高序東哦了一聲，隨口答道：“這樣啊，先生正在書房讀書，我這就去請他?！?
李玉蘭連忙搖頭：“既然張公子在讀書，千萬不可此時打擾他，我在外頭候著便好?！?
高序東見她態度誠懇，而且他自己又是個實在人，便沒多說，點點頭，把門關上回去了。
此時正是十一月天，外面干冷刺骨，李玉蘭孤身站在門外，不時輕輕跺腳，伸手揉搓著手心御寒。
過了一會兒，隔壁院子王嬸推門而出，目光不經意掃到門口的李玉蘭。
她起初并未在意，只當是個賣花的，轉念卻覺得這丫頭面容眼熟，于是快步迎上去，細看后脫口道：“你是玉蘭那丫頭？”
李玉蘭忙欠身：“可是姑奶奶當面？”
王嬸重重點頭，眼神上下打量，越看越覺喜歡，忍不住笑道：“你這是來做什么呢？”
李玉蘭輕聲答道：“來感謝張公子的救命之恩，并歸還他遺落的衣物。”
王嬸點了點頭，見她臉凍得發白，忍不住嘆氣道：“既是如此，怎的不進去？看看你這小臉凍得喲?！?
李玉蘭卻搖頭：“公子正在書房讀書，此時不宜打擾。”
王嬸聞言，心里暗自覺得這丫頭死心眼得很，王溪已經夠笨了，沒想到生的女兒也這般傻，想著這丫頭怕是將來嫁人也要受苦。
她輕咳一聲，揶揄道：“那你就在這兒，慢慢等著吧，可別真叫冷風吹壞了身子，救命之恩固然要報，可要是把自己給凍病了，那就不值當了?！?
李玉蘭紅著臉，低聲道：“姑奶奶放心，玉蘭身子骨還好，不會有事的。”
王嬸搖搖頭，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你這丫頭，比你娘倒是有些主見，不過啊，張書生那人我瞧著心眼子多，你若太老實，怕是被他騙了都未必可知呢?！?
李玉蘭暗罵這人親戚煩人，平時有事也不見幫襯一些，沒事的時候反而來調侃自己，真當是不安好心。
她口中則道：“張公子心性端正，絕不會那樣。”
王嬸嘿嘿一笑：“你說得好聽，可得記著，若是一味傻等，等不來結果的，你遲了一步，那便是隔著百步，等到他功成名就再娶個高門女，你這番心思豈不白費？”
李玉蘭羞得抿唇不語，只低聲道：“玉蘭并無別的心思，只是來還物件罷了。”
王嬸暗暗好笑，心道這丫頭口是心非，面上卻點點頭：“罷了，既然你要等，那就隨你，只是別太傻了，省得回去叫你娘心疼?！?
李玉蘭輕輕點頭，目送著對方背影消失，心中則暗暗腹誹對方真的煩人。
到了午時，張平安伸了個懶腰，從書房出來，他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縮進屋內取暖。
屋里炭火正旺，鐵爐子上的陶鍋咕嘟咕嘟地翻騰著乳白色的湯底，薄切的兔肉早已下鍋。
曹升坐在一旁，眼巴巴盯著鍋里的東西，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可是張平安沒開口，他也不敢先動筷子。
張平安把塌棵菜按進鍋里，曹升趕緊拿出油紙包著的羊肚羹倒進去，顫巍巍的羊雜立刻裹上油亮的湯汁，香氣四溢。
二人邊吃邊閑聊，不一會兒，高序東也走了進來，他之前已經吃過飯，卻也忍不住加入了談話。
正說得熱鬧，高序東忽然一拍腦門：“哎呀糟了！還有個姑娘在外面等著呢?！?
曹升頓時壞笑起來：“高大哥，你啥時候找得相好?。俊?
高序東連忙擺手，滿臉無奈：“哪是什么相好，她是來找先生的，說是要報答救命之恩?！?
曹升眼睛一轉，立刻猜到什么，伸手指著他道：“定是李姑娘吧，你就這么讓人家在外面吹風？”
高序東撓撓頭，一臉憨厚：“她也沒說要進來啊?！?
張平安聽得無奈，心里暗嘆這人實在過了頭，耽擱不得，趕忙拿了件云鶴氅走了出去。
推門一看，只見李玉蘭正凍得瑟瑟發抖，見他出來，立刻將懷里的衣衫遞上來，輕聲道：“張公子......”
“先把它披上吧?！?
張平安看著她凍得通紅的手，心中一陣不是滋味，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順手將云鶴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輕聲說道：“你這是何苦來哉，把自己凍壞了怎么辦？”
李玉蘭搖搖頭，感受著身上的溫暖，柔聲道：“沒關系的，我不怕?！?
說著話，她又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是一副靛青色棉布縫制的手套，指關節處還綴著一層耐磨的鹿皮。
她笑著說道：“公子，這是我親手縫的，你戴上試試看合不合手。”
張平安見狀，忍不住問道：“你既然有手套，怎么自己不戴呢？”
李玉蘭眸中閃著笑意，聲音輕柔：“因為我想讓公子第一個戴上。”
張平安心頭微微一動，這姑娘得虧是個明朝人，否則他還以為是誰給自己講什么土味情話呢。
他終究還是伸手接過，戴上試了試，笑道：“大小正好，多謝了?！?
李玉蘭輕快地笑了一聲：“只要公子喜歡就好，既然禮物送到了，那我便告辭了?！?
她話音未落，張平安已伸手將她攔下：“這時候回去也晚了，不如這樣，我請你吃頓午飯，算是謝禮，如何？”
李玉蘭臉色一紅，微微遲疑，張平安替她接道：“就這么定了。”
他心里明白，院子里凈是一群大老爺們，不好帶姑娘回去。
而且眼前這姑娘心思純良，很合自己眼緣，對方心意也算明擺著了，他又不是個木頭，眼下多接觸一下不是壞事。
“前頭街口的徐記羊湯，熱鍋滾灶，來了之后經過幾次，卻是沒去試過，今日你有口福了?！睆埰桨残χf。
李玉蘭裹緊身上的云鶴氅，暖意混著他身上清洌的氣息涌上來，耳尖悄悄泛紅，只低聲應了一句：“嗯，全聽公子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