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登心神不寧地回到小麥領，在昏暗的燈光下向冒險者公會提交了野豬任務。

管事丟給他幾枚銅幣，凱登機械地接過，感覺那銅幣冰冷刺手。

他腦海中反復回響著“不留活口”那幾個字，以及羅伊斯大人平日里對領民的苛刻。

沉重的賦稅壓得人喘不過氣，如今連過冬的口糧都被領主以極低的價格強行收走大半，酒館里滿是領民敢怒不敢言的愁苦面容。

失魂落魄的凱登，不知不覺走進了小麥領最大的“麥浪”酒館。

渾濁的空氣里彌漫著劣質麥酒和汗水的酸臭味。

他點了最便宜的黑面包和豆子湯，卻食不知味。

鄰桌幾個穿著粗麻衣服的農夫幾杯劣酒下肚，膽子也大了起來，聲音不高卻充滿怨氣。

“……稅吏剛走，今年的冬麥稅又加了半成！還讓不讓人活了！”

“小聲點！巴德！你想被衛兵抓去地牢嗎？”

旁邊的人緊張地拉扯他。

抱怨聲低了下去，但不滿的情緒如同暗流涌動。

有人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

“聽說……北邊那個白橡木鎮……他們那位梅林男爵，主動收留流民，還給分地、發種子……”

“何止！”

另一個聲音帶著羨慕插進來，

“我表兄剛從那邊逃荒回來，他說那邊的稅額，只有我們這兒的三分之一。”

“對對！他還說，他們那里種了一種叫土豆的東西，從地里挖出來就能吃，產量高得嚇人。現在他們鎮子上，只要肯干活，人人都能吃飽飯！”

“白橡木鎮的梅林男爵可真是個大好人！”

“唉……要是我們的領主也能……”

這些話得到了桌上的人的一致贊同。

大好人？梅林男爵？

這些詞語混雜著“不留活口”與“血狼傭兵團”一直縈繞在凱登的腦子里。

羅伊斯的貪婪殘暴，與鄰邦那位梅林男爵的仁慈形成了對比。

那個愿意收留流民、讓領民吃飽飯的白橡木鎮，那個叫梅林的男爵……明天就要在睡夢中被血狼的屠刀撕碎？

一股混合著憤怒、恐懼和某種決絕的沖動，猛地沖垮了凱登所有的猶豫和自保之心。

正義感油然而生，如今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這樣的大好人不能死在血狼傭兵團手中。

他猛地站起身，甚至沒碰一下面前冰冷的食物，將幾枚銅幣拍在油膩的木桌上。

在酒館里其他人詫異的目光中，他如同離弦之箭，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麥浪”酒館的大門，身影迅速融入了沉沉的夜幕。

身影邁向了白橡木鎮的方向，凱登想要把這個消息帶給白橡木男爵。

……

白橡木鎮城堡深處，一間由厚重石墻隔絕的秘密石室內，

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刺鼻的硫磺臭味、硝石特有的微澀氣息以及木炭的粉塵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表的氣味。

梅林站在一張寬大的石臺前，石臺上散落著各種器皿——研磨缽里是細膩的黑色木炭粉末，骨碟中盛放著淡黃色的硫磺結晶，陶罐里則是灰白色的硝石碎末。

他身邊站著布蘭法師、高文騎士、總管羅伯特以及裹在黑袍里的莉芮爾。

每個人的目光都死死鎖定在梅林沾滿黑灰的雙手和他面前那個陶盤里的混合物上。

汗水順著梅林的額角滑落，在他沾著黑色粉塵的臉頰上留下清晰的痕跡。

他全神貫注，用一柄骨質藥匙，將第六次精心計算配比的混合物——三分硝石粉末，一分半硫磺細末，一分半木炭黑粉，小心翼翼地堆疊在陶盤中央，堆成一個灰黑色錐體。

“這是第六次了，梅林。”

布蘭的聲音打破了石室令人窒息的寂靜，他的眉頭緊鎖，目光審視著那堆粉末，

“你確定這種凡俗礦物的混合，能產生超越塑能系法術的力量？元素的平衡極其微妙……”

高文沉默地站在稍后一步，手習慣性地按在腰間的騎士短劍柄上。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對梅林無條件的信任，但也有一絲面對未知的凝重。而且他也早已想見識下梅林口中那毀天滅地的力量。

羅伯特緊張地搓著雙手，肥臉上滿是汗水，大氣不敢出。

莉芮爾則微微前傾身體，兜帽下的眼睛閃爍著對“新煉金”的純粹好奇與專注。

“元素的平衡，布蘭老師，并非只有魔法才能撬動。”

梅林的聲音有些沙啞，但異常平靜，帶著一種獨有的篤定，

“這是物質本身蘊含的規則之力，是燃燒的極致。”

氧化還原反應，能量瞬間釋放……原理不會騙人，就看比例了。

他沒有再多解釋，拿起一根燃燒著的細長松木火捻。

跳躍的火苗在昏暗的石室內顯得格外刺眼，將眾人緊繃的臉映照得明暗不定。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布蘭下意識地抬起了手，指尖縈繞起微弱的奧術光輝，準備隨時激發防護。

高文的肌肉繃緊。

羅伯特閉上了眼睛。

莉芮爾則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火捻的尖端。

梅林深吸一口氣，手腕穩定地將燃燒的火捻末端，輕輕觸碰向那堆灰黑色粉末錐體的尖端。

嗤——

接觸的瞬間，并非驚天動地的巨響，而是一聲極其短暫的急促嘶鳴。

緊接著——

轟！！！

一道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猛地爆發。

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那聲音瞬間剝奪了所有人的聽覺，只剩下尖銳的耳鳴在顱腔內瘋狂回蕩。

狂暴的氣浪以陶盤為中心，如同無形的攻城錘般狠狠向四周炸開。

布蘭倉促激發的淡藍色“次級力場墻”如同脆弱的玻璃般應聲粉碎，消散無蹤。

石臺上較輕的器皿被猛地掀飛，撞擊在石壁上發出碎裂的聲響。厚重的石桌猛烈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刺目的白光和震耳欲聾的巨響只持續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那個粗糙的陶盤，連同它下面墊著的一塊厚石板，已經消失不見，只在石臺表面留下一個淺坑，坑里還冒著縷縷刺鼻的青煙。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硝煙味和硫磺燃燒后的惡臭。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石室，只有眾人粗重而紊亂的呼吸聲。

羅伯特總管雙腿一軟，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肥臉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神里充滿了恐懼。

高文爵士保持著按劍的姿態，但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堅毅的臉上寫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征戰半生，見過火球術的爆炸，見過閃電鏈的撕裂，但從未感受過如此純粹的瞬間毀滅力量。

沒有任何魔法波動，沒有任何咒語吟唱，這力量源于何處？！

布蘭法師僵立在原地，指尖殘留的奧術光輝早已熄滅。

他那雙能洞悉魔力流動的眼睛，此刻充滿了困惑和茫然。

他剛才真切地“看”到了——沒有元素匯聚，沒有魔力引導。

那毀滅性的能量，仿佛憑空誕生。

這顛覆了他畢生對力量來源的認知。

莉芮爾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黑袍微微晃動。

她沒有被恐懼攫住，那雙露在兜帽陰影下的眼睛里，除了震驚，更多的是對探究的興奮。

瞬間的燃燒……極致的釋放……這就是男爵大人說的化學嗎？

梅林站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響，胸口被爆炸的沖擊波震得隱隱作痛，臉上沾滿了更多的黑灰。

但他看著石臺上那個焦黑的淺坑，看著周圍眾人如同被石化般的反應，嘴角卻難以抑制地向上勾起。

成了！

硝酸鉀、硫磺、木炭。

6：1.5：1.5。

接近最佳配比的黑火藥。

雖然威力還有提升空間，但這震耳欲聾的轟鳴和這焦黑的坑洞，已經足夠證明一切。

他深吸了一口充滿硝煙味的空氣，那刺鼻的味道此刻卻如同勝利的芬芳。

他轉向布蘭，聲音在寂靜的石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布蘭老師，您看到了嗎？這不是魔法，這是知識。是物質本身蘊藏的法則之力。”

他環視著依舊沉浸在震撼中的眾人，目光最終落在高文臉上，語氣斬釘截鐵。

“高文老師，我沒有騙您，從今天起，戰爭的規則……將被徹底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