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核的旋轉慢了，灰白光環也收縮了一圈。

但它并沒有完全停下。

部分發射口依然在試探性地噴射能量束，打在地面和護罩上發出沉悶的悶響。

林妄順著這個縫隙，把精神投影加得更深。

他甚至把自己在地幔邊緣第一次觸碰地意時的感覺也拋了出去——那種仿佛聽見整顆星球呼吸的悸動，不是孤立的，而是和無數生命一同存在的心跳。

那種心跳里，有愛，有犧牲，有不顧一切的希望。

能量的噪聲在空中變得支離破碎。

黑核第一次沒有立刻反擊。

它的表面暗紋流動得更慢，仿佛在“看”這些畫面，又像是在內部進行一種復雜的對比。

林妄能感覺到，它的注意力被拖進來了。

哪怕只有一點點，也足夠讓鄭月和徐晚在控制臺那邊多爭取幾秒。

他舒了一口氣，額頭上的汗順著下巴滴到地面，立刻被蒸發。

“看好了，”他在心里說，“這就是人類。”

“收集者”的光口一陣一陣地暗，像在消化什么。

它沒有立刻撲上來，外殼上的暗紋停在一個奇怪的節拍里，既不像冷卻，也不像充能，更像是在遲疑。

空氣里那股一刻不停的割裂聲總算壓下去一點，耳膜還在嗡，可嗡聲里混進了別的動靜。

“寫完九成。”徐晚的聲音從控制臺那邊擠過來，帶著又緊又快的喘。“主環溫度進入穩態，剩最后權限簽注。”

“冷端換熱壓差穩定，閾值在安全線。”鄭月眼睛不眨，掌心還貼在冷交換器上，皮膚凍得微白，“可以推進啟動序列。”

林妄沒有回頭。

黑核盯著他，兩者之間像隔著一條看不見的河。

那東西似乎在“看”他剛才丟過去的那些畫面，它不懂“面條的香”和“走調的歌”是什么，可它知道那不是能量公式。

外殼的光微微一縮，發射口沒有再全開，只留幾枚在輕輕吐息。

就在這一寸不動里，控制臺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不是警報，是系統確認的聲調。

屏幕的邊框亮了一圈藍，隨后一行大字彈了出來：啟動序列解鎖。

“開始。”林妄開口。

鄭月按下預熱段的最后一個小撥輪，機械擋位咔一聲扣住。

主電繼電器再次合閘，頂燈從外到內亮了一圈，這一次光沒再滅，穩穩地掛在天頂。

環體深處傳來極短的一聲“咚”，隨后是韻律更足的第二聲、第三聲。

整個裝置像活了。

冷卻管線的藍刻度一格一格往上跳，驅動線圈的電壓條從淺綠爬到深綠，參數邊全是細密的確認點，快速打鉤。

地面上的紋路在環體內側交換了方向，從原來那種細碎的蛛網狀，變成清晰的同心脈理，發出一種低沉的共鳴，連鞋底都在輕輕顫。

“主環臨界。”徐晚報數，手飛快地把命線扣在第三支撐梁的內側，“倒計時十，九，八。”

黑核抬了一點。

它意識到什么不對勁，發射口里浮起微光，朝環體的側面試探性吐了一束細線。

那細線一碰到環體下沿的磁場，直接被彈開，濺出細碎的光沫。

“七，六，五。”徐晚不看它，只盯著屏幕右下角那條逐幀跑動的長條。“閾值開。”

環體內側忽然亮起密密麻麻的點光，像有無數螢火在里頭同時睜眼。

點光之間連出線，線繞成格，格又疊成更大的環，光路沿著環體外沿疾速奔跑。

與此同時，控制臺上方的透明屏徹底亮了。

沉睡了十六年的老屏幕把圖像穩穩拋出來，畫面不是漂亮的渲染，而是幾何粗線構成的地核示意和地幔分區，分區上空空地懸著一層半透明的網。

“三級耦合確認。主環點火。”鄭月報。

點火那一刻沒有轟然雷爆。

相反，是一種被極致壓縮后的悶響。

緊接著，環體的光猛地內縮又外放，空氣中每一粒塵埃都被照出輪廓，浮浮沉沉。

地面輕輕一沉又一托，整個空腔像被一只冷靜的手托住。

“收。”林妄低聲。

他腳下的地脈紋路應聲亮起，比剛才更亮，亮到能看見紋理里細小的顆粒在緩慢移動。

他把手按在護罩的緣上，能感覺到一股龐大到發麻的流脈從環體內部涌出，順著冷端管線和地脈網一點點往外擴。

那股流脈里帶著熱和冷兩種相反的質地，交替出現，像呼吸，卻又比呼吸更穩。

黑核明顯受到了擠壓。

它周邊的空氣變得粘稠，一動就拉出拖影。

發射口試圖調頻，改用透明剪切波去切那層看不見的膜，可每一刀落下去，膜上只是起一個淡淡的漣漪，很快就被后續的光路填平。

“二，一。”徐晚的指尖按下最后一個物理鍵。

創世引擎啟動。

環體上方一切光線收攏，隨后從環體內側噴出一圈圈規則的波。

那波不是聲音，是能看見的結構波，像極細的年輪往外擴。

每擴一圈，控制臺上的地幔示意圖就會跟著改一次色，從紅到深橙，再到柔和的黃綠，代表分配表被每一層推進。

屏幕右側有一列城市代碼，代碼旁邊的壓力、溫度、應力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高位滑落至安全區。

空腔外，地面深處有更宏大的回應。

先是一連串不在同一深度的低頻震顫，隨后是遙遠處的回音像潮水一樣涌來又退開。

頭頂的散熱墻鰭片像麥浪整齊起伏，每一片金屬鰭在相同的時間差抖了一下，又同時歸零，像在與一個巨大無形的節拍器對拍。

黑核從遲疑里反應過來，猛地開口。

它不再試探，而是對準環體心臟全力刺擊。

幾十道能量束成束匯攏，連續撞上護罩的最薄點，打得護罩邊緣白光猛閃，金屬骨架吱吱作響。

林妄翻掌，讓地意從腳下竄上來，在護罩內側再疊了一層緩沖。

那層緩沖沒有光，像一層極薄的韌皮，專門吞噬剪切。

他同時把神明的灼熱收得更細，打成一枚枚極小的火點，順著光路嵌在每一個節點，給整個系統加了一個人手調音。

引擎內部傳出連續的確認聲。

不是機械錄音，是各段流程進入指定區間時發出的標識脈沖，短，清，像密碼。

每一次脈沖響起，控制臺的地表示意圖上就會多出一條光線，從地下河一樣的線路里穿過，跑到更遠的地方去消失。

“看外圈。”鄭月突然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