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瞇了瞇眼，破幻之眼沒有全開，只維持在最淺的能量波動探測層。

一片朦朧的灰影里，有些細碎的線條若隱若現。

很弱，像是殘留能量。

可林妄知道，這種波動在孢子溝壑深處絕不尋常。

“有東西來過。”

他慢聲說，語調有點低沉，“而且不是一只兩只。”

嚴準輕輕一抬手，指尖的銀線往沙面一掃。

孢子砂被撥開一層，下面露出一排半深的凹痕。

是腳印。

人類的腳印。

每一道都深及三公分，踩得極齊整，向溝壑更深處延伸。

數量多到肉眼數不過來。

嚴準沒說話，只蹲下身，指尖輕輕按在一枚最清晰的腳印里。

“未被腐蝕完全。”

“生成時間在兩個小時內。”

他抬頭看了林妄一眼，聲音不帶一絲波動：“我們不是第一批到這里的。”

“廢話。”

林妄盯著那排腳印，呼吸極淺，“能讓我們親自來的東西，哪次不先被別人打主意。”

短暫的安靜。

風從上層塌口吹進來，把那片腳印上覆著的浮沙一寸寸吹落。

細節越發清晰。

林妄低頭，抬起一只手，慢慢在空氣里描了個半圈。

破幻之眼在視網膜上浮出一圈淺藍的感應光。

他盯著那些腳印，視野慢慢推進到最深層的能量殘影。

每一道腳印都帶著細微的殘余流線。

這些殘留能量像一串串細小的信標，仍在向前方滲透。

“看到了。”

林妄低聲，“全都朝同一個方向去。”

“通向任務目標？”

“八成。”

他抬眼，視野最深處，那片灰白的通道里，一團團微弱的能量正在緩慢凝聚。

就像被什么巨大的核心吸引，連氣流都在一寸寸靠近它。

“快看。”

林妄抬起下頜，破幻之眼的視野放大，直接拉到通道盡頭。

那片通道入口處，沙層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壓過，露出一條深至膝蓋的拖痕。

拖痕旁邊，幾塊甲殼殘片橫七豎八地躺著，像是曾經有人或什么東西跟它短兵相接過。

“……不止有人。”

他嗓音極低，“還有東西。”

嚴準也看見了。

他眉頭輕輕動了下，指尖在空氣里做了個極簡的比對。

“拖痕寬度四十公分。”

“和上層那群蠕蟲、螞蟻都不匹配。”

“新種群？”

林妄慢慢轉頭，看他一眼，“還是舊怪物？”

“暫時無法判斷。”

嚴準淡淡回答，抬起右手，掌心那條銀線緩緩探出。

“先探路。”

林妄沒反對。

他退了半步，把破幻之眼的能量探測調到最低，只保留最外層輪廓。

風又吹過來。

孢子沙在腳邊一寸寸堆起。

就像連它們也在被那股能量吸引，向深處緩慢滾落。

“別開太強。”

林妄低聲，“能量波動在激增。”

“明白。”

嚴準應了一句，手指微微收緊。

兩人站在那片交錯的腳印邊，短短對視一眼。

誰都沒先開口。

他們都明白，接下來每往前一步，遭遇的東西都不會比剛才那群螞蟻簡單。

“動身。”

林妄嗓音低啞，“慢一點。”

兩人一前一后踏入那片殘留腳印里。

每走一步，都要先用腳尖挑開沙面，確認下面沒有任何潛伏的生命波動。

嚴準抬起手，銀線像一條無聲的感應鞭，緩緩在沙面上掃過。

短短不到十米，林妄已經數出七種不同深淺的腳印。

有的很新，有的幾乎快被孢子砂淹沒。

顯然，不止一批人下來了。

“你覺得是聯邦？”

他頭也不回，聲音很低。

“概率最大。”

嚴準平靜回答，“他們比我們更想找到目標。”

“也更怕我們先拿到。”

林妄冷冷哼了聲。

他沒再說話，只慢慢抬起破幻之眼。

最前方，通道那團灰色的能量愈發濃稠，像要從空氣里凝出什么東西來。

風聲變了。

極細，極密，就像有人在很遠的地方用刀子一下一下磨著石頭。

林妄屏住呼吸，掌心緩緩把沖擊錐調到半充能狀態。

他腳步極慢，沿著那道拖痕繼續向前。

走了不過十幾步，空氣忽然抖了一下。

遠處那片灰白的陰影里，傳出一陣短短的金屬碰撞聲。

緊接著，是一聲極低的人聲。

林妄動作頓住。

破幻之眼一點點調高解析。

視野最盡頭，數十米外的弧形通道里，幾道模糊的輪廓緩慢晃了一下。

一聲極悶的爆響。

像什么重物在沙地上砸開。

再下一秒，那里傳來一陣急促的打斗聲。

“看到了。”

嚴準輕聲。

他沒再繼續向前，而是微微偏頭，看了林妄一眼。

林妄沒應。

他只抬手，破幻之眼的解析層再往上撥了一檔。

隨即，一股細得近乎刺痛的電流從顳骨鉆進視神經，視野猛地一亮。

灰白的孢子霧像褪色的幕布，被一層層剝開。

最前方那片弧形通道，在他的眼里終于顯出真貌。

三道人影，正被逼在一處殘破的金屬壁前。

他們周圍，至少有六七只渾身奇形怪狀的生物。

形狀勉強像“人”，卻在肩胛、胸口和大腿處都生出灰白色的突棘，密密麻麻，像長滿骨刺的鎧甲。

有一只甚至拄著一條粗得不成比例的前臂，甲殼裂開，里面不斷滲出灰色的漿液。

它們不是蠕蟲。

也不是上面那些螞蟻。

而是某種徹底畸變的感染體。

林妄眼底那點冷意緩慢凝著，指尖在護目鏡邊沿敲了下，調整焦距。

最前面的人影抬起手臂，護甲外側亮起一道淡藍的弧光，生生把兩只沖上來的感染體震退半步。

她的動作快得干脆利落，另一只手抬起時，指尖一縷冰霜順著掌心蔓延，幾乎要凍住迎面那只怪物的胸口。

哪怕隔著這么遠，林妄都能看見，她肩口那塊護甲已經碎了一角，灰色的血液一滴滴沿著衣料滲下去。

他喉頭輕輕啞了一下，聲音低得近乎喃喃：“……鄭月。”

“確認？”

嚴準在他耳側極低問了一聲。

林妄沒搭理。

他眼睛緩慢移到右邊。

那兒，第二道身影正蹲在一塊凹陷的金屬板后，動作顯得有點急促。

她的呼吸閾值幾乎完全收緊，半邊面罩蒙著一層血色的霧，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自己胸口的聯絡器上，像在試圖接通什么。

她的指節極白，幾乎要把那層塑合材捏碎。

而她抬起頭的瞬間，林妄看見了她的眼睛。

那雙極淺的褐瞳，在灰白的孢子霧里，分明帶著一種近乎死撐的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