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準沒說話，只抬眼盯著上方，確認了兩遍。

確定那群蟲真沒再集結，他才微微點了下頭。

手指一寸寸松開，掌心那五縷銀線輕輕一顫，緩緩退回骨縫。

林妄低頭，手指按了下顳骨上的破幻裝置。

一聲極輕的“咔噠”，他眼前的視野終于恢復成正常色彩。

那股刺痛感還在，可至少比剛才清爽了些。

兩人誰都沒開口。

只站在那層塌陷出來的暗土上，彼此緩慢調整呼吸。

風還在吹。

但風聲再沒有蠕蟲或螞蟻摩擦砂礫的沙沙聲。

整個溝壑像忽然死掉了一樣。

林妄抬腳，往前踏了一小步。

他的靴底壓在那層土上，沒陷下去。

這片地面似乎比上面要結實許多，甚至帶著一股很淡的、鹽霜般的澀味。

“……確定沒有。”

他慢聲開口。

“它們不上來了。”

“嗯。”

嚴準應了一聲，終于把右臂垂下。

掌心的神經嵌線已經緩緩褪去所有光澤。

兩人短暫對視了一眼，眼底都沒什么情緒。

下一刻，林妄慢慢松了口氣，抬手把護目鏡摘下來，隨手掛到胸口。

“真他媽累。”

他說。

聲音懶得像在跟空氣嘲諷。

嚴準看了他一眼，也沒多問，只是緩緩抬手，拂了下肩膀上的孢子沙。

短短幾分鐘，他外套上已經沾滿一層腥甜的黏液。

林妄看著那黏液一絲絲從他肩頭滾下去，隨口道：“擦一擦，別沾進傳感孔。”

“無妨。”

嚴準淡淡，“傳感模塊已切斷外部氣體通路。”

“先調整環境探測。”

林妄“嘖”了一聲，抬起左臂，把收納袋放回肩膀后。

他沒急著走，先將腳邊的一塊碎殼踢到旁邊，低頭掃了一遍這層土壤。

“嚴準。”

“在。”

“傳數據吧。”

林妄慢聲說，“不然，等上頭問我們死哪兒了，又得費嘴皮子。”

嚴準面無表情地點頭。

他抬手，在自己左手腕處的金屬護甲上輕輕一點。

【內線密頻通道——聯絡頻道——授權校驗中】

一行行暗紅色的字閃過。

等最后一行【加密通道已建立】亮起，他才緩慢開口。

“編號A—3。”

“當前位置：外域沙丘下層，深度約四十米。”

“目標區域環境穩定，無繼續塌陷風險。”

他聲音一如既往淡淡：“遭遇未知種群，體型一米至一米五，具高集群性，已清理部分個體。”

“下一步，準備繼續向底層移動。”

頻道另一頭沉默了很久。

像是在確認身份、比對情報。

林妄耐著性子，靠著一塊突出的巖壁慢慢坐下，雙手垂在膝上。

【收到。】

【已同步副教主郭瑜壬。】

【請確認是否追加補充報告。】

林妄聽見“副教主”三個字，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對郭瑜壬沒多少敬意，也懶得表現出什么服從。

只是慢條斯理道：“還有嗎？”

“有。”

嚴準聲音極輕，帶著點慣常的冷靜。

“追加部分……”

他說到這，短短頓了半秒。

那半秒很輕，卻足夠讓林妄挑了下眉。

他抬眼，目光一瞬間和嚴準對上。

下一秒，嚴準將那半句掐斷，把目光重新落到通訊面板上。

“追加部分。”

“上層孢子層高度活躍，有失穩趨勢。”

“其余情況無異常。”

“以上。”

短短一句話。

沒有任何提及“聯邦無人偵察機”。

就好像那段插曲，從來沒發生過。

林妄沒說什么。

他只慢慢垂下眼，嘴角沒什么溫度地彎了一下。

【情報已接收。】

【副教主要求定時回報。】

【如失聯超過六小時，將派人進入同區域支援。】

“明白。”

嚴準語氣淡淡，“結束頻道。”

【頻道關閉。】

光幕一點一點淡下去。

通道徹底斷開。

再沒人知道。

剛才那架聯邦的眼睛，在沙上看了他們多久。

短暫的寂靜后。

林妄呼了口氣，嗓音極低：“走吧。”

嚴準沒應，只把破損的外套往后拉了拉，抬腳往溝壑深處走。

林妄看著他背影，緩緩站起來，手指又輕輕摸了摸眉骨上的金屬凹槽。

“先探底。”

他喉嚨里溢出一聲極輕的嗤笑。

“……再找找看，還有什么東西想咬我們。”

他沒再看上方。

也沒再提無人機。

就像那場無聲的注視，從未存在過。

溝壑深處短暫安靜了幾秒。

只剩下沙子緩緩往下滑落，拍在護甲上，發出一聲聲極輕的“啪”。

林妄低頭，抬手把胸口的護目鏡重新掛穩，順手摸了下側腰的收納袋。

“東西都還在。”

他慢聲說，語調帶著點慣常的冷淡，“確認一下裝備。”

嚴準沒出聲，只蹲下身，從小腿外側抽出一枚短圓柱罐，輕輕搖了搖。

罐體上那枚褐紅色的標識安靜地閃了一下。

【解毒劑——型號S04。】

【剩余劑量：三分之一。】

“可持續三小時內的孢子濃度。”

嚴準聲音很淡，“用完要盡快回撤。”

“知道。”

林妄隨口應了一聲，抬手檢查另一只備用罐。

確認完解毒劑后，他把罐往腰后扣回去，又把收納袋打開一點。

最上面，是那只便攜回收容器。

金屬殼體上仍覆著一層薄薄的沙，外層的溫度維持艙還在微微發熱。

里面，專門為“任務目標”準備的樣本收納芯片完好無損。

林妄伸指敲了下殼體，聲音低低：“這破玩意兒要是再碎一次，就把補給那群蠢貨一起埋進沙里。”

“你的憤怒沒有意義。”

嚴準不抬頭，冷淡地說：“他們也不在這里聽你罵。”

林妄懶得理他。

他只是慢條斯理把容器放回去，順手又摸了下右側的小儲物艙。

三根注射針，狀態正常。

一組纖維繩索，完好。

一小包緊急血液替代劑，封口沒破。

確認完這些，他才終于把手抽出來，隨意抖了抖指尖沾著的孢子砂。

“裝備完畢。”

“下一步？”

他抬眼，眉骨微挑。

嚴準站起身，抖落肩膀和后頸的沙塵，把銀線探出一點點做短測。

“此地通風緩慢，孢子密度比預期高出三成。”

他語氣極冷淡：“建議三十分鐘內找到任務目標。”

“要不然你就先把回收容器給埋上。”

“省省吧。”

林妄“嘖”了一聲，懶得接這茬，抬腳往前踏了一步。

腳底的地面比剛落下來的地方更硬。

甚至能感覺到某種極微弱的震動，一下下透過鞋底，敲進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