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的冬夜，黑得格外早些。

約莫是剛過了酉時，城外已是墨染般的死寂。

廣寧門外，零星的炮火隨著夜幕的降臨，也漸漸歇了。

時不時的，廣寧城上，就有那神色匆匆的錦衣衛過來匯報情況。

城樓上，冷風吹的人直打哆嗦，朱厲裹了裹裘子，騰了兩下鼻子，這天兒，真可冷。

“殿下，天寒地凍，龍體要緊，不若先回府暫避？”

王承恩覷著朱厲凍得發紫的面頰，聲音里裹著憂切。

朱厲微微搖了搖頭，身上的裘子裹得更緊了。

“不急，看看情況再說吧，招呼李國楨升幾個火盆吧，這些士兵也凍壞了。”

看著城墻那穿著單薄衣服的士兵，朱厲吩咐道。

“是，殿下。”王承恩說著便招呼眾人，在城墻上升起了火盆。

不多時，數只火盆在城頭燃起，昏黃的光暈勉強撕開一小片濃稠的夜色。

朱厲站在城墻之上，緩緩看向闖軍陣營之中。

可突然，他身形一僵，急聲低喝。

“李若璉，你快幫孤找找，可曾見得李賊蹤影？？”

李若璉聞言，連忙向下望去，可夜色太黑，哪里能尋見李自成的影子。

“回殿下，這城下著實太黑，實難窺見李自成身影。”李若璉答道。

“要不？在下領兵出城，看看那李闖子還在不在營地之中？”

朱厲手掌輕抬，打斷了李若璉的話，轉身對著張世澤喊道：

“張世澤！速領五千精兵出城迎敵，給我看看那李闖子還在不在陣中。”

“遵命——”火盆旁的張世澤連忙起身，快步跑到城下點兵去了。

不多時，城門開啟，一小股黑色洪流借著夜色奔入闖軍營地之中。

只一個照面，張世澤就將對方人馬沖得丟盔棄甲。

城外面那大片闖軍防線，瞬間七零八落。

張世澤策馬于敵陣中穿梭，瘋狂尋找李自成的身影。

不久后，一人一騎好似一個黑點般飛速想著城門移動。

“殿下！那李闖子不在！連親兵營都撤走了，都是些殘兵！”

隔著老遠，張世澤聲音傳到了城樓之上朱厲的耳中。

“果然……”朱厲眼神微瞇，轉身對著眾人吩咐道。

“鳴金！收兵！這些流民張世澤就算殺光了也沒有意義。”

“城樓之內，只留下五千守軍，其余人馬按組別分到各城門之中。”

“遵命——”眾人快速領旨離去。

朱厲踱步于城樓之上，心中焦急，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王承恩緊緊跟著，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把裘子的領口又往上提了提。

“殿下……”王承恩心中焦急，開口勸道。

“沒事，孤就是有些懊惱。”朱厲緩緩開口道。

“那么多的敵兵轉移、一定會帶起煙塵、震動，孤居然一點沒發現！

李自成從一開就把孤玩弄在掌心之中，孤從一開始就沒摸清敵人的動向……”

朱厲懊惱說道，心中那股少年不服輸的勁漸漸升了上來。

突然，一道急促的聲音傳來。

報——

一聲凄厲得變了調的呼喊，然從城墻內側的馬道下方炸響！

緊接著是急促到幾乎滾作一團的腳步聲，一個錦衣衛飛快沖上城樓，撲倒在朱厲面前。

朱厲心頭猛地一顫，來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殿…殿下！急報！

德勝門、西直門，闖軍借著夜色，一齊發起猛攻！！

闖軍精銳，正…正猛撲城關！火光沖天！守軍…守軍告急！

千戶王鵬翀已率兵馳援西直門，但對于闖軍人數，如杯水車薪…”

城樓之上，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那錦衣衛粗重如風箱的喘息聲，還有火盆里炭火爆開的噼啪輕響。

朱厲猛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

等他再睜開時，那里面所有的焦慮、猶豫，都被一種近乎殘酷的冰寒所取代。

“李自成……”他低語著，聲音輕得只有身旁的王承恩能勉強聽清，“果然在這兒等著孤呢。”

“李國楨——”朱厲對著李國楨高聲喝道。

“臣在——”

“通知埋伏在廣濟寺的士兵，由你和王家彥帶隊！一分為二，馳援西直門，德勝門！”

“臣遵旨——”

“駱養性——”朱厲再次點道。

“臣在。”那道高大的身影跪倒在地，靜靜等待著朱厲的命令。

“率錦衣衛余下將士，繼續埋伏在廣濟寺！不可亂動。”

“殿下…這…”駱養性欲言又止。

他認為這個時候，應該馳援西直門和德勝門，不應該繼續埋伏。

朱厲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

“李自成那廝早就分兵出去，孤不相信他會只取這兩門。

按孤的推算，他一定會反撲廣寧門，殺個回馬槍，或者……阜成門。

所以駱養性，你們是孤最后的底牌了，只要這兩個城門沒有大軍來犯一定不可動！”

“微臣領命——”

“對了！如果阜成門或者廣寧門受到攻擊，你自行決斷！不用向孤匯報！

第一時間去馳援，晚了，就怕來不及了……”朱厲補充道。

“微臣明白——”

“張世澤——”朱厲繼續點將。

“臣在——”

“孤給你留下五千兵馬守城，只許死守，不許進攻。

若是守住了，回頭孤一樣給你封賞，若是沒守住！孤扒了你英國公的爵位！”

朱厲看著張世澤，說的語氣很重。

他知道張世澤這人有些貪功冒進，臨走之前，還是要好生敲打一番的。

“微臣領命——”

張世澤聞言，縮了縮脖子，咽下一口唾沫。

心想著，怎么別人都是正常安排，到自己這里就開始有賞有罰了。

朱厲布置完大的防守策略，便起身下城樓，回到馬車之中。

至于那些剩下的細節調動，就交給李國楨他們了。

如今當務之急，自己要趕赴城樓督戰，提振士氣。

王承恩一路碎步跟在朱厲身后，風聲呼嘯，不斷念叨著：

“殿下，您不可親自前往啊。

如今外城城門皆破，殿下，您若是去了，太過兇險！！”

可朱厲哪里管得了這么多，他一把抓過李若璉，開口問道：

“李若璉，孤問你！若是你我二人前往德勝門，能否護得孤周全？！”

李若璉看了看朱厲，又看了王承恩，如今這二人可是把他夾在中間。

但看向朱厲那吃了人般的眼神，李若璉不敢回絕，只得拱手說道：

“回殿下，末將縱萬死，亦護殿下周全！”

聞言，朱厲大手一揮，對著王承恩喊道：

“上車！目標，德勝門——”

長夜已至，李自成的猛攻，已漸漸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