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朱厲語氣微顫，雙手接過天子劍。

“兒臣，定當(dāng)不負(fù)父皇所托，誓死守衛(wèi)京師！”

朱厲欲再次跪下，卻被崇禎單手托起。

朱厲看向崇禎，后者的雙眼之中充滿父親的慈愛與自豪，哪還有之前那般帝王嚴(yán)厲之色。

但朱厲知道，這只是暫時(shí)的。

在崇禎的心里，北京城怕是要守不住了。

他不在乎卸下多疑、冷淡的帝王角色，轉(zhuǎn)而充當(dāng)起慈愛的父親。

等到一切結(jié)束，大明朝重回正軌，他依舊是那個(gè)高踞九重、心似寒冰的崇禎皇帝。

‘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冰冷的鐵律，早已刻入這宮墻的每一塊磚石。

話雖如此，但這場戲，終究還是要演下去的。

朱厲深吸一口氣，腰背猛地挺直如松，掙脫了那只托扶的手。

他后退一步，袍袖翻飛，雙膝重重叩在冰冷的金磚之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兒臣，叩別父皇…”

說完，朱厲起身，毅然向?qū)m外走去。

只是在踏出殿門的剎那，朱厲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深深看了張縉彥一眼。

沒有言語，沒有停留，但殿內(nèi)眾人，皆是心頭一緊。

宮內(nèi)，王承恩與李若璉見狀，相繼隨著拜別崇禎，快步向著朱厲追去。

原本吵鬧的乾清宮內(nèi)，再次恢復(fù)死寂。

張縉彥死死咬著嘴唇，身體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太子臨走時(shí)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就像是在看一個(gè)死人。

殿外，不知何時(shí)飄起了雪花，飄落在紫禁城冰冷的青磚上，瞬間消融，只留下一點(diǎn)深色的濕痕。

崇禎單手扶著門框，身形在初降的細(xì)雪中顯得異常單薄、落寞。

他久久凝望著朱厲乘坐的那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碾過覆著薄薄雪沫的冗長宮道。

一點(diǎn)一點(diǎn)，最終消失在重重宮闕的陰影盡頭，

殿內(nèi)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氣都不敢出，誰也不敢打斷崇禎。

許久，崇禎緩緩收回目光。

他轉(zhuǎn)過身，臉上僅剩的溫情都已褪盡，只剩下帝王的疲憊與一種深入骨髓的冷。

“王德化…”崇禎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子極致的寒意。

“老奴…在…”王德化的聲音有些顫抖，額頭上涔下豆大的汗珠，緊張答道。

“通知皇極殿那些大臣們，一個(gè)時(shí)辰后，上朝議政。”

“是…是！陛下！”

王德化如蒙大赦，慌忙以袖拭汗，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幾乎是小跑著退了出去。

直到出了乾清宮，被夾著雪粒的冷風(fēng)一激，王德化這才扶著冰冷的宮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你們，”崇禎不耐地?fù)]了揮手，目光掃過癱軟如泥的張縉彥時(shí)，毫不掩飾地掠過一絲極深的嫌惡：“也莫杵在這礙朕的眼了，通通滾去皇極殿候著！”

眾人自打朱厲離開后，便如芒刺背，冷汗不自覺的往下流。

尤其是張縉彥，更是把自己的后事都在腦海中安排的差不多了。

在場的諸位都是人精，自然看清了眼下局勢，陛下已然已經(jīng)站在了太子那邊。

魏藻德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將魂不守舍的張縉彥架了起來。

一群人告罪不迭，倉惶退出了乾清宮。

殿內(nèi)徹底空了，只剩下幾個(gè)大氣都不敢喘、恨不得化作塵埃的小太監(jiān)。

崇禎揮了揮手，他們立刻悄無聲息地退下。

殿門合攏，隔絕了殿外的風(fēng)雪與窺探。

崇禎踱回那張巨大的御案后，目光落在攤開的宣紙上。

他面無表情地將宣紙掀起一角，露出了藏在下面的暗金色折子。

崇禎立在原地，手里掂量著那折子，若有所思。

“‘監(jiān)國太子’和‘白綾首輔’，朕究竟該信誰呢…”

……

皇極殿外，空曠的廣場上，寒風(fēng)裹挾著零星的雪沫，抽打著肅立等候的群臣。

一輛青篷馬車，樸素得與這巍峨宮闕格格不入，緩緩駛過殿前冗長的御道。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撩開了厚重的棉布車簾一角。

朱厲目光掃過殿前眾人，緩緩落在最前方的紅袍身影。

緋色官袍洗得有些發(fā)白，身形清癯如竹，面容清癯，一縷長須在寒風(fēng)中微微飄拂。

然而，那緊鎖的眉宇間，卻盡是焦急之色。

此人，正是戶部尚書倪元璐，天啟二年進(jìn)士，清名素著，國之干城。

后因海運(yùn)一事，攝吏部事，后因陳演忌憚，風(fēng)魏藻德言于帝曰：“元璐書生，不習(xí)錢谷。”

崇禎采納魏藻德讒言，漸漸削弱倪元璐勢力，期間倪元璐亦多次請辭，但均被拒絕。

后倪元璐聞滿清入京，倪元璐毅然盡鬻家產(chǎn)以征兵，募得死士數(shù)百人，馳赴北京。

并向崇禎陳述退敵之法，被崇禎帝拜為戶部尚書。

京城淪陷之后，倪元璐悲痛欲絕，留下了：

‘南都尚可為。死，吾分也，勿以衣衾斂。暴我尸，聊志吾痛。’后，自縊而亡。

可以說，倪元璐算是明末為數(shù)不多的能臣、忠臣。

畢竟，身后謚‘文正’，明祚二百余年，得此謚者，不過寥寥五人。

“李同知，停一下！”朱厲對著駕車的李若璉說道。

李若璉當(dāng)即勒了勒手中韁繩，停在皇極殿外不足百米處。

馬蹄踏在青石上的脆響，在空曠的廣場上異常清晰，引得眾大臣紛紛側(cè)目看來。

“殿下？”車內(nèi)的王承恩微微躬身，低聲詢問。

“老王，去把倪大人給我請來。”朱厲看向車外，對著王承恩吩咐道。

“遵旨。”王承恩躬身應(yīng)諾，利落地跳下車轅。

整了整衣冠，頂著寒風(fēng)，快步穿過廣場，徑直走向那群驚疑不定的官員。

“這是？王承恩？那車內(nèi)是何人？”殿外的一位官員疑惑說道。

“聽聞王承恩在國丈府侍奉太子殿下，車內(nèi)之人怕不是殿下…”另一人答道。

“殿下？殿下不是被陛下禁足了，怎會來宮中。”

“估計(jì)殿下也是為著闖賊攻城的事…”

殿前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討論起來。

王承恩路過眾人面前，紛紛點(diǎn)頭行禮，但腳步卻并未停下，徑直向那緋袍身影走去。

“倪大人，太子殿下有請…”

“太子殿下？”倪元璐清癯的臉上閃過一絲錯(cuò)愕，眉頭鎖得更緊，“請我？”

王承恩微微點(diǎn)頭，側(cè)身做了個(gè)“請”的手勢。

倪元璐壓下心頭驚疑，隨著王承恩穿過眾人復(fù)雜的目光，來到馬車前。

佇立車旁那道黑衣身影不動聲色的將車簾撩起，點(diǎn)頭說道：

“倪大人，請。”

倪元璐這才看清，馬車旁這黑衣漢子竟是錦衣衛(wèi)同知李若璉，連忙回道：“李同知有禮了。”

正當(dāng)倪元璐驚異不定的看向二人，車內(nèi)忽的傳出一到清朗的聲音。

“倪大人，許久不見了。”朱厲率先開口道。

倪元璐忙將視線拉回，朝內(nèi)，少年太子朱厲正微笑著看向自己。

只是…只是額頭那那片青紫和少年的笑容顯得格格不入。

未做多想，倪元璐雙手掀起袍角，跪地行禮，“老臣倪元璐，見過太子殿下。”

“倪大人免禮。”朱厲手掌虛托，“老王啊，外面風(fēng)大，快扶倪大人上車。”

王承恩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立刻將倪元璐扶起。

倪元璐深吸一口氣，帶著滿腹疑云，躬身踏入車廂。

朱厲看著坐在對面有些局促的倪元璐，率先打破了沉寂：

“久聞倪大人書畫雙絕，孤邀倪大人至此，是乃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