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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紫羅蘭與救贖

沉重的木門在林霄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會議室里水晶吊燈刺目的光芒,也隔絕了父親那兩道足以凍結靈魂的視線,以及那片雪白桌布上刺眼的、如同他恥辱具象化的墨跡。走廊里鋪著厚厚的地毯,吸走了他踉蹌的腳步聲,卻吸不走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沖上頭頂的轟鳴。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昂貴的西裝布料摩擦著墻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額頭抵著冰冷的壁紙,試圖汲取一絲涼意,壓下那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混雜著巨大羞恥和無處宣泄的憤怒。臉頰上被父親目光刺穿的地方,似乎還在隱隱作痛。他閉上眼,腦海里反復閃現的是純金打火機掉落地毯的悶響,是史密斯先生鏡片后毫不掩飾的鄙夷,是高管們低垂頭顱下壓抑的嘆息,更是父親那支斷成兩截、墨汁四濺的鋼筆……每一幀畫面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著他搖搖欲墜的自尊。

就在這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即將將他徹底淹沒時,一股極其清雅、仿佛幽谷深處初綻的紫羅蘭混合著晨露的冷冽香氣,悄然鉆入他的鼻息。

林霄猛地睜開眼,帶著一絲被驚擾的戾氣,循著香氣望去。

走廊盡頭,逆著巨大落地窗潑灑進來的、有些刺目的午后陽光,靜靜地佇立著一個身影。

沈曼。

她穿著一身剪裁極盡簡約卻勾勒出完美身段的珍珠白絲緞長裙,裙擺如水般垂落。陽光在她身后形成一圈朦朧的光暈,卻不及她自身散發的光華。烏黑的長發一絲不茍地挽起,露出天鵝般優雅修長的脖頸和線條優美的下頜。她的肌膚細膩如最上等的白瓷,在光線下仿佛泛著溫潤的光澤。五官精致得無可挑剔,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水橫波,鼻梁挺直秀氣,唇瓣是天然的、帶著健康光澤的櫻花粉。最動人的是她的氣質,沉靜,溫婉,如同古卷中走出的仕女,帶著一種被時光和世家底蘊精心雕琢過的、渾然天成的貴氣與從容。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幅價值連城的古典名畫,讓這冰冷奢華的走廊都瞬間染上了一層柔和的濾鏡。

然而,林霄眼中卻只有被撞破狼狽的難堪和一股無名火。他站直身體,背脊挺得僵硬,試圖找回那層玩世不恭的偽裝,但眼底的猩紅和嘴角殘留的、被他自己咬破的一點暗紅血痂,卻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狂風暴雨。

沈曼的目光在他臉上輕輕掃過,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沒有幸災樂禍,沒有鄙夷,甚至沒有一絲驚訝,只有一種深沉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平靜。她蓮步輕移,裙裾無聲地拂過厚厚的地毯,帶著那股清雅的香氣,走到了林霄面前。

距離很近。近到林霄能清晰地看到她長而卷翹的睫毛,和她眼底深處那抹不易察覺的……疼惜?

她緩緩抬起手。那只手,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泛著健康的粉色光澤。指尖帶著一絲微涼,極其輕柔地拂過他緊繃的下頜線,最終,小心翼翼地觸碰到了他唇角那點已經干涸凝固的暗紅血漬。

“疼嗎?”她的聲音響起,如同上好的古琴撥動了最低沉的弦,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帶著一種直抵人心的熨帖。

這溫柔的觸碰和詢問,卻像點燃了火藥桶的引信!

“啪!”

林霄猛地揮開她的手!動作粗暴而充滿戾氣,仿佛那指尖帶著滾燙的烙鐵!

“沈曼!”他的聲音因為壓抑的憤怒和巨大的恥辱感而嘶啞扭曲,像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金屬,“來看我笑話?看夠了沒有?!”他死死盯著她依舊平靜無波的臉,那平靜在他眼中無異于最大的諷刺,“滾回你的沈家去!用不著你假惺惺!”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像一頭受傷后狂躁的困獸。被父親當眾驅逐的滔天恥辱,在沈曼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憐憫的溫柔面前,被無限放大,燒灼著他最后一點搖搖欲墜的理智。他寧愿她像其他人一樣露出鄙夷,也不愿承受這仿佛洞悉他所有脆弱和不堪的“關懷”。

沈曼被他揮開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還殘留著他皮膚滾燙的觸感。她看著林霄眼中噴薄的怒火和深藏的狼狽,看著他嘴角那點刺目的血痕。幾秒鐘的沉默。然后,她緩緩收回了手,臉上那抹溫婉的、仿佛面具般的平靜,終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痕。那裂痕下,不是被冒犯的怒意,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情緒,像是……一種早已預料到的、帶著淡淡苦澀的無奈。

她沒有再看林霄。也沒有如他所愿地“滾開”。

她只是微微側過身,目光投向那扇緊閉的、隔絕了會議室里一切風暴的沉重木門。陽光勾勒著她完美的側臉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

然后,在走廊里壓抑的寂靜和林霄錯愕的目光中,沈曼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她抬起那只剛剛被林霄揮開的手,沒有半分猶豫,穩穩地、用力地推開了那扇象征著林氏權力核心、此刻卻如同恥辱之門般的會議室大門!

“吱呀——”

沉重的木門發出一聲清晰的摩擦聲,向里敞開。

會議室里凝固般的死寂瞬間被打破!所有人——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未消的林振邦,驚魂未定、面面相覷的高管,以及表情復雜、帶著明顯不悅的世通銀行代表史密斯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帶著驚愕和探究,聚焦在門口那道逆光而立的、纖細卻帶著莫名氣勢的身影上。

沈曼。

林振邦的眉頭瞬間擰緊,眼中閃過一絲被打擾的怒意和更深的疑惑。史密斯先生則推了推眼鏡,眼神里充滿了不解。

沈曼無視了所有投射過來的、含義復雜的目光。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傲然獨立的青竹。她邁開腳步,裙擺微漾,徑直走進了這片剛剛被林霄的荒誕攪得天翻地覆的戰場。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清脆而平穩的聲響,每一步都踏碎了空氣中殘留的尷尬和憤怒的余燼。

她沒有走向主位的林振邦,也沒有走向世通銀行的代表。她的目標清晰無比——那張巨大的環形黑檀木會議桌,以及桌面上那份被林霄三頁“企劃書”羞辱、又被林振邦斷筆濺落的墨汁污染了邊角的、世通銀行的核心合作意向書。

沈曼走到桌邊,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下,她微微低下頭。陽光穿過巨大的落地窗,照亮了她低垂的、線條優美的頸項,也照亮了她從珍珠白的手拿包里,取出的一方折疊得極其整齊的、帶著精致手工刺繡的淡紫色絲帕。

絲帕的一角,赫然沾染著一小片已經干涸的、暗紅色的印記——那是剛才她觸碰林霄嘴角時,無意間沾染上的、屬于他的血漬。

在所有人驚愕不解的目光中,沈曼平靜地、甚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莊重,將那塊沾染了林霄血漬的淡紫色絲帕,輕輕地、穩穩地,按在了世通銀行那份攤開的、印著復雜條款的文件上!

絲帕覆蓋了部分冰冷的印刷文字,那抹暗紅在雪白的紙張上顯得格外刺目,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宣告主權般的儀式感。

整個會議室落針可聞,連呼吸聲都仿佛消失了。林振邦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著那塊絲帕和絲帕下露出的文件。史密斯先生更是張大了嘴,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一幕。

沈曼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主位上林振邦震驚而銳利的視線,然后轉向同樣一臉錯愕的史密斯先生。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帶著一種沉靜如水的力量,穿透了凝固的空氣,每一個字都像玉石相擊,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史密斯先生,林伯父,”她的目光在兩位巨頭臉上掃過,帶著世家千金的矜持與不容置疑的底氣,“關于東南亞新能源開發的合作……”

她微微停頓,目光落在文件上那塊刺目的紫色絲帕上,聲音平穩而堅定:

“這份合作,沈家接了。”

“沈家接了。”

這四個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會議室里激起無聲卻巨大的漣漪。林振邦臉上的鐵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愕然,鷹隼般的銳利目光死死鎖在沈曼平靜無波的臉上,試圖從那完美的面具下挖掘出任何一絲算計或沖動。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靜。

史密斯先生臉上的錯愕迅速轉化為難以置信的驚疑。他猛地站起身,金絲眼鏡后的藍眼睛瞪得溜圓:“沈小姐!這……這太突然了!我們與林氏的合作是經過嚴格評估的框架性協議!沈氏集團雖然實力雄厚,但在新能源領域……”

“史密斯先生,”沈曼微微側首,目光平靜地迎向世通銀行代表,打斷了他帶著驚怒的質疑。她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沈氏的確不是新能源的先行者。但沈氏擁有寰宇醫療遍布東南亞的頂級私立醫院網絡,以及深藍能源在清潔技術研發上的核心專利。”她語速平穩,吐字清晰,每一個字都精準地落在關鍵點上,展現著對家族產業的深刻理解,“更重要的是,沈氏掌控著西太平洋最繁忙的三條核心航線,以及位于馬六甲咽喉的新建深水港——‘翡翠港’的絕對控股權。任何能源項目的物流命脈,都繞不開沈氏的船隊和港口。”

她微微抬手,指向投影幕布上那份被林霄攪局前還在討論的林氏計劃書:“林氏的計劃很好,但缺了一條最穩妥的‘腿’。沈家可以補上這條腿,讓整個項目從資源開采到終端運輸,形成完整的閉環。風險?沈家介入后,最大的物流和政策風險,沈氏一力承擔。”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回文件上那塊淡紫色的絲帕,那抹暗紅的血漬在燈光下顯得驚心動魄。她的聲音放輕了些,卻帶著更重的分量:“至于合作形式,沈家無意喧賓奪主。林氏依然是東南亞新能源開發的主導者,沈家只作為戰略投資者和物流保障方加入。具體的合作框架和風險分擔比例,沈氏的團隊會在二十四小時內提交正式方案供世通和林氏評估。”她抬眼,目光清澈地看向史密斯和林振邦,“我相信,一個整合了林氏資源開發、沈氏物流保障、世通資本支持的鐵三角,其穩定性和盈利能力,將遠超最初的預期。這,才是真正的‘低風險,高回報’。”

一番話,條理清晰,利弊分明,直指核心。沒有慷慨激昂,只有冷靜的分析和強大的自信。她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門口的方向,仿佛剛才那個狼狽離開的林霄,與此刻她代表沈家提出的解決方案毫無關系。她只是在商言商,提出了一個對三方都更有利的方案。

史密斯先生臉上的驚怒漸漸被凝重和深思取代。他重新坐回座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地審視著沈曼。沈曼所言的沈家優勢,尤其是翡翠港這個戰略要地,確實是林氏計劃中最大的短板,也是世通評估時最擔憂的風險點之一。如果沈家真能如她所言,承擔起物流和政策風險……這盤死棋,似乎瞬間被盤活了!而且,沈家的加入,無疑大大增強了項目的分量和吸引力。

林振邦心中的震驚更是無以復加。他看著眼前這個從小看著長大、印象中一直是溫婉嫻靜的世交侄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那份被完美禮儀包裹下的、屬于沈家繼承人的真正鋒芒!這份洞察力,這份在絕境中瞬間抓住關鍵、扭轉乾坤的魄力,還有這份沉穩到可怕的氣度……絕非尋常!他心底那潭因為兒子不成器而凍結的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塊巨石,激蕩起洶涌的暗流。震驚之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沈家,竟是在這種時候,以這種方式,強勢地介入了林氏的核心項目?為了什么?僅僅是為了利益?

沈曼似乎察覺到了林振邦目光中的探究。她微微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極其復雜的情緒。那情緒太快,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似乎混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和一種更深沉的決心。當她再次抬起眼時,眸中已恢復了那令人心安的清澈與平靜。

“林伯父,”她轉向林振邦,聲音放得更加柔和,帶著晚輩應有的恭敬,卻又無比鄭重,“沈家與林家是世交,更是唇齒相依的伙伴。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項目,沈家相信林氏的能力,也請林伯父相信沈家的誠意和……實力。”她刻意加重了“實力”二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會議室緊閉的大門方向,那一眼,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門板,落在了門外某個失魂落魄的身影上。

林振邦是何等人物,瞬間讀懂了沈曼那一眼的深意。他胸口猛地一窒,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滋味涌上心頭——震驚,了然,甚至還有一絲……荒謬的感激?沈曼此舉,固然是為了沈家的利益和戰略布局,但何嘗不是在林氏最狼狽、最需要臺階的時候,以一種極其強勢又保全了林氏顏面的方式,遞過來一根最粗壯的橄欖枝?更重要的是,她這個舉動背后所代表的,對那個不成器的孽障的……維護?

這個認知,讓林振邦的心情復雜到了極點。他看著沈曼沉靜姣好的面容,看著她按在文件上那塊沾染了兒子血漬的絲帕,看著世通代表史密斯眼中重新燃起的興趣和權衡……最終,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濁氣似乎要將他胸腔里所有的郁結都吐出去。他緩緩地、極其凝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種歷經風暴后的沙啞和不容置疑的權威:

“好。”他看向史密斯,“史密斯先生,我想,我們可以認真聽聽沈小姐更詳細的方案了。”

會議室里緊繃到極致的氣氛,隨著林振邦的這一句話,如同被扎破的氣球,瞬間緩和下來。高管們懸著的心終于落回肚子里,看向沈曼的眼神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難以掩飾的敬畏。世通銀行的代表們也紛紛交換著眼神,低聲討論起來,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對全新合作模式的濃厚興趣。

沈曼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屬于勝利者的從容微笑。她從容地收回按在文件上的手,那塊淡紫色的絲帕依舊覆蓋在文件的一角,那抹暗紅在雪白的紙張上,像一個無聲的、帶著血腥味的烙印,也像一個突如其來的、改變了所有人命運的——救贖印記。

走廊冰冷的墻壁上,林霄僵硬地貼著。會議室厚重的木門并未完全隔音,里面隱約傳出的、從死寂到重新響起的、帶著商討意味的說話聲,像一根根細密的針,刺著他混亂的神經。沈曼清晰平靜的聲音,父親那一聲沉重的“好”,如同魔咒般鉆進他的耳朵。

救場?沈家接了?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前所未有的、被徹底碾壓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吞噬。他猛地直起身,像逃離什么可怕的東西,踉蹌著沖向電梯間,狠狠按下向下的按鈕。鏡面的電梯門映出他此刻的模樣——昂貴的西裝凌亂,頭發微亂,嘴角凝固著刺目的血痂,眼神空洞而狼狽,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一個需要女人來收拾爛攤子的……笑話。

電梯門無聲滑開。林霄一步跨入冰冷的金屬空間,仿佛要隔絕外面那個剛剛被沈曼輕易扭轉的世界。他背對著門,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緩緩閉上了眼。電梯開始下降,失重感傳來,卻遠不及他心中那急速墜落的空洞。

然而,就在電梯門即將合攏的最后一剎那——

一只纖細白皙、帶著淡淡紫羅蘭香氣的手,穩穩地、不容拒絕地伸了進來,卡住了即將關閉的門縫!

電梯門感應到阻礙,無奈地向兩邊滑開。

門外,沈曼靜靜地站著。珍珠白的絲緞長裙在走廊頂燈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她微微喘息著,顯然是一路追來,幾縷碎發從完美的發髻邊滑落,貼在光潔的額角,為她增添了幾分罕見的生動。

林霄猛地睜開眼,猩紅的眼底瞬間被驚愕和更深的戾氣填滿:“沈曼!你……”

沈曼卻無視了他眼中噴薄的怒火和抗拒。她一步跨入電梯,電梯門在她身后無聲合攏,狹小的空間瞬間被那股清雅的紫羅蘭香氣填滿。

“叮。”輕微的提示音,電梯開始下行。

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電梯運行發出的輕微嗡鳴。

林霄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背脊緊貼著冰冷的轎廂壁,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剛剛在云端將他踩入泥濘、卻又仿佛從神壇走下來追逐他的女人。屈辱、憤怒、不解……種種情緒在他胸中翻騰沖撞,幾乎要沖破喉嚨。

沈曼靜靜地站在他面前,距離很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嘴角干涸的血跡,看到他眼中血絲密布的狼狽,看到他緊握的拳頭指節泛白。她溫婉的臉上沒有任何勝利者的姿態,也沒有絲毫憐憫,只有一種深沉的、近乎執拗的平靜。

她再次抬起手。這一次,動作很慢,仿佛給他足夠的時間去躲避或拒絕。

指尖帶著微涼,輕輕地、極其溫柔地,再次拂過他僵硬的嘴角,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那點干涸的暗紅。

“疼嗎?”她輕聲問,聲音在密閉的電梯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溫柔。這一次,她的指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憐惜,極其輕柔地摩挲著那點傷痕的邊緣。

這熟悉的觸碰和詢問,像一把鑰匙,瞬間捅開了林霄心中那扇壓抑著所有情緒的閘門!

“沈曼!”林霄猛地低吼出聲,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充滿了被徹底看穿的憤怒和一種無處遁形的恐慌,“你到底想干什么?!看我笑話還不夠?非要追到這里來繼續羞辱我?!你沈家大小姐高高在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你滿意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林霄是個廢物!是個需要靠你沈家施舍才能保住項目的廢物!”他激動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血沫,“收起你那套假惺惺!我不需要你的可憐!滾!給我滾出去!”

他伸手想再次揮開她的手,動作帶著狂躁的戾氣。

然而,這一次,沈曼沒有讓他得逞。

在他揮手的瞬間,沈曼那只觸碰他嘴角的手,卻更快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向下滑落,精準地、緊緊地握住了他那只想要揮開她的、緊握成拳的手!

她的手很涼,力道卻出奇的大,帶著一種與外表柔美截然不同的堅定,牢牢地包裹住他滾燙而顫抖的拳頭!

林霄渾身一僵!所有的咆哮和動作都定格了!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被沈曼緊緊握住的手。她的手那么小,那么柔軟,卻像冰冷的鐵箍,死死地鎖住了他狂暴的力量。肌膚相貼的地方,傳來她掌心微涼的細膩觸感,和他手背滾燙的血管搏動,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

“林霄,”沈曼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望進他猩紅混亂的眼底。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喧囂的穿透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進他的靈魂深處: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紈绔子弟。”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別人眼里的敗家子。”

“我也不在乎你今天搞砸了什么,或者明天又會搞砸什么。”

她握著他拳頭的手又收緊了幾分,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他。

“我在乎的,是你。”

她的目光灼灼,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火焰,那火焰如此明亮,如此純粹,瞬間灼痛了林霄混亂的雙眼。

“是你這個人。”

“是那個會在深夜一個人跑到頂樓看星星,卻騙別人說去看夜景的林霄。”

“是那個會偷偷給公司樓下流浪貓買高級罐頭,卻裝作只是隨手扔掉的林霄。”

“是那個明明討厭透了這一切,卻還要被逼著困在這個黃金牢籠里,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的林霄!”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帶著一絲壓抑的哽咽,眼神卻更加明亮而堅定,像穿透烏云的星辰:

“我喜歡的,我愛的,就是這樣的林霄!完整的林霄!好的,壞的,驕傲的,狼狽的……只要是林霄,我都要!”

每一個字,都如同驚雷,在林霄死寂一片的心湖中炸開!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被徹底擊穿靈魂的、巨大的震撼!他呆呆地看著沈曼,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滾燙的、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的愛意和痛惜。那目光如此直接,如此霸道,如此不容置疑,將他所有的偽裝、所有的戾氣、所有的逃避,瞬間擊得粉碎!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眼眶酸澀得厲害,有什么滾燙的東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叮——”

電梯到達底層的提示音,清脆地響起。門,無聲地向兩邊滑開。

外面大廳明亮的光線涌了進來。

沈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復雜的情緒——愛戀,痛楚,堅定,還有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然后,她緩緩地、極其不舍地松開了緊握著他的手。

那只剛剛還帶著驚人力量的手,此刻微微蜷縮著,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他皮膚的溫度。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將此刻他所有的狼狽和震動都刻進心底。然后,她挺直了背脊,像一位完成了最重要儀式的女王,轉身,邁著依舊優雅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疲憊的步子,獨自一人,走入了大廳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光線之中。珍珠白的裙擺在她身后劃出一道決然的弧線。

電梯門在她身后緩緩合攏。

狹小的空間里,再次只剩下林霄一個人。

他依舊僵硬地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石像。那只被沈曼握過的手,還保持著半握拳的姿勢,手背上似乎還殘留著她微涼的觸感和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然后,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重重地砸落在他微微顫抖的手背上。

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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