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成績公布的第二天，李家雜貨鋪就沒消停過。

消息像長了腳，一夜之間傳遍了整條老街。

第一個沖進來的是隔壁面館的王叔，他那锃亮的光頭在門口晃了一下，人就跟著嗓門一起進來了。

“秀琴！老李！你家兒子是文曲星下凡吧？全市第五十二名！我剛才去買菜聽人說的，是不是真的？”

李秀琴正在擦著冰柜的玻璃門，聽到這話，手里的抹布都忘了放下，臉上樂開了花。

“哎喲，王哥，快坐快坐，喝汽水！今天我請客！”

她手腳麻利地從冰柜里拿出兩瓶橘子汽水，“啪啪”兩聲起開蓋子，塞到王叔手里。

緊跟著，軋鋼廠的張建軍也探頭探腦地進來了，他身后還跟著幾個相熟的街坊。

“老李，可以啊！不聲不響的，給你家小子培養成才了！全市五十二，這以后不就是上南江大學的料？”張建軍一巴掌拍在李衛國的肩膀上，力氣大得讓李衛國晃了一下。

李衛國臉上掛著藏不住的笑，他沒多說什么，只是從柜臺底下摸出包好煙，給每個進來的男人都遞上一根。

“孩子自己爭氣。”

“這哪是爭氣，這是爭光！給咱們老街都爭了光！”

雜貨鋪里，一時間比過年還熱鬧。

稱贊聲，恭喜聲，還有孩子們羨慕的議論聲，混雜在一起，讓小小的店鋪顯得擁擠又溫暖。

李墨放學回到家，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側著身子從人群里擠了過去。

“墨哥回來了！”張小胖眼尖，第一個喊了出來。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都集中到了李墨身上。

“小墨啊，快跟叔叔說說，怎么考的？是不是有什么秘訣？”

“就是就是，給我們家那不成器的也傳授傳授經驗！”

李墨被圍在中間，有些招架不住。

“沒什么秘訣，就是多做題。”他只好用最樸實的理由來搪塞。

正在這時，門口又涌進來一撥人。

是幾個李墨不太熟悉的面孔，都是住在街上，但平時來往不多的街坊。

為首的一個中年女人，臉上堆著討好的笑，手里還提著一網兜蘋果。

“小墨啊，放學啦？”她把蘋果往李秀琴手里塞，“秀琴姐，這是我們家自己種的，不值錢，給孩子嘗個鮮。”

李秀琴想推辭，對方卻執意不肯。

“那個……小墨啊，”女人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開了口。

“你看，我們家那小子，今年也上初三了，成績一直上不去。我們聽說你這個文化角落辦得好，你看……能不能也讓他過來，讓你給輔導輔導？”

她這話一出，跟著她來的幾個家長也紛紛附和。

“是啊是啊，我們也不求考多好，能進步一點就行。”

“小墨，你放心，我們不白讓你輔導，我們給錢！”

之前那些只是單純來道賀的街坊，此刻也安靜下來，看著李墨，等著他的回答。

文化角落，從一個不起眼的后院，突然就變成了人人都想擠進去的“龍門”。

李墨心里清楚，這個口子不能開。

一旦開了，就再也收不住了。

他還沒開口，一直沉默著給煙屁股續火的李衛國，站了起來。

他走到那幾個家長面前，把他們讓到了院子里。

“幾位，大家都是街坊鄰居，有事好商量。”他的聲音不高，但很沉穩，一下子就讓嘈雜的場面安靜了下來。

“我兒子的成績，是他的本事。但他畢竟還是個高三學生，學業為重，實在沒那么多精力再帶新學生了。”

李衛國的話說得很客氣，但意思很明確。

那幾個家長的臉上，都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過，”李衛國話鋒一轉。

“我們家這個院子，大家也看到了，就是個給孩子們提供看書、寫作業地方的。只要是不吵不鬧，誰家的孩子想來，我們都歡迎。至于學習上的問題，孩子們可以互相討論，互相請教。”

他指了指正帶著幾個初中生在整理書架的吳莉。

“我們這里有學習小組，吳莉這孩子，成績很好，也很負責。大家的孩子可以跟著他們一起學。”

這番話，既拒絕了那些不切實際的要求，又給足了對方面子，還順便給文化角落的“規矩”做了宣傳。

那幾個家長互相看了看，雖然沒達到最初的目的，但總算不是空手而歸。

“那……那行吧，謝謝老李了。”

一場小小的風波，就這么被李衛國三言兩語地化解了。

李墨看著父親的背影，心里一陣溫暖。

這個不善言辭的男人，總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為兒子撐起一片天。

傍晚，李墨去了青葉書店。

王晴正在整理新到的雜志，看到他來，沖他笑了笑。

“大名人來了。”她輕聲調侃了一句。

“你就別笑我了。”李墨在她對面的小凳子上坐下，“你們班……反應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王晴把雜志碼放整齊，“驚嘆，然后是加倍的努力。”

“全市第三，和全市第五十二，還是有差距。”李墨看著書架上那本《世界經典建筑巡禮》，輕聲說。

“我意外的不是這個差距，”王晴轉過頭，看著他，“我意外的是，你好像一點都不高興。”

“為什么要高興？”李墨反問，“這只是個開始，離終點還遠得很。”

他頓了頓，繼續說：“我今天想了一下午，那扣掉的二十分，每一分是怎么丟的。”

“理綜那道壓軸題，我的解法太復雜，浪費了至少五分鐘。如果我換一種思路，也許就能把化學那道有機推斷做得更完整。”

王晴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她能理解他。

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名次只是一個結果，過程中的每一個瑕疵，才是最值得去復盤和計較的。

“我爸說，”王晴換了個話題，“最近來書店買教輔書和習題集的高中生，比以前多了快一倍。很多人進來，點名就要你上次推薦的那幾套。”

李墨的“一戰成名”，不僅讓文化角落炙手可熱，也無形中給青葉書店帶來了流量。

“咱們老街，學習氛圍好像變濃了。”王晴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燈火，感嘆道。

這正是李墨想看到的。

他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為了王晴，為了這個小院子。

他希望這條老街，能有一種向上的，積極的生命力。

“對了，”王晴像是想起了什么，從柜臺里拿出一個小本子，“這是我整理的，一模之后，各科老師劃出的重點和易錯點。我多抄了一份，你看需不需要。”

本子上的字跡清秀工整，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得一清二楚。

李墨接過來，那上面仿佛還帶著她指尖的溫度。

“謝謝。”

“我們之間，不用說這個。”王晴的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夜色漸深，李墨告別了王晴，走在回家的路上。

老街很安靜，晚風吹在臉上，帶著初夏的暖意。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到了陳婆婆家門口。

屋里亮著燈，能隱約聽到電視機的聲音。

那個被遺忘的紡織機，如今安放在文化角落里，成了孩子們最喜歡圍觀的“古董”。

而陳婆婆，也不再是那個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的孤僻老人。

她現在每天都會來院子里坐一坐，看看孩子們，偶爾還會指導一下吳莉她們怎么用彩色的線，在自己織的土布上繡出簡單的花樣。

一個人的改變，有時候只需要一個被需要的理由。

李墨站在門口，沒有去打擾。

他只是站了一會兒，然后轉身，向著自家的方向走去。

家里，李秀琴已經把晚飯準備好了。

四菜一湯，都是他愛吃的。

李衛國正坐在桌邊，就著一碟花生米，自己喝著小酒。

看到兒子回來，他抬起眼。

“今天店里，又多賣出去三十多根綠豆糕。”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李墨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

他考得好，來道賀的街坊多，人來人往，雜貨鋪的生意，自然也就更好了。

父母的喜悅，就藏在這些最樸實的數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