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帶來的喧囂，比李秀琴想象中平息得要慢一些。

雜貨鋪的生意確實好了，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些新的煩惱。

自從李衛國用那套“歡迎來看書，輔導隨緣”的話術，擋回了第一波想把孩子塞進來的家長后，大部分街坊都明白了分寸，不再強求。

可總有例外。

這個例外叫趙紅霞，嫁到這條街沒幾年，住在街口一棟新蓋的兩層小樓里，男人在外面跑運輸，家境在老街算是殷實的。

她兒子叫孫亮，在另一所普通中學上初二，成績不上不下，偏偏又被趙紅霞寄予了厚望。

周三下午，趙紅霞又一次堵在了雜貨鋪門口。

她人還沒進來，大嗓門就先傳了進來。

“秀琴姐，又忙著呢？”

李秀琴正在理貨，聽到這聲音，頭皮都緊了一下。

她臉上還是掛著笑：“是紅霞啊，今天不忙。要點什么？”

“我不要東西?！壁w紅霞幾步就跨了進來，手里還拎著一條在當時算得上稀罕貨的硬殼中華煙，“我來，是專門感謝小墨的。”

她把煙“啪”地一聲拍在柜臺上，力道之大，讓旁邊的糖果罐子都跳了一下。

“這是給你家老李的。上次的事，是我太心急了，沒考慮周全。小墨是高三的關鍵時期，確實不能分心?！?

李秀琴連連擺手：“你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咱們街里街坊的，說這些就見外了?！?

“不一樣，不一樣。”趙紅霞按住李秀琴的手，臉上堆滿了笑，“我回去想了想，小墨沒時間，但吳莉那些孩子有時間??！我們家孫亮，就跟著吳莉他們一起學，不打擾小墨，這總行了吧？”

她不等李秀琴回答，又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也不讓孩子白學。以后文化角落里，孩子們喝的汽水，吃的零食，我全包了！你看怎么樣？”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顯得她通情達理，又用物質條件把人往后路上逼。

李秀琴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回絕。

正好李墨從后院走出來，聽到了后半段。

“趙阿姨。”他平靜地開口。

趙紅霞看到李墨，眼睛一亮，立刻換上一副更熱情的面孔：“哎喲，小墨放學啦！阿姨就是想讓孫亮跟你們學點好，沒別的意思。”

李墨點點頭，拿起柜臺上的那條煙，雙手遞了回去。

“趙阿姨，您的心意我們領了。但這煙，我們不能收?！?

“文化角落歡迎任何人來看書寫作業，孫亮當然也可以來。大家都是同學，互相請教問題，也是應該的。”

他的語氣不急不躁，但話里的界限劃得清清楚楚。

“至于零食和汽水，就更不用了。我爸媽開這個店，就是為了方便大家。孩子們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花錢買，誰也不欠誰的人情。”

趙紅霞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沒想到，一個半大孩子，說起話來竟這么老練，軟硬不吃。

她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還想再說什么，李墨卻已經轉過身。

“吳莉，你過來一下。”

正在院子里給幾個初中生講題的吳莉，立刻跑了過來。

“墨哥。”

“這是趙阿姨，她兒子孫亮想過來一起學習，你跟阿姨介紹一下我們學習小組的規矩?！崩钅f完，便轉身進了里屋，把這個燙手的山芋，巧妙地交了出去。

吳莉何其聰明，立刻就明白了李墨的意思。

她推了推眼鏡，對著趙紅霞，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一條一條地開始解釋。

“阿姨，我們學習小組有幾條規定。第一，每天必須完成自己學校的作業；第二，每周要輪流打掃院子的衛生；第三，討論問題時不能大聲喧嘩影響別人……”

趙紅霞聽著這些條條框框，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本以為，憑著自己的條件，能讓兒子在這里得到特殊照顧，沒想到卻要遵守和那些普通孩子一樣的“規矩”。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彼荒蜔┑卮驍嗔藚抢颍话炎テ鹉菞l煙，轉身就走，連句再見都沒說。

看著她氣沖沖的背影，李秀琴才松了口氣。

“這人……”

“媽，沒事。”李墨從里屋出來，“有些人，你越客氣，她越覺得你好拿捏。把規矩擺在明面上，她自己就退了?！?

李秀琴看著兒子沉穩的側臉，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這場小小的風波，并沒有在文化角落里留下太多痕跡。

倒是另一件事，給這個初夏的小院，增添了新的色彩。

住在街角的老孫頭，是個退休木匠，手藝在老街是出了名的。

年輕時，他做的家具，方圓幾十里都是搶手貨。

只是現在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也很少再動那些刨子鑿子了。

那天李衛國幫著陳婆婆搬運和修理紡織機，老孫頭就在旁邊看了全程。

他沒說話，但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卻有什么東西在閃動。

后來，他又看到李衛國幫著李墨，叮叮當當地做了那個小木盒。

他終于坐不住了。

一個周末的上午，他背著手，溜達到李家后院。

陳婆婆正坐在紡織機前，慢悠悠地織著布，周圍圍著幾個小姑娘，看得目不轉睛。

李衛國正在角落里，修一把掉了漆的椅子。

老孫頭走過去，蹲下來，摸了摸那把椅子的榫卯結構。

“你這手藝，沒丟下啊?！?

“孫叔，您怎么來了。”李衛過抬起頭，有些意外。

“閑著也是閑著?！崩蠈O頭站起來，環視了一圈這個熱鬧的院子，“你家小子，把這后院折騰得倒挺像樣?！?

“孩子們瞎鬧。”李衛國謙虛了一句。

老孫頭沒接話，他走到院子中央，看著那些追逐打鬧的孩子。

“現在的孩子，玩的都是些什么塑料鐵皮，沒勁?！彼擦似沧?。

他轉身走進李衛國的儲藏室，沒一會兒，就拿著幾根竹條和一些工具出來了。

他也不說話，就坐在小馬扎上，開始擺弄手里的東西。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甚至微微顫抖，但一拿起刻刀，就變得異常穩定。

削、刻、鉆、穿線……

孩子們的好奇心被吸引了過來，都圍在他身邊，大氣不敢出。

沒過多久，一個精巧的竹蜻蜓，就在他手里誕生了。

他輕輕一搓，竹蜻蜓“嗡”的一聲，就飛了起來，在院子上空盤旋了好幾圈才緩緩落下。

“哇！”孩子們發出一陣驚呼。

張小胖第一個沖上去，撿起那個竹蜻蜓，愛不釋手。

“孫爺爺，您太厲害了！這個能給我嗎？”

“想要？”老孫頭眼皮一抬，“自己做。”

他指了指地上的竹條和工具。

“我教你們。”

“老街手藝坊”的第二期活動，就在這樣一種意想不到的情況下，悄然開張了。

老孫頭成了文化角落的新晉“導師”。

他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邊角料，都搬到了后院。

有竹子，有木頭，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材料。

他開始教孩子們做一些簡單的小玩意兒。

竹蜻蜓、木陀螺、用木片做的小手槍……

這些在前世被電子產品徹底取代的老玩具，在這個時代，對孩子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一時間，院子里除了讀書聲，“哐當”的織布聲，又多了“吱吱呀呀”的鋸木頭聲和“篤篤篤”的敲打聲。

李衛國也加入了進來。

兩個老工匠，一個負責精雕細琢，一個負責打下手，配合得天衣無縫。

他們甚至用廢棄的木料，搭了一個專門的“木工房”，把工具都整齊地掛在墻上。

這個小小的角落，成了男孩子們的天堂。

他們不再滿足于追跑打鬧，而是開始沉下心來，學著去創造。

就連張小胖，都能像模像樣地用砂紙，把一塊木頭打磨得光滑圓潤。

傍晚，李墨和王晴坐在青葉書店的窗邊，看著街對面那個熱鬧非凡的院子。

“你們家后院，快成一個社區活動中心了?！蓖跚缑蛑煨?。

“你不也一樣？”李墨看著她旁邊那摞新整理出來的“高考必備書單”，“我聽說，現在一中、二中的學生，都跑來你這兒買參考書了?！?

王晴的臉頰微微泛紅。

她整理的書單，詳細又實用，在學生群體里已經小有名氣。

兩人相視一笑，都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