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接近尾聲，開學的日子就在眼前。

老街故事會的熱鬧和文化角落里新增的書香，讓這個假期顯得格外短暫而充實。

王晴回到自家的青葉書店，心里總有種說不出的落差。

書店里一如既往地安靜，干凈，整齊。

一排排書架像是沉默的衛兵，守護著那些經典名著和厚重的教輔材料。

空氣里是她從小就熟悉的，老書本和油墨混合的味道。

以前她很喜歡這種寧靜，覺得這才是書店該有的樣子，清高又與世無爭。

可現在，這種安靜卻讓她感到了一絲沉悶，甚至是一點……孤單。

她想起李墨家那個小小的后院，想起那口永遠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鍋，想起那群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為了一道題爭得面紅耳赤的孩子，想起那臺老幻燈機投射在白墻上，引得整條街街坊又哭又笑的光影。

那里，有一種鮮活的，熱氣騰騰的生命力。

而她的書店像一池被圈起來的，不起波瀾的靜水。

“晴晴，發什么呆呢？過來幫我把這幾本新到的辭典歸一下架?！?

父親王文林的聲音從柜臺后傳來。

他戴著老花鏡，正一絲不茍地用雞毛撣子清理著書架頂層的灰塵。

“哦，來了?！?

王晴走過去，接過那幾本厚重的辭典。

就在這時，書店的玻璃門被推開了，風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走進來的是住在街中段的劉嬸，她的兒子也在李墨的輔導班里。

“王老板，小晴，忙著呢？”劉嬸熱情地打著招呼。

“劉嬸來了，快坐?！蓖跚绲哪赣H周雅從里屋出來，笑著迎了上去。

“不了不了，我問個事兒就走。”劉嬸的視線在書店里掃了一圈，問道：“王老板，你們家……賣不賣那個《灌籃高手》的漫畫?。课衣犖壹夷切∽幽钸逗脦滋炝?，說李墨家都賣斷貨了?！?

王文林的動作停住了。

周雅臉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王晴的心，跟著咯噔一下。

“漫畫？”王文林推了推眼鏡，語氣里帶著幾分知識分子特有的矜持，“我們這里不賣那些東西，都是正經書?！?

“哦哦，這樣啊。”劉嬸有些失望，但也沒多說，“那我再去別的地方問問。行，你們忙，我先走了。”

風鈴又響了一聲，書店重歸寂靜。

王文林默默地繼續撣著灰，但誰都看得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周雅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王晴站在原地，手里那本厚重的《新華字典》，仿佛有千斤重。

劉嬸那句無心的話，精準地刺破了青葉書店那層名為“清高”的窗戶紙。

他們守著一屋子的“正經書”，可街坊鄰里，甚至連孩子們，都跑去一家雜貨鋪里尋找精神食糧。

這簡直是一種無聲的諷刺。

晚飯時，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壓抑。

王文林扒拉著碗里的米飯，一言不發。

還是周雅先開了口，她給丈夫夾了一筷子菜，輕聲說：“老王，今天劉嬸那個話，你別往心里去。咱們書店跟李家那個雜貨鋪，路子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的？”王文林放下筷子，聲音里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煩躁。

“不都是開門做生意嗎？人家生意紅紅火火，學生、街坊都往那兒跑。我們呢？一天到頭，除了幾個來買教輔材料的學生，還有誰會推開這扇門？”

他看了一眼女兒：“晴晴，你跟那個李墨熟。你說說，他到底是怎么把他家那個鋪子，折騰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王晴沒想到父親會這么直接地問她。

她放下碗，認真地想了想，組織著語言。

“爸，我覺得，李墨不是在折騰?！?

“他做的每一件事，看起來像是小打小鬧，但其實都有自己的想法?！?

“他開輔導班，是因為他看到街上的孩子沒地方寫作業，他提供了場地和服務?！?

“他搞關東煮和故事會，是想讓大家在冬天有個聚在一起，暖和又熱鬧的地方，這是在營造一種社區氛圍。”

王晴把自己從那本《市場營銷管理》里看到的詞，和李墨做的事情一一對應起來。

“他不是簡單地在賣東西，他是在滿足大家的需求，甚至是在創造需求。”

王文林和周雅都聽呆了。

他們沒想到，這些在他們看來有些“不務正業”的舉動，在女兒嘴里竟然能說出這么多道道來。

王文林沉默了很久，他看著自己守了半輩子的書店，第一次對自己的經營理念，產生了動搖。

他一直覺得，開書店就是要守住一份文化人的體面。

把最好的書，最經典的作品，擺在最顯眼的位置，等待著那些真正懂書的知音。

可時代變了。

知音越來越少，而他的書店，也越來越像一座孤島。

“那你說，我們這個書店……還能怎么辦？”王文林的聲音里，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憊和迷茫。

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個晚輩面前，承認自己的困惑。

王晴看著父親兩鬢悄悄爬上的白發，心里一陣發酸。

她知道，父親不是固執，他只是太愛這些書了，愛到不知道該如何讓更多的人，也愛上它們。

“爸，”王晴深吸一口氣，“我覺得，我們可能需要一個外援。”

“外援？”

“嗯。”王晴看著父親，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們請李墨過來，幫我們的書店，也把把脈吧?！?

夜里，李墨剛把文化角落的借閱登記本整理好，就聽到了院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他打開門，看到王晴站在門口，路燈的光暈勾勒著她的輪廓。

“這么晚了，有事嗎？”

王晴沒有直接回答，她看了一眼院子里那個散發著松木香氣的新書架，又看了看墻上那塊作為故事會幕布的白布。

“李墨，”她抬起頭，眼睛在夜色里顯得格外明亮，“我爸……想請你明天去我們家書店坐坐?！?

李墨愣了一下。

“他想跟你聊聊，關于……書店的未來?！?/p>